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沈君弦笑道，“你们是介意，还是不介意呢？”
小望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下，他平静了半天，最终扯出了一个牵强的笑：“要不这样，你问问我师尊介不介意，他要是对这件事有意见，我们就不带你去了。”
事实很明显，闵妄然是介意这件事的。从他们一开始说这件事，闵妄然便一直在用饱含期待的眼神看沈君弦。沈君弦虽然不想去见仙门众人，但闵妄然若是要去，他没办法拒绝。神色稍微缓了缓，应下了小望的要求：“好，我会跟你们去仙门，我也不会胡说八道曲解他的意思，这样的话，你们满意了吗？”
闵妄然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沈君弦答应的那一瞬几乎要高兴地跳起来，轻飘飘的魂在半空转了几圈又回到了沈君弦身边，道了声谢。
沈君弦微微一怔，说道：“你我之间不用说谢。”
他的神色变化之大，全然没了刚刚那个嚣张跋扈的架势，让小望以为现在这个沈君弦是被人夺舍了。
闵妄然的脸上是许久未见的笑容。沈君弦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见他这样笑过了，仔细想想，上次见到他这样开心的时候，还是那劳什子法器刚刚做成的时候，他记得，闵妄然兴高采烈地拽住他的手，对他说：“我们有救了。”
“有救”自然是指的他们二人的浮罗沙之体。
万俟烬需要一具能容纳魔尊分神的躯体，而普通人的躯体并不能容纳魔尊分神带来的侵蚀。万俟烬死人堆里挑了很久，终于发现了能勉强容纳他一缕分神的尸身。死于非命的沈家小少爷——沈君弦。
能容纳的原因也很简单，这位沈家小少爷是浮罗沙。
万俟烬发现“沈君弦”的时候，那具身体已经开始生出腐肉，鸟雀在上面啄食。沈君弦清楚地记得，万俟烬那个时候说这位沈家小少爷不幸又幸运，所谓不幸，是他死因不详，被人胡乱丢在乱葬岗中。所谓幸运，大抵是他留了全尸。后来沈君弦才知道，留个全尸对一个浮罗沙来说，是几乎不敢奢求的事了。
再然后，万俟烬就把他这缕分神塞进沈家小少爷的身体里，代他进入天煜门修炼，探查魔界诸人与天煜门的勾结，成了新的沈君弦。
或许是因为有浮罗沙体质的加持，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君总是或多或少地对他展露爱意。看他的眼神却总像是在算计着什么，沈君弦不知道万俟烬把自己分出来的时候都掺了些什么进去，他极能感受这些人细微的情绪波动，爱恨渴望，他全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天煜门几乎每个人都是带着目的来的。
除了闵妄然。
“你在想什么？”
闵妄然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在。沈君弦回神，低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摇摇头把那些东西从脑子里甩出去，回道：“没什么，想起了一点过去的事而已。”
说完，他抬头问小望：“两日之后出发，对吧？”
小望的脾气比万俟烬好，沈君弦发了老半晌的呆，他也没强行把对方叫回来，见沈君弦自己回神了，高兴地点点头，说道：“没错，你自己记住就好，到时候会按照魔后的仪式出行的。旁的东西都不用你准备。”
小望估摸着一刻钟的时间快到了，敲了敲正在头疼的万俟烬：“我说你！别头疼了！该嘱咐的事嘱咐完了，我该回去休息了！”
他甚至不等万俟烬回话，自己就把自己往识海的角落里一缩，强行把万俟烬踢出去，然后不做声了。
闵妄然有些失落，问道：“小望这就回去了？他都没跟我说几句话，是不是厌弃我了？”
“哪有。”沈君弦道，“八成是万俟烬那厮逼着他回去，所以他才不得不回去的……我早就跟你说过万俟烬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该离他远点儿的！”
万俟烬：“……”
他一回来就听见沈君弦在说自己的坏话，原本在识海中调息片刻，头疼已经缓解了不少了，乍一出来听到这几句话，原本不疼的脑袋又开始阵阵发疼。
“你……”
若这件事发生在几天前，万俟烬定会想办法堵回去，然而他现在根本没力气去和沈君弦争论，垂眸叹气，对沈君弦道：“你好好休息吧，莫要再生事端了，本尊属实没空去管你弄出的幺蛾子。”
然后万俟烬就走了。
只留下沈君弦一个人还沉浸在万俟烬态度转变的冲击中，捂住胸口干呕了几下，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闵妄然不明所以：“他的脾气似乎好了不少。”
沈君弦听不得他说万俟烬一句好话，咬牙切齿道：“装的！一定是装的！”
*
两日的功夫转瞬即逝，万俟烬此次前去仙门没有带无端，更别说早就被打上“已死勿扰”标签的异众，只带了两个人过去。
一个沈君弦，一个褚鹤心。
碰面的地点不是天煜门也不是仙盟，是玄青所在的天翌门。
现在的天煜门已非往日，逐华君与仙盟的勾结暴露，被囚禁在天煜门中永生不得出，剑尊薛正减下落不明，宗门的账上出现巨大空缺，而余照月又早就意外离世，无法用家里的钱为宗门平账，一时找不出谁来担此大任。最后被众人推到台前的，居然是莫留星这个半大孩子。
万俟烬是玄青请来的，仙门众人原本对万俟烬的到来还颇有微词，不少人觉得万俟烬不该插手仙门诸事，却在屡次镇压屡次死伤惨重之后，全都噤了声。
玄青是亲自来天翌门山下迎接的，虽说见到万俟烬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胆战心惊，但天灾当头，有远远比万俟烬更可怕的东西，实在不是搞“仙魔之别”的时候，他冲万俟烬微微欠身，尽量压抑住颤抖的嗓音，说道：“见过……魔尊。”
万俟烬倒还算客气，欠身给玄青还礼了。玄青抬起头越过他的肩膀看背后的那二人，褚鹤心倒还好，前些年这也是跟在万俟烬身边的魔将，至于后面坐着轮椅的……
不是小妄的徒弟吗？
万俟烬看出他眼中的疑惑，便主动解答道：“现在他是本尊的准魔后，册封的诏书已经下来了，只等完婚。”
玄青愣了一下。
这么着急娶新魔后？
那他跟小妄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妄真的就那么死了吗？不过短短几月，小妄的死就被仙门忘了个干净，除了他自己几乎没什么人记得他，魔尊当时那么强硬地把他带走，这段时间就什么都没做？
玄青咬牙，面上还挂着得体的笑，问道：“尊上一路劳累了，不如先去歇息？”
万俟烬拒绝了他的提议：“不必了，魔窟等不了人。只是本尊的魔后身体不好，把他带下去休息便是。”
玄青闻言不再多言，令人推过沈君弦的轮椅，又带着万俟烬与褚鹤心进了议事堂。议事厅的两侧乌压压地坐了许多人，放眼一看基本上万俟烬基本上都能叫出名号来。天煜门的位置上坐的是莫留星，小破孩子脸色苍白，眼睛下面两道乌青，看上去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看见万俟烬进来时瞬间瞪大了眼睛，像是想要冲上去问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是一阵费力的咳嗽，几乎要把肺腑都咳出来，站在他身后的人满脸担忧地拍着他的后背，又把莫留星按下了，冲他摇摇头。
万俟烬扫视一圈，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玄青回到主位，扬声道：“继续吧。”
众人面面相觑，议事堂内响起窸窸窣窣的耳语。万俟烬听到了一些，大抵就是“这魔头真的可信？”或者“ 别又把咱们全都拖下水去。”
他们嘟囔了一阵，万俟烬打了个响指，议事堂的中间现出几道鬼影，四散开来把刀架在说闲话的几人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刃和模糊的鬼影成功让对方闭了嘴，原本有些吵闹的议事堂也渐渐安静下来，万俟烬撑着下巴笑道：“本尊知道，好好说话你们是听不进去的。只能除此下策，望诸位莫要见怪。”
其中一人牵强又讨好地笑笑：“不见怪，不见怪……尊上有何吩咐，请您明示？”
万俟烬抬抬手，那些鬼影又沉入地下，议事堂恢复一片平静。
“我是来同你们一起解决魔窟的，又不是来杀人的。”万俟烬道：“你们讨论到哪一步了？说与我听听吧。”
说完，议事堂内又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万俟烬已经了然。
得，看上去什么都没讨论出来。
玄青叹气：“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自从那日魔窟暂时封闭后，各宗上下已经派了令使前去监视，只能说，魔窟的状况比我们想想的都要糟糕。”
万俟烬揉揉眉心：“有多糟？”
玄青道：“根据令使的观测和天演仪的计算，至少需要九个浮罗沙或者……二十一位化神期修士才能把魔窟完全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