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煦心中千般思绪划过, 最后他还是对庭川道:“我想去看看。”

  庭川什么也没说,默默翻身将南煦楼进了怀中,手臂中似是藏着无限的力量, 却没施加半分给南煦。

  这一夜谁都没有再说话,南煦不知何时才入梦, 只知再睁眼时, 天已大亮, 外面罐儿的狗吠声将他唤醒。

  起身走到窗前, 但见庄五手中正拿着什么举得老高,罐儿就仰着脑袋,时不时跳起试图去咬, 发觉如何都够不着时,就冲着庄五大叫。

  庄五眼角余光不经意看见窗边的南煦, 这才反应过来南煦并未起床, 这事太少见,因为南煦从前都是天色朦朦亮时就在附近转悠, 来小院取工具的庄五总能看见,而今已是日上三竿。

  庄五怕自己扰了店主的好梦,正要与他说话时,却听南煦用刚睡醒的略沙哑嗓音唤了一句:“罐儿, 不许咬。”

  庄五猛得反应过来,急忙抬高自己因走神而落下的手, 让面前的狗嘴咬空。

  罐儿在庄五手中的东西和南煦之间摇摆了一两分钟,这才朝着南煦的方向而来,抬起前爪扒在窗台上, 南煦伸手出去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才问庄五:“你拿的什么?”

  罐儿从来都是他召之即来的忠诚狗, 今天却犹豫了,这让南煦队那东西很是好奇。

  庄五看了看自己的手,回答道:“店主,我清早在地里挖出的一块龟壳,看起来有些年岁了,很是特别,拿来送与店主占卜用。”

  南煦不懂六爻,对着龟壳无语了好半晌,到底还是没拒绝庄五的好意。

  被洗去尘土的龟壳略有些粗糙,南煦拿在手中半晌,也没能看出来这曾是什么品种的龟,但就如庄五所说,龟壳上纹路清晰,在阳光下看似有光华扭转,像是带动着周围灵气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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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定入阵以后,南煦就开始准备起入阵需要带上的物资,有上回经验,南煦提前准备好一些方便储存的干粮,他如今虽已有了些妖的特征,可还是不及旁的妖那般一顿饭管几年,最多撑个两三天,且因为在店中几乎都是一日三餐成习惯,短时间内想要心理上想要改变也是困难。

  又收拾好几身不同季节的衣服,防备阵中变幻的天气,如此,算是在现下能预料到的范围内做好充足准备了。

  每日起床时在系统抽个签,连着三日“凶”,南煦虽然不是多么相信,却也暗叹自己的手气真是差得可以。

  等到第四日清早,南煦终于抽到了一个“吉”,一时之间竟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吃过早饭后,便二话不说拎起背包就要出门。

  栀星不知何时将外伤药和醒神药放进他的包中,把背包被塞得满满当当,南煦和栀星道别后,就与庭川一起往山峰下走去。

  或许是一回生二回熟,南煦这回就显得淡定了许多,宛如只是出门去春游几天一般,他这种情绪,也不自觉影响了为此担忧不已的栀星。

  南煦这次打算去的是北方那座山峰,北方这座山离主峰最近,虽不及主峰高,在妖界也算是比较险峻的了,走下主峰花了近两个时辰,再爬上北山峰峰顶,头顶的太阳已经西斜,南煦从没来过此处,站在高处去看主峰,心头这才涌上些许迷茫来。

  也不知这次入阵又是什么景象,庭川一路上话很少,可在南煦与他交谈时又句句不落地回应,南煦知晓他的担忧,可却也做不到为了让庭川放心,而让自己停在如今的情形之中。

  他总得向前看的,若他身份无疑,那这些大阵就该是曾经的他所布置,而只他有可能平安出来的大阵,似乎就在暗示着他再次回到妖界后该走这一遭,他现今可以自欺欺人让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可终有一天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去接触曾经的那个自己。

  南煦对自己无比了解,尽管他行事看起来松散得很,骨子里却是个很坚定的人,就如同在人族世界时,他能因为干净讨喜的小孩更招人疼爱得到更多食物,而在冷冬河面结冰时依然不忘将自己拾掇干净,长了冻疮皮肤裂开的手碰到冰水疼得彻骨,他却无比清醒知晓他需要这口吃食让自己活下去。

  彼时不会因严寒退缩,如今的他也不会停滞在大阵之前。

  只是孑然一身也就罢了,他却还有个庭川为他忧心,南煦无法说出自己定会无事这种不知在安慰谁的话,只得在进阵之前紧紧拥住对方,将心中千万依恋藏在其中。

  庭川也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微笑,宽大的掌心在他的后背轻拍了两下,“保护好自己,我在此处等你。”

  南煦点点头,转身走入阵中。

  迈入结界的眨眼之间,南煦好似从一个世界突然进入另一个世界,晴日明朗的天空骤然间布满黄沙,仰头看天,飞扬的尘土将日光都遮蔽,显得周围都昏暗了几分,南煦想要去包里掏块纱巾将自己的口鼻蒙住,手往背后一伸,却是空空如也,背包竟然没了踪影。

  南煦诧异不已,再一低头,才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出门时的那一套,他之前让猫妖帮他量身裁剪的衣服,都是按照人族的款式,长衣长裤,可现在身上穿得却是一件青色长袍,袍子上甚至已吸附了不少尘土。

  南煦确定自己从没有这样的衣服,再摸摸脑袋,这一头长发,他又何时留过?那么这些与自己仅有记忆完全不符的场景,是否意味着从踏入大阵的一刹那,他就已不在现实?

  不待他多想,扑面而来的尘土吸入鼻喉之中,南煦尝到了满嘴土味,当真是难吃的很,可放眼看去,他身处土坡之间,周围没有半点容他遮挡的地方。

  他在乱卷的狂风中艰难往坡上爬,尽量屏住呼吸,然而爬到坡上,那沙尘挡出了大半视野,也只能看清脚下方寸之地。

  南煦就像是电视剧中被发配边疆的囚汉,忍着极端天气,又被困在这天地之间,这又是什么人间疾苦,南煦想。

  背后突然有人道:“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在原地等,叫我好找。”

  声音略大,在呼啸的风声中就显得有些尖锐了,把南煦吓得颤了一下,后背的寒毛似是都要站立了起来。

  南煦小心翼翼回身,却见身后人脑袋上掺染着红发,精神奕奕的模样,不是年轻俊朗的云逸又是谁。

  南煦没想到这次不需要什么入睡的前提,就能直接接触到自己想要看的人,顿时欣喜不已,上次见时不知他是谁,迷茫混沌中结束了那段梦境;这次再见,带上挚友这个标签,顿时就感觉不一样了,面前之人好像都亲近了不少。

  南煦眼中的惊喜掩都掩不住,何况他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要掩饰,让张口正准备说什么的云逸突然顿住了话头。

  他盯着南煦那张脸,有些狐疑问道:“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像是许久没见过我一般,我就让你在原地等我半刻钟,你都能四处乱跑让我差点找不着,还当你被风刮走了,哦对,这点风是刮不走你的。”

  云逸的话当真是多,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也不等南煦反应过来,就把手中的一捆树苗塞到了他的手中。

  “我没寻到你要的什么梭梭树,但我祖父说这种树也能种,叫什么沙棘,我跟祖父求了半天才弄来这些,你要是栽不活就替我去给祖父负荆请罪吧!”云逸道。

  南煦双手托着一大捆树苗,有些茫然,“这是作甚?”

  云逸用惊奇的眼神看南煦,“不是你说要种树,我把树苗给你拿来了,你怎么又反悔了?难不成是想让我一个人种?我当你是栽不活树,没想到你却根本不动手,上次我还因为跟你一起挖渠的事儿被祖父一通好骂,这回说什么我也不听你的了。”

  在沙尘暴的天气里种树?是他疯了,还是云逸的耳朵出了问题?

  云逸话多的后果就是吃了好些沙土,在一边掐着嗓子干呕,不知是真的太难受还是为了不被南煦推卸责任装模作样。

  “挖渠怎么了?”南煦不知往事,装出理直气壮的模样问。

  云逸瞪着眼睛看他,南煦清晰看见那双瞳孔从褐色转为了红色,也不知是不是什么黑化的特征,他当即闭嘴,想要结束这个危险的话题。

  谁知云逸却不放过他,“你怎还好意思问我,你与我说从北方挖条渠去南方,南水北调,我们这就不会缺水了,可你怎的不说自己认不清方向,我们耗费两个多月,隔壁东北虎兄弟爪子都磨平了,挖出来的渠却通往了海中,海水灌进来把仓鼠族的窝都给冲了,我的小金库都被赔没了。”

  南煦没想到曾经的自己竟然还是个到处挖坑的选手,坑云逸真有一套,顿觉十分惭愧,再低头看自己手中的树苗,确是适合用于防风固沙。

  “要不我们先回去,等风沙停了再来种?”南煦试探性问道。

  云逸眉头一拧 ,“可你刚刚与我说风沙天气种树最为适宜,树木有灵,在这般天气下努力扎根,好天气时就更容易存活,我都在族中夸下海口,说要把北方的风沙给治了,又怎好意思现在回去?”

  南煦觉得云逸太过口是心非了些,嘴上说着再不听他的,却又在心底相信自己,都敢去旁人面前大放厥词。

  可人族世界那么多人力物力投资于防风固沙,成效也甚微,云逸若想靠这么点沙棘树就拦住飞扬的风沙,却也有些痴人说梦了。

  但话说回来,云逸不肯现在回去,那该种的树还得种,也不知这么大的风,一捆树苗能活下几棵。

  索性也只有种树或者赖在黄沙中两个选项,南煦提起锄头,挖出一个坑洞,再把树苗栽了进去,填上土块拍打严实,南煦蹲在树苗边观察了一会儿,想知道妖界和人族是否有不同。

  等了约莫四五分钟,那小树苗就在风沙的摧残下蔫了下来,似乎下一秒就能撅过去,南煦急忙道:“你快去弄些水来,或许浇些水就好了。”

  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的云逸犹豫了几秒,还是抬起腿往族内的方向走。

  “若是静渊那小子在就好了,替我降下一场雨,也省了我浇水的功夫。”云逸小声嘀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