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之前, 长乐和格兰教授谈过一次。
帝国学院的历史教授的各类观点里, 主流认为有人人为操纵帝国两次科技革命, 后因帝国政治变革，皇室通过不可告人的手段，从方方面面抹去了此人存在的迹象。
教授们一概不知此人的身份, 但西泽曾在第一次见面时透露给长乐，这个推动帝国变革的人, 来自地球。
他还说, 这是国家机密, 不可泄漏, 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长乐隐瞒了这部分内容，只旁敲侧击向格兰教授打听皇室。
格兰教授：“皇太子？这学期我第一次见他, 不太了解他的为人, 不过有一点——”
长乐：“什么？”
“西盟家族从几百人的部族发展到今天拥有五十万星球的帝国, 靠的就是两个字——心计。”
“这话不能对外张扬，但历史上的西盟家族首领一向城府颇深, 玩弄权谋, 杀伐果决。”
“这种刻在家族血脉里的秉性，不会轻易改变。”
“……一切小心为上。”
约见地点在帝国学院内的历史博物馆。
这里对社会公众免费开放, 但常年无人光顾，幽深静谧一直从外沿花园蔓延至博物馆门口。
一楼嗅不到人存在的气息，长乐径直走上二楼。
二楼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展示科技文明, 一部分展示帝国境内各色各样的星球文明。
地球展区偏安一隅, 展区内只有一块地球化石。
这是一块狼鳍鱼化石，曾保存在华国首都的古生物博物馆里，化石上狼鳍鱼的纹路清晰可见，保存完好。
地球末世1860年前后，古生物博物馆的监控录像录下这样一幕：一个29寸行李箱大小的微型太空探测器从博物馆正门进入内里，拍摄下馆内照片。
大约五分钟后，从探测器的机体竟伸出两只机械手，砸碎馆内一个展台，带走里面一块手掌大小的狼鳍鱼化石。
事发后，长乐与末世的科学家们反反复复研究这段监控录像，认定这是宇宙中另一个高级文明的科技产物，因而开启御敌模式，待到二十年后，才终于再次迎来西盟帝国的第二个探测器。
现在，这块丢失的化石就被保存在帝国里。
长乐站在展台前沉思。
西泽冷不丁出现在她身后，说道：
“星历113年，V-198509号探测器在宇宙航行中忽然失去联系，半年后信号重现，帝国的科学家们紧急将它回收，发现它机体有所损伤。”
“科学家们发现，它从外太空拍摄下一张水蓝色星球的照片，并一路向这颗星球驶去。影像记录到它快要抵达地球前戛然而止。”
“这块化石正是V-198509号采集于这颗水蓝色的星球，而最核心的采集过程的录像数据，则全部丢失。”
“为什么其他数据完好无损，只有采集过程的录像数据丢失了呢？”
西泽站在长乐身后，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
长乐淡淡开口：
“谁知道呢。”
探测器确实在博物馆内拍摄了视频。
如果西泽所言为真，也许探测器在从地球返回帝国途中发生了意外。
总之，这件事不是地球人做的。
西泽一顿，接着说：
“星历114年，帝国科学家根据V-198509号探测器的航行路线，再次派出新的探测器。同样，探测器在某一坐标忽然消失，半年后重新出现。”
“这一次，新探测器带回来一段完整影像。”
“影像中，这颗水蓝色星球一片荒芜，寸草不生，宛如彷徨星一样，已经沦为荒星。”
长乐转身，西泽站在她面前不到一米处，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勾勒出令人惊叹的完美身材。
她倦了倦眼神，右手插在裤侧口袋里，拇指中指不停摩挲，发出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响。
“你想问什么？”
西泽：
“古生物学家研究这颗化石，认为水蓝色星球上存在生命。科学家从而推断，是这颗星球的智慧生命体人为干预了化石采集录像数据。”
“然而，114年派去的第二个探测器却带回来完整的末日数据，这不是很奇怪吗？”
长乐耸了耸肩：“所以？”
西泽：“你来自地球，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没看法。”
“我只生活在地球一角，并没有见过什么探测器。”
“你的人工智能告诉我，地球确实经历了末世，后来生命重新出现在地球上。”
“如果末世后的人类将帝国视为敌人，伪造了这段末日影像的话……我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长乐拇指中指的摩挲忽然停住，这下连窸窸窣窣之声都消失不见，偌大的博物馆里，唯有两人的呼吸此起彼伏。
几秒后，她抬起眼帘，直直地看进西泽眼底：
“你怎么知道，这颗水蓝色的星球，叫地球？”
西泽眉眼一挑：“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原因。”
长乐：“什么条件？”
西泽：“带我去地球。”
长乐噗嗤一声笑了。
她想的没错。
西盟帝国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地球。
帝国的探测器在宇宙航行中忽然失去信号，再出现都是半年之后的事情。
它们带回了关于地球存在的信息，却无法带回通往地球的航行数据。
连接两个星球的，也许是还未被帝国发现的虫洞。
也许是仍未被人类挖掘的神秘时空隧道。
也许……两个星球根本不处于同一时空。
西泽自小游历宇宙，又对地球如此感兴趣，一定曾试图寻找地球的位置。
可他找不到。
帝国中央花园的椭圆镜，那是通往地球的时空隧道入口。
只可惜，时空隧道只为长乐一人开启。
长乐抑制不住嘴角上扬。
帝国人无法去地球。
是她领先一步。
她说：“不行。”
西泽：“你不想知道刚刚问题的答案？”
长乐从口袋中抽出右手，轻轻抚了抚鼻子。
思索片刻，她说：
“这很好猜。”
“你说一百年前有位地球人拯救了帝国，那位地球人或许描述过地球的特征。”
“像地球一样的星球，至少在我们认知范围内，并不多见。”
“只要看到那颗漂亮的水蓝色星球，就能把它和地球联系起来。”
西泽：“……”
长乐从他的影子下走出，慢悠悠向楼下走去。
确定帝国无法找到地球后，她今天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至于那一位地球人到底是谁，又是什么时候来帝国，到底做了什么事……
她已经有些眉目。
长乐渐行渐远。
西泽伫立在原地，思忖片刻，眼睛盯着柜子中的化石，抿唇笑了。
一定是她。
第二位改变帝国命运的人，一定是她。
“他叫霍兰德。”
长乐走到楼梯口，听见西泽朝她这么喊。
“一百前年的那位地球人，叫霍兰德。”
…
霍兰德……
当天夜晚，长乐和麒麟返回地球。
平稳落在长乐家床上后，麒麟迅速在数据库中调查霍兰德这个名字。
帝国的一百多年前，至少是地球两千年前。
也许是地球末世初期，也许是末世还未降临的时候。
现存可查的末世前后人口数据库中，有几万个叫“霍兰德”的人存在。
添加其他条件，筛选过滤，末世后重生的人类中没有符合条件的人存在。
而末世来临前，符合条件的几十个“霍兰德”均无报告失踪记录。
麒麟主程序机器人站在长乐身边，望着不远处繁华的街景，说：“也许西泽只是随口编了个名字骗你。”
长乐摇头。
这么做没有理由。
麒麟跟着沉默半晌。
“长乐，你铁了心要在帝国调查？”
长乐“嗯”了一声。
麒麟：“……”
身体里忽然发出巨大的噪音。
长乐：“你干嘛。”
麒麟：“我心里难受。”
长乐：“你有心？”
麒麟：“快、快……心脏这儿好像漏油了……呕。”
长乐：“……”
搬到机械室，长乐更换了麒麟体内的机油管，重新启动后，麒麟一脸淡淡的忧伤。
“既然你决心要去，那我也去。”
长乐：“你来不来没多少差别。”
麒麟：“……”
他通过主程序下令，不一会儿，麒麟2号机体端着一个盒子走过来。
盒子打开，里面躺着长乐之前留下来的全息平板。
麒麟：“老头子他们改造了这个平板，我的主程序已经嵌入平板。也许搭一下全息平板的便车，能绕过帝国的网络监测，偷偷连接西盟帝国的网络。”
“至于能不能跨越时空差异，同时与地球云端数据共享……还得过去试试。”
长乐故作惊讶：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
麒麟翻了个白眼：
“我一直很聪明，谢谢。”
一番准备，长乐带了些食材，准备返回帝国。
来到白水桥洞，等待时空之门出现时，藏在全息平板里的麒麟忽然开口道：
“上次你走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每次这扇门出现的时候，卫星总能监测到一股异常的信号波动。”
长乐只顾着双腿缓缓没入水中，没说话。
麒麟：“请你理我一下，否则我很尴尬。”
“……”
长乐倾向于把这条时空隧道当作虫洞，虫洞入口附近发生异常现象没什么奇怪。
麒麟却又说：“你也许无法体会这种异常波动的诡异，但我可以。这异常是什么已经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但我可以告诉你，造成异常的这股力量，非常可怕，非常强大，也许我们穷尽一生，也无法知道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
长乐走进水中漩涡中央的深蓝之中，身体渐渐被深蓝吞没。
麒麟：“‘它’不允许我的主程序机体通过时空隧道，可平板里的我的程序与主程序没有太大差异。我只是换了个载体，就能骗过‘它’的眼睛，通过时空隧道。”
“这一点让我觉得很可怕。到底是我骗过了‘它’的眼睛，还是‘它’另有企图，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长乐已经稳稳落在帝国境内的贫民窟。
“‘它’是谁？”
她问。
麒麟：“‘它’是那股异常的波动。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它，就擅自给它起名叫做‘它’。”
长乐抿了抿唇：
“你很怕‘它’？”
麒麟：“我自己不怕，我只是不了解。但是人类会将这种未知归类于恐惧的诱因之一，所以也可以说我很怕。”
长乐将麒麟塞入口袋。
“那你得学会不要怕，今后我们还要一直面对‘它’。”
麒麟：“……”
“哦。”
“长乐，你又收到新邮件了。”
长乐：“在外不需要一一提醒我。”
麒麟：“哦。”
长乐：“……”
新邮件是一封全息邀请函。
点开邮件，面前即刻投出西泽的身影。
他穿着隆重华丽的衣裳，站在长乐面前，宣布道：
“各位帝国学院的同学们，大家好。”
“两天后晚七点开始，由皇室主办的新生聚会即将在皇宫里举行，你们各自的家族均已收到邀请函，敬请各位出席宴会。”
“我在皇宫等候你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