月里道观并不在山上, 而是在一处静谧的湖边。
说是道观,其实严格意义上算是余家人的死宅,所以就算湖那边是一片大学城, 放假下课之后年轻男女人来人往, 这里也鲜少有人踏足。
乘车来的时候正好从傅百川就读的大学门口过。
傅百川笑着跟言晏介绍:“你看,我就是在这里读的大学, 一餐三楼有家面做得比校外还好吃,有机会带你尝尝。”
“不过啊,时间得抓紧一点,等我毕业了再吃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傅百川说这话时, 他们的车正好在一个被两所大学夹着的路口等红绿灯。
前面是首都顶尖的985院校,后面是以收费高著名的民办本科。
言晏:“你成绩这么好?这个大学没680分上不了吧?”
绿灯了,傅百川行云流水地启动车子:“言哥,你也太高看我了吧, 我像是能考680的人吗?”
他示意言晏看后面那个民办本科:“幸好过了本科线, 拿钱能上这里, 不然我爸肯定让我去复读。”
言晏:“……”
傅百川瞥了一眼后视镜:“你那是什么表情?嫌弃我成绩不好啊?我至少是个本科呢。”
言晏失笑:“你最棒。”
傅百川:“我们学校饭好吃就够了,你不知道这对一个刚刚过完20岁生日没几个月的孩子有多么大的吸引力,改天一定带你去尝尝。”
*
说话间, 两人已经绕过大学城把车停在了月里道观门口。
四周一片绿意盎然,牌匾是石头雕刻的,上面写着的小篆刚劲有力,门两边还写着傅百川认不出来是什么字的繁体字对联。
傅百川问:“直接叫门吗?”
言晏:“嗯。我没有余庆前辈的联系方式。”
言晏往前两步,屈起手指叩门:“余庆前辈在吗?”
他声音清越:“晚辈有重要的事,迫不得已来叨扰前辈, 可不可以开个门我们面谈?”
没有任何应答。
言晏又喊了几遍,院子里静悄悄地愣是没有一点动静。
言晏叩门的指节有些发红。
傅百川微微皱眉:“是不是没有人在家?”
言晏摇头:“应该只是不想见我们。”
傅百川小声道:“那好歹说一声不方便请我们回去啊, 一声不吭地让客人在外面干等着算什么待客之道。”
言晏摇头:“这些年余庆前辈脾气古怪,对谁都这样,不碍事的,我有办法。”
傅百川垂眼看着他:“言言这么靠谱啊?有什么办法?”
言晏觉得自己已经进化到自动过滤傅百川话里所有的不正经要素,只提取有效消息了:
“一个普通捕灵人的面子余庆前辈可能不会给,但是我师父的面子他应该还是会给的。”
言晏认真地看着傅百川:“你可能不知道,我师父他在我们这行很有面子。”
傅百川:“……”
他知道,他可太知道了。
从之间裴主任那件事,他就看出来言晏的师父不是等闲之辈了,但是没想到,言晏竟然会一脸正直的理直气壮抱大腿……
好特么可爱!更喜欢了!
为什么时候可以有出息,让他也能这么理直气壮一脸认真地抱我的大腿!
傅百川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言晏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再次敲响了门,说话的声音比之前更大了一点:
“临河道人二弟子言晏,有事求助余庆前辈,恳请余庆前辈开门……”
话音还没落,大门“哗啦”一声就开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头发凌乱地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陈旧的道袍。
余庆满脸倦色:“行了,都拿你师父压我了,我还能不开门?”
傅百川瞳孔地震,转头看向言晏。
这位师父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位神人,怎么感觉应该不是德高望重型,而是臭名远扬型的……
言晏丝毫不在乎余庆话里的挤兑,非常有礼貌地冲他笑了笑:“我也不愿意打扰前辈清修,实在是事情实在紧急……”
余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行行,进去说。”
他抬头看了眼跟在言晏身后的傅百川,明显有些愣神:“谢凛都长这么高了?”
言晏:“……”
言晏挤出一抹假笑:“这不是我师兄。多谢前辈挂念,师兄他目前还没这么茁壮。”
余庆嘀咕了两句什么,终究还是把两个人带了进去。
*
院子里洒扫的很干净,植物长势都很好,各个房间我位置和布局也都很明朗,但傅百川就是莫名觉得死气沉沉的。
偶尔经过的穿着道袍的人全部都是胡子眉毛一大把的老人,整个院子看不到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回廊转角处有一扇小门,被铁链和铁索死死地锁着,但是傅百川还是明显闻到了从里面传出的香火味。
——不是那种专门饲养鬼魂用的特殊香烛,就是一般人家祭祀用的普通的。
难道那里面是个小祠堂?
但是既然是要祭祀的,为什么要锁得那么严?
注意到傅百川的目光,余庆神色有些不悦,加快了前进的脚步,想尽快带着言晏和傅百川到视线看不到那道门的地方。
傅百川看得出神,竟然没有注意到,还在直愣愣地勾着头往那边看。
言晏往后退了两步,拿胳膊肘轻轻戳了他一下,眼神示意他不要动作那么明显,尽快跟上,问完问题再说。
余庆把他们带到了会客用的正堂,一个老道士给他们一个人倒了一杯茶,就沉默地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里有些昏暗。
余庆神色沉静,坐在首座上问道:“说吧,有什么事值得你把你师父搬出来胁迫我?”
言晏假装听不出来余庆话里的不悦,推了推无框眼镜,拿出手机调出一张图片递给了余庆:
“既然余庆前辈这么爽快,我也就开门见山了。前辈认得这个盒子吗?”
照片上是言晏拍的傅百川家里那个糖盒。
余庆扫了一眼图片,浑身都僵住了,半晌,才脸色难看地冷笑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没想到是一个破铁盒子。怎么,你东西丢了要到我这里来找啊?”
言晏笑容不变:“怎么了,前辈不认识这个盒子吗?”
余庆冷笑:“我为什么要认识这个盒子?”
言晏道:“可能前辈您贵人多忘事,这个盒子是您十几年前亲手送出去的,你不记得了吗?”
余庆沉默着。
言晏示意他看坐在那里喝茶吃瓜的傅百川:
“前辈您记不记得,您外出游历的时候帮一个天生通灵、整夜啼哭的小孩封过灵眼,还给了他一盒糖。那盒糖就是用这个盒子装着的。”
傅百川笑得没心没肺:“是啊,大师,您封的可好了,言哥费了老大劲才把那个口又锤通。”
余庆:“……”
这怕不是锤傻了。
余庆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很镇定地点了点头,脸上的阴霾全部消失不见了:
“哈哈哈,记得记得,那个小娃娃当时瘦小得跟个猴子一样,还哭得到处抹鼻涕,没想到现在长得这么高了啊。”
他把言晏的手机息屏,放在桌子上用中指和食指的指尖给言晏推了回去,脸上慈祥的笑意不达眼底:
“但是也不怪我认不出来,一个随手塞给孩子糖盒子,你还能指望我记多少年?”
他转头看着言晏,笑容看起来莫名有些阴冷:“问这个做什么,是这个盒子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姿态有些松弛地靠着椅背:“要是跟我说昨天吃这里面的糖吃坏肚子了,我可不负任何责任。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糖,都是会过期的。”
傅百川:“不是糖的问题,是前几天我们在鞍……”
“我们在安置新家的时候发现这个糖盒子上的花纹很有意思。”
言晏抢过傅百川的话头:“又从傅叔叔口中听说了这个糖盒子是前辈您所赠,就想来请教一下这个糖盒子上的花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学无止境嘛,晚辈只是想来跟前辈讨教一下,现在看来只是误会一场。”
余庆喝了一口茶:“那看来是要让小友白跑一趟了,只是一个误会。”
言晏站起身来:“那前辈,我临走之前可不可以祭拜一下余霁前辈,久仰余霁前辈当年……”
“啪嚓!”
听到“余霁”这两个字,余庆登时就变了脸,将手中的茶盏砸碎在言晏脚下,沉声道:“言晏,你是要揭我的伤疤吗?”
茶水溅湿了言晏的鞋面和裤脚。
傅百川皱着眉也站了起来。
没等傅百川开口,言晏便平静道:
“是晚辈冒昧了。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和他就先走了,今天多有打扰。”
余庆冷着脸道:“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临出门前,言晏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个紧闭的铁门最后一眼。
*
月里道观的门在他们身后紧锁。
言晏和傅百川一路都没有说话,到了车上傅百川才笃定地开口:
“这个叫余庆的绝对有问题。”
言晏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闻言懒懒道:“这么快就学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