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妄然先是愣了一下。
他盯着逐华君,鼓起勇气冲他摇摇头,说道:“师祖……我最近……我最近身体不太好,能不能……”
逐华君眼中的欣喜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冲上去一把抓住闵妄然的手腕:“你什么意思?”
闵妄然像是被吓到了,咬住嘴唇不敢言语,他捂了一下心口的位置,逐华君立刻明白了。
即便是用天材地宝精心养着,多次取心头血对人的损伤依旧不可逆转。
再加上回到宗门之前,闵妄然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只能确定他卖了内丹。有没有去其他宗门做过药人?有没有中过毒受过伤,这些全然不知。单是卖内丹这一点造成的损伤就足以毁掉一个修士。
闵妄然试图挣开逐华君,却被他抓住手腕拉近距离。闵妄然扯动几下,逐华君的力度越发地大,像是要把他的手腕捏碎一般,逐华君抓着他就要走:“跟我回去!”
闵妄然站在原地不肯挪动脚步。
逐华君的不耐烦肉眼可见:“跟我回去!”
闵妄然依旧不动,低着头让逐华君看不见他的神色。逐华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思,手上的力道松动了,试探问道:“你……是不是不想让君弦醒过来?”
闵妄然猛地抬头,像是被戳中了心事,逐华君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他松开了闵妄然的手,用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我……”闵妄然试图解释,“我听说,药人身体状况不好的时候,取出来的心头血也不好……”
逐华君神色一凛:“以量补之。”
既然取出来的血品质不好,那就多取一些来弥补。
闵妄然有些害怕,他往后躲一步,逐华君就逼近一步。
逐华君说道:“你不必担心,我既然应允你给你一年期限查明真相,那就不会让你又性命之忧。
闵妄然咬咬嘴唇,不甘心地问道:“就一定要用我来换师兄吗?”
逐华君按住了他的肩膀:“你错了。”
“不是用你来换他,你本来就只是用来医他的药。”
他尝试着再次抓起来闵妄然的手腕。
“我早就和你强调过很多次,是你自己记不清。”
闵妄然依旧不言不语,这次连挣扎都不挣扎了,在逐华君眼中,这就成了赤.裸裸的抗拒。逐华君又道:“……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性,你若是执意不肯,我大可杀你取血!你该想想你为何能活着站在这里!”
话音刚落,逐华君就看他的眼角泛起了一点晶莹的泪珠。
系统觉得他的宿主演技进步不少。
能一天之内哭两回,对着余照月哭一回,又对着逐华君哭一回。
眼泪对闵妄然来说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想要多少有多少。吧嗒吧嗒地掉了几滴眼泪后,闵妄然终于开口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强忍着眼泪,对逐华君说道。
“我也没想着不回去……我……我会听师祖的话……”
逐华君并没有心思听他诉衷肠,拉着闵妄然的手进了传送阵,等闵妄然睁眼的时候,他们又来到了熟悉的冰棺前。
闵妄然跪坐在地上,逐华君的手中已经攥好了取血的刀。
他看的出来,闵妄然在害怕,身体在抖。
逐华君按住他的肩膀,护着心脉说道:“害怕什么?已经取过很多次了,就像之前那样,这次无非多取一些而已。”
闵妄然闭起眼睛摇了摇头:“没有害怕,我只是……”
逐华君追问:“只是什么?”
闵妄然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逐华君一刻也不想多等,便安慰道:“你不用害怕,取多一些不会要你的命,虽不能恢复如初,但我会尽力医治……君弦醒来,就算你有别的要求,我也一并答应!”
闵妄然牵强一笑,淡淡道;“不必了……”
逐华君疑惑:“不必?什么不必?”
闵妄然摇摇头,把原本想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我只是在想,救沈师兄是师祖的要求,既然师祖让我救,我无怨无悔。至于别的要求……我早就什么都不剩了,求得再多,得不到想要的又有何用?”
他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
闵妄然在暗示逐华君,他想要的是“逐华君的爱”,得不到逐华君的爱,其他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没了意义。是逐华君的要求,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掏心掏肺他也会做。
这么浓烈的爱,闵妄然被自己感动的不行,逐华君既然对沈君弦动心,那无情道早就破了,面对这样一个能为他付出所有的人,不可能没有一丝动容。
况且,谁又能放弃一个卑微到这种地步、已经与宠物无异的舔狗呢?
逐华君不傻,闵妄然此般暗示,逐华君已经明白了他想要什么。
只可惜,他的心早就被另一个人牵走了,再也回不来。
逐华君的神情软了一些,却并未因此停下来,尖刀刺进闵妄然心脉的位置,暗红的血液顺着刀上的凹槽缓缓流出,闵妄然眼光暗淡,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他的脸色很难看,原本浅淡的唇色越发惨白。
逐华君一时怔愣,仿佛看见了多年前跪倒在他面前,面容同样惨白的沈君弦。
【不用师祖动手,我自己来……】
这句话就像是梦魇一般,围绕在逐华君耳边很多年了。
静坐沉思或是调息之时,他的眼前常常浮现出沈君弦的影子,他有些恍惚,腾出一只手抚上闵妄然的脸,拇指蹭过他的嘴唇。
“君弦……我的君弦……”
这么多年来,逐华君未曾有一次安寝。
他希望梦见君弦,希望与他说话,又不想在梦中缕缕重现那般场景。
他梦见君弦跪在面前哭着问他:“师祖,为何抛弃我。”
又见君弦眼中失去光彩,尽是决绝。
“不用师祖动手,我自己来……”
逐华君的瞳孔颤动,手中的刀刃泛着寒冷的光,他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手中还攥着那柄短刀,按住闵妄然的肩膀一下就将刀刃抽出。
“唔!”
闵妄然蹙起眉头,痛呼一声。
进账提示太频繁了,忘了这是在取血。
不知道逐华君又胡思乱想什么呢,反正他赚了不少。
闵妄然跪在地上,悄悄算了笔收入,呆愣地抬起头问道:“血够了?”
逐华君低头看了一眼带血的刀刃,又看了看只灌了一半的容器,终于从回忆中抽身。
“不……还差不少……”
闵妄然点点头,有意地撩了一下头发,露出那道疤。
这对逐华君冲击不小,一下就把他给拽回来了。
顺带给闵妄然贡献了十万的灵石进账。
闵妄然有时还是挺感谢薛正减给他留的这道去不掉的疤。
逐华君终于平静下来了,他给闵妄然服下一颗丹药,再次把短刀刺进闵妄然的伤口。
闵妄然有些无语凝噎。
你取血就罢了,怎么手还在抖呢?
……别抖了别抖了!你再抖就要捅心窝子了!
闵妄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自己伸手握住刀刃。
受不了了!
他自己来吧!
闵妄然手上一用力,把握好尺寸,刀刃不偏不倚地扎在心脉的位置,让他少受些罪。逐华君一愣,似乎惊异于他这般决绝,脸上的神情更复杂了。
接下来的过程很顺利。
逐华君没有再对着他叫君弦,也没有突然把刀拔出来再抖成筛糠似的插进去,血慢慢地灌满了容器,逐华君适时地拔出刀刃,又给闵妄然喂下一颗药止血。
闵妄然虚弱地倒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喘息。
系统先是将入账明细给他看了一遍,又上来问他怎么样了,闵妄然咳嗽两声,捂着心口说道:“死不了……不用担心。”
他想了想,又说道:“你给我弄两个补血的菜就行。我馋山下的鸭血粉丝汤……”
系统让他不要再说话了,贴了贴他的额头,无奈道:“行行行,等养好了我给你买。”
“不要香菜。”
“好好好不要香菜,什么都不要。”
闵妄然交代完不要香菜后松了口气,躺在地上本想装死睡一会儿,稍一转头,就看见逐华君站在了冰棺前,一手拿着刚刚取好的血,另一只手中,则是拿着从魔修手中分来的雪莲。
闵妄然的眼神突然冒出诡异的光。
系统吓了一跳,那眼神像是要吃了逐华君和沈君弦,他立刻飘到闵妄然的跟前阻拦道。
“宿主!你别乱动!就算你再怎么讨厌这两个人也没办法吃了他们!”
闵妄然翻了个白眼,重新躺回地上:“谁要吃人了?”
他刚刚看的,是逐华君手中的连日雪莲。
传说中能再塑经脉、再生血肉的灵药。
这雪莲正好能治小望的病,闵妄然不是没找过雪莲,也尝试爬过雪山,哪次不是半死不活地回来。他只能用别的药材来弥补。可是雪莲的药效任何药都比不过,没有雪莲,小望就永远没有彻底恢复的可能。
闵妄然想,这雪莲千百年一见,只要他没亲眼见过,他就永远不会放弃寻找。哪怕会花再多的钱,会受再重的伤,他总有一日能找到的。
可是现在这株药材在逐华君手里出现了。
闵妄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株雪莲将用在沈君弦的身上,小望那个孩子再也没有痊愈的可能了。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甚至动了想从逐华君的手中抢走那株雪莲的心思,往前爬了一段距离,最后脱力地摔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株雪莲溶在他的血中,被沈君弦服下。
系统本想问他又不吃人,那他瞪逐华君干什么。结果低头一看,好家伙,宿主哭了,两个眼睛满是泪,眼眶通红。没在任务期间哭,看上去不像是装的……
完蛋!宿主真哭了!
系统顿时就慌了,立刻飘到闵妄然的身边:“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我给你买鸭血粉丝汤……我拿我自己的钱买行不行?不给你放香菜,你还有什么要求你跟我说,你别哭行不行?”
系统越劝越乱,闵妄然原本还只是红了眼眶无声落泪,系统一劝,他连忍都不忍,哇地一声就哭了。
逐华君听见身后闵妄然痛苦的哭声,以为闵妄然又在为情所伤,为他落泪。可是他不会为一个罪人心软,他只会选择君弦。
进账的声音也没办法安慰闵妄然,系统扯出明细单摆在他面前,几乎贴在他脸上了。
“你别哭了!看看这进账表!你今天赚了不少!别哭了啊……”
系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伤心,给他包了个红包也不见好,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闵妄然趴在地上,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中。
这就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
不管他再怎么挣扎,在面对逐华君时,知道他手里有给小望救命的药材时,他没有任何办法将那株药材从逐华君的手中抢过来。
他救不了曾经的大冤种,也救不了今天的小望。
*
无端和异众对着那半株雪莲叹气。
“已经很多天了……”异众发问道,“这种灵药,怎么都该找个顶尖的药修炼成丹药,然后再给尊上服下吧?”
无端气得挑起来扯他的耳朵:“找药修!找药修!找个屁的药修!我就不知道要找药修吗?连魔界都回不去你找什么药修!”
异众推开他:“那你说怎么办吧?!这花就这么半株,我辛辛苦苦保存了这么多天,指不定那一天就枯死了,到时候怎么办?去逐华君那里抢另外半株吗?!”
无端托着下巴,神色痛苦至极。
异众问道:“不然找乐丫头?她好歹懂点儿药理……”
无端神色大变,不禁惊呼出声:“你没事儿吧?!给乐丫头!乐尔不毒死人我就烧高香,当个毒修还差不多,你让她炼药给尊上吃?!”
异众撇撇嘴,嘟囔道:“那我没办法了……”
无端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两个男人对着一株珍宝无计可施,忽地听到外面有人叫道:“二狗叔!出来帮我端盘子!”
异众抬头看无端,无端还在为雪莲发愁,异众只好踹了他两脚,无端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哎”了一声,嘱咐异众把雪莲收好,自己则是出去帮忙端盘子了。
异众把雪莲收进了纳戒,本想着他也跟着去厨房帮忙,等他到厨房的时候,里面就只剩一个碗了。
再往长桌上一看,只有小望面前没有碗。
那这碗粥一定是小望的。
异众鬼使神差地把雪莲拿出来了。
要是让无端继续犹豫下去,说不定等这雪莲枯死了都没办法用上。
他一咬牙心一横,三两下把雪莲的花瓣扯了扯放在粥里,迅速取过筷子搅拌几下,若无其事地端到了小望面前。
无端在小望旁边坐下,抬起眼看了看异众,异众心虚的时候不敢和人对视,无端一看他他就使劲儿往上瞟,乐尔无意间看见了,一边夹菜一边问道:“大柱,你眼睛抽筋了吗?需不需要我给你扎几针?”
异众“嗯?”了一声,听见乐尔要给他扎针立刻连连摇头:“不!不用!我只是眼睛有点儿酸。梅先生走之前不让你随便给别人扎针,你可得听他的话!”
乐尔有些失望,闷头喝粥。小望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秀气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了。
“好苦!”
亦湖连忙问道:“是我放错东西了吗?”
他们都知道亦湖没有味觉,平日里就算他放错了调料也都将就着吃下去,小望捂着嘴摇摇头:“没有,或许是我上火,嘴里苦。”
说完,他就对着那碗苦粥犯起了难。
无端心道不对啊,粥都是一锅出来的,他尝着很正常,怎么会有一碗是苦的呢?
他定睛一瞧,那一瞬间,无端心脏骤停。
那一片白叶子是什么?!
不是雪莲花瓣是什么!!!
“你!”
他再次抬头狠狠瞪了异众一眼,异众额头冷汗直冒,无端差点儿没压住,腾地站起来就要打人,吓得异众浑身一哆嗦,乐尔和亦湖立刻站起来劝架。
“二狗叔冷静!他本来就脑子不好,你再打他真把他打傻了!”
“是啊二狗叔!你看我们都不和望师兄打架!你看在他脑子不好使就让着他点儿嘛!”
无端渐渐冷静下来。
对,不能打异众。
打死异众,尊上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现在先把雪莲捞出来,希望雪莲没有被烫死,这样还有挽救的余地……
“咚——”
小望重重地把碗往桌子上一磕,无端低头一看,碗空了。
无端的心脏第二次骤停。
小望的脸发白。
他刚刚吃下的,是这辈子吃过最苦的东西。
粥是一锅出来的吧?怎么别人喝着就没事,他喝着就这么苦呢?他们的舌头没坏吗?!
小望撑住桌沿,捂着嘴,夹了好几筷子的菜,希望把苦味给压下去。可是非但没用,还让那股苦涩的味道从嘴里一路蹿到嗓子眼。
“呜……”
他真的忍不住了。
太苦了,他想吐。
无端一见他要把东西吐出来,立刻扶着小望的后背轻轻拍着:“吐出来!快吐出来就没事了!”
尊上现在的身子这么虚,怎么能吃大补的药!
异众变了脸色,吃进嘴里的药怎么能吐出来呢?吐出来那还怎么用!
他立刻冲过去捂着小望的嘴:“别吐!忍住!咽下去!快咽下去!”
小望顿时觉得,还是死了舒坦。
苦味不断在胃里翻涌,大柱捂着他的嘴,二狗叔拍着他的背,他想不懂亦湖在饭里面放了什么让他这么死去活来,挣扎着要推开异众,异众却捂得更紧了。
“别吐!吐了就完了!”
无端一脚踹向异众的心窝子:“你脑子里装的是土吗!”
异众挨了一脚硬是没松开,小望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求救声,向师弟师妹投向求救的目光,乐尔愣了,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亦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准备喝一口从一锅出来的粥,乐尔又看了看亦湖,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粥。
“别喝!”乐尔惊慌道,“或许是毒虫子爬进了粥里!望师兄中毒了!”
她立刻冲过去抱着大柱的胳膊,拼命地往外扯:“别捂着他的嘴!他肯定中毒了!别添乱了快让他吐出来!”
亦湖慌了,小孩子下意识地跑过去帮自己的师姐,和她一起拉异众的胳膊,异众憋着力气不敢推,但两个孩子挂在胳膊上终究还是碍事,下一次无端抬脚踹过来的时候,异众没有挺住,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小望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
除他之外明明只有四个人,可是耳边却好像有千军万马在厮杀,吵闹得很。
大柱和二狗叔在抄,亦湖和乐尔在劝架,小望试图加入劝架的行列,却连手都抬不起。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渐渐地,他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听见四个人不停地叽叽喳喳。
“你脑子里连土都不是!都是……”
“别当着亦湖说脏话!咱们门里只有他一个还未得师尊真传!教坏亦湖你就完了!”
“什么完不完的!尊……小望!小望怎么样了!”
“啊——师兄!师兄晕了!师兄快醒醒!!!”
小望现在绝望极了。
算了,你们吵吧,他需要睡觉。
他缓缓闭上了眼,耳边的声音也在渐渐消失。
世界终于安静了。
“小望——”
无端扑过去抱起小望瘦弱的身体,双目赤红仿佛要滴血,异众也懵了,噗通一声跪下,乐尔冲过去一把推开精神恍惚的男人,小小的孩子故作镇定道:“别慌!大柱你……你快去找大夫!这样的事儿发生过很多次了,让我看看……”
乐尔其实也害怕,她的手不停地抖。乐尔掐了一下手心让自己镇定些,牵过小望的手腕有模有样地诊脉。
等等?
……好像没事?
师兄好像就是睡着了?
*
小望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
或者是说,从他被师尊捡到以来,就再也没有这般舒服的感觉了。
师尊一直在努力给他治病,不仅仅是身体在渐渐修复,尘封已久的记忆似乎也在渐渐恢复。
只是他从来都不愿意面对而已。
他零星地记起了一些事情,模模糊糊地察觉到不对,他的记忆中有许多统领魔界的碎片,而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那个。
他怕自己真的是个魔头,更怕师尊知道他是魔头之后不要他了。
现在好了,异众歪打正着,直接把雪莲拌在粥里,他直接吃了,就像是引信点燃了火药,火焰铺天盖地袭来,让他不得不敞开了面对这件事。
他真的是个魔头,还是个人人得而诛之、毁天灭地的大魔头。
小望叹了口气。
师尊什么时候回来?师尊应该不会真的不要他吧?
应该不会,如果他没猜错,异众给他吃下去的雪莲只有一半,恢复的作用有限,他能记起来的东西也有限,所以他还要被那具小孩子的身体限制一段时间。
他环视四周,此处应该是他的识海,魔气正在识海中复苏,开始慢慢修补识海中遭受侵蚀的部分。
小望站起来伸了个拦腰,本想回去给吵得不可开交的四人报个平安,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啜泣。
谁?
还是在他的识海里面哭?
小望循着声音找去,终于在一处狭窄的角落中寻到一个模糊的虚影。
“起来!别哭了!”
他试图走近一些,面前却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屏障,将他和那道虚影远远隔开。
他看不清对方,虚影也同样看不清他。
小望只得放大了声音,隔空喊话:“别哭了!这里是我的识海!要哭去别处哭去!”
虚影从一团拉成长条,像是一个人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虚影一边哭一边解释,“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小望听清了。
躲在他的识海中哇哇哭的,是个男人。
大男人哭什么?!
他冲那虚影挥挥手,说道:“你过来!”
虚影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他的面貌渐渐清晰,等距离足够近的时候,小望终于看清了。
“你和我师尊长得好像!”
虚影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笑了,问道:“是吗?你的师尊……是不是叫闵妄然?”
小望连连点头:“对!就是他!你认识我师尊吗?”
虚影道:“我认识他……你是他的徒弟吗?”
魔尊本尊点头如捣蒜:“对!我是他的徒弟!他把我丢下自己出去了!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虚影伸出手,却同样触碰到了那无形的屏障。小望仔细一瞧,屏障没有魔气波动,各种灵气乱窜,像是个受了重伤的剑修。
他这才意识到,或许这里并不完全是他的识海,而是两个识海交融到一起了。
对面那个,是个虚影的识海,而他所处的这块地区才是自己的识海。
虚影说道:“我知道你师尊在什么地方。”
小望心中一颤,拍打着屏幕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你快告诉我!”
虚影皱了皱眉头,仿佛有些为难,他沉思片刻后,牵强地笑了:“我……我可能解释不清,你有没有办法直接看我的记忆?”
小望的回答非常笃定:“能!”
在他全盛之时,他能将自己神魂劈成好几瓣塞进不同的躯壳,为了更方便扮演这些角色,他同样知道如何读取人的记忆。他让那虚影伸过一只手,指尖相对,隔着屏障触碰到的瞬间,虚影的记忆便源源不断地进入到他的脑海中。
这个虚影叫沈君弦,曾经是逐华君那个老不死的门下一个有名的剑修。
很多人喜欢他。
包括逐华君那个老不死,包括薛正减那个脑子里装的不是剑就是贱的狗东西。
一开始,小望尚且能把这人的记忆看成几个正道伪君子的笑料,直到闵妄然在他的记忆中出现,小望就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
师尊眉骨上那道消不去的疤,是薛正减留下的。
师尊被天煜门贬低到一文不值,是余照月授意的。
至于逐华君……
小望手指一收,把沈君弦的记忆取过来,沈君弦苦笑一声,对他说道:“我……我对不起他。”
小望并未回应,站在原地慢慢地看完了沈君弦的记忆。
看完后,小望警惕地问道:“为何你二十七岁之前的记忆是空白?”
沈君弦回答道:“我不知道。”
他又说道:“你既然能读取我的记忆,应该知道我没办法骗你。我二十七岁之前的记忆是空白是真的,其余所有关于你师尊的记忆……也都是真的。”
刹那间,屏障的另一端翻滚起剧烈又可怕的魔气。
沈君弦的神色并不惊讶,或许对他而言,天煜门的各位比魔修好不到哪里去,他也并不在意闵妄然收了个魔修当徒弟,他只看到一个一心为师尊的徒弟。
小望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沈君弦说道:“师祖……就是逐华君,在我即将魂飞魄散的时候困住了一魂一魄,把我的魂魄拴在了身体旁……”
“所以,他对你师尊做的一切我都知道。”
小望的拳头越捏越紧,在掌心活活掐出一道血印。
“我了无生念,但无法自尽,过不了一个时辰,我的魂魄又会被强行塞回体内……我不知道小妄到时候会遭受什么。”
小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不能带着无端和异众杀上天煜门。
这异众脑子不好使,无端又太冲动,而他自己……别说一成功力了,就连山下的狗都打不过,谈什么杀上天煜门报仇?!
而且他现在能记起来的事只是九牛一毛,魔界发生了什么、他曾经把自己劈成了几瓣、在人界留了多少个身份……这些他都记不起来!无端和异众没有立刻带着他回到魔界,十之八九是因为魔界现在乱成一团,乱到连他这个魔尊都没有一块容身之处了!
小望的目光落在沈君弦的身上。
他冷笑一声,说道:“你没办法应对天煜门的豺狼虎豹。”
沈君弦垂了垂眼眸:“是啊……非但没办法应对,还连带着害了小妄……”
小望问道:“如果我有办法让你魂魄离体,但仍能保留意识,你愿意吗?”
沈君弦的眼中本来充斥着绝望,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终于漾起一丝希望的光。
“我……我不想回去!我死也不回去……你有办法吗?”
小望说道:“放开你的神识,找一个活物。哪怕是一个活着的花、活着的草……甚至是虫子也行!”
沈君弦应下,仅仅过了几息,他就带着一个活物回来了。
小望顿时面色铁青。
“你带什么回来不好?”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脑袋瓜子也嗡嗡地疼,“你……你为什么带只蛙回来?”
魔尊不喜欢蛙。
讨厌一切水陆两栖动物。
而沈君弦手里那只蛙丑的离谱,嘴巴咧到耳朵根,小望觉得这丑青蛙张开大嘴能一口把他头咬掉,两个豆大的眼睛和小望四目相对,他好像察觉到小望对他异常嫌弃,肥胖的身子往前一扑就要咬人。
小望无奈问道:“没别的了吗?”
沈君弦摇头:“没了……我在冰棺里面待了好长时间,这是我能接触的唯一的活物了。”
小望的头更疼了。
沈君弦看他那副头疼的样子,忍了忍,没把真相告诉他。
这丑蛙……是闵妄然养的。
小望看了一眼丑青蛙,又看了一眼沈君弦。
算了,丑就丑吧。
沈君弦和师尊走的很近,他把沈君弦的魂魄扔进青蛙里,而师尊又是个看脸的俗人,绝对不会喜欢这么丑的东西!沈君弦又是个祸害,扔在人堆儿里那就是个祸水,他得让师尊里沈君弦远一点儿。
此举正好疏远他们两个的关系!
小望想通了,也就不嫌青蛙丑了,他对沈君弦说道:“我会把这个活物当做容器,把你的神魂放入其中,而你的身体会归我使用。我去对付天煜门!事成之后自然也会将这副身体归还于你!”
沈君弦摇摇头,说道:“归不归还,对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他隔着屏障,面对着另一边的人,仿佛看到了数十年黑暗中苦苦等来的一点希望。
“不管怎样,算我求你了,去救救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