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从黑水崖上摔下来之后，你好像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这让我很担心。”
注意到叶开脸色的变化，叶子春微微皱着眉头说道。
对于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知道什么事情会让他生气，什么事情会让他高兴或者是难过……
两人在一起朝夕相处过了这么多年，这些细节和习惯根本就不用可以去留意，便自然而然地记在叶子春的心里。
他知道叶开是一个怎样的人，甚至能够十分轻易地通过叶开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或者是一句简单的话语，便推断出他心里的想法。
这是独属于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就像叶子春明明什么也不说，只是负手站于院中，默默抬头仰望着星空，但叶开就是知道，叶子春心中深深埋藏着的不甘和无奈。
他很想帮叶子春排忧解难，但除了在背后远远望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以前是他没有能力，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其实是没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还能够再见到先生，我很开心。”叶开眼眶微红，这是他的心里话，但他又担心暴露身上的秘密，便接着补充了一句，道：“当时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害怕得不行。”
“原来你还知道害怕啊？”见叶开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叶子春目光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开，道：“看你天天往黑水崖上跑，说也说不听，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呢！”
“我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次吃了大亏，让先生替我担心了。以后我一定会老老实实听您的话，不给您添麻烦。”叶开面露歉色道。
“你一直都是一个好孩子，对你我还是很放心的。”说着，叶子春微微摇头，将手中的梅子放下，看着叶开的眼睛，道：“我担心的其实并不是这个。”
“那先生担心什么？”
叶开身体微怔，向叶子春投去疑惑不解的眼神。
不过，虽然表面上镇定自若，但叶开心头却是猛地一颤。
因为叶子春话中有话，这更加证实了他刚刚的猜测。
但除了在红娘面前展现出自己的实力之外，他并没有在其他人面前露出任何的马脚，却不知叶子春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一点让叶开感到十分惊讶，同时还有一些心慌，有一种做了错事突然被叶子春发现的感觉。
“可能是我多虑了，但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叶子春声音温和道。
话语间并无责怪的意思，语气平淡，就和平时说话一样。
这虽然只是他的猜测，但他至少有七分左右的把握，叶开心里一定藏着心事，而且这件事情绝不简单。
要不然，叶开早就跟他说了。
而不是想现在这样，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错，我确实有事情瞒着先生。”
见叶子春果然有所察觉，叶开索性不再隐瞒，直接开口承认。
话一出口，整个人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瞒着叶子春，之所以一直没开口，主要还是怕吓到他。
毕竟此事太过离奇，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更遑论叶子春这样一个没有正式接触过修炼的凡人。
但既然叶子春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叶开便没什么好隐瞒的。
至于自己的话叶子春相不相信，说实话，叶开心里其实并没有底。
但是，相比较于这个，他更在意叶子春内心的想法。
所以，尽管这么做可能会再次遭受反噬，但他还是决定把真相说出来。
“是不能对我说的事情吧？”
见叶开直接承认，叶子春略微有些诧异，但又觉得理所当然，因为叶开从不对他隐瞒什么。
哪怕是一不小心做了一些错事，只要他问起，叶开便会老实交代。
对于这一点，叶子春还是十分满意的。
“也不是不能对先生说，就是怕我就算说了，您也可能不会相信。”叶开苦笑着说道。
“看来这件事还真的不简单。”
叶子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递给叶开一颗洗净的青梅，笑着开口说道：
“如果你觉得自己能够处理好，那便不说。你已经长大了，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事情。”
“不过，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你一定不要跟我客气。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一直都是你的先生，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说着，叶子春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轻声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看着叶开，道：
“小开，有一件事情我希望你可以记住，凡事一定要量力而行，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否则，最后受伤害的，不仅仅是你，还有可能是你所在意的人。”
“我也曾经不服输，认为自己就算没有灵根可以成为一名炼丹师，但事实证明，我其实是错的。”
“虽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研究炼丹之术，但事实上，我并不是真的醉心于此道，而是因为心里一直压着一口气。”
“我想证明自己，我不甘心一辈子止步于此，更不相信所谓的天命！”
“我一直深深相信，人定胜天，命运其实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只要努力，就一定可以改变！”
“所以，我整天待在房间里面，不分昼夜地炼丹，所有人都认为我疯了，就连妻子也觉得我陷入了魔障，失望地离我而去。”
“现在想起来，我那时也是真的傻，虽然明知道这么做会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结果，却还是固执地坚持着不肯放弃。”
“结果到最后也没能成功，反而成为孤家寡人一个，两袖空空，到老了才开始有些后悔，可哪里还能回得了头，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选择的路接着走下去！”
“一直到遇见了你，我方才幡然醒悟，这辈子除了炼丹，好像还有其他的事情也很有意义——
比如把你抚养成人，还有在村子里给大家免费看病，以及闲暇时酿一酿祖传的梅子酒……”
“为了争这一口气，我实在是错过了人世间太多美好的东西，我对不起我的亲人和朋友，更加对不起我的妻子！”
“所以，我不希望我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我希望你能够过得比我好。”
“虽然不知道这几天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勉强自己硬撑下去。”
“就像有些事情注定会发生，有些人注定会离我们而去，这是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的因果，不可改变。”
“我们虽然可以争取，但力气总有用光的时候，如果觉得累了，还是趁早放弃。因为就算继续苦苦坚持，力气不够，结果还是依然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倒不如早些松手，早得解脱！”
“原来先生早就看开了，我还以为您仍然对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见叶子春吐露心声，叶开这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误会了自家先生。
见他能够如此坦荡地直面自己的过去，叶开发自心底为他感到高兴。
然而，听到叶开这么说，叶子春却是突然摇了摇头，面露苦涩之色，道：“哪有这么容易看得开，只不过是向现实妥协，让自己稍微过得开心一点罢了，这口气一直到现在，我可都没能咽的下去！”
“不过，咽不下去也好，这说明心里头的热血还没凉透，活着还能有奔头。要是有一天真的让我成功地炼出了灵丹，反而会让我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面对剩下的日子。”
叶开原本还以为叶子春看开了，却没想到他到底还是没有看清，反而陷得更深，脸上的笑容顿时也变得苦涩起来。
因为叶子春对人生看得实在是太通透了，可越是意识清醒的人，活得反而越痛苦。
这已经是一个无解的心结，就算叶开强行夺取李怜儿的那一缕仙气，替叶子春重塑灵根，他也依然不会感到快乐。
因为相比较于获得，他所失去的东西要多得更多。
叶开只能帮他把丹药炼出来，却换不回来，叶子春曾经失去的那些美好的光阴，以及他所深深爱着和在意的人。
“对不起，先生，虽然明知道您很痛苦，但我还是帮不了您！”
想到这里，叶开突然觉得胸口一疼，内心满是自责，泪水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流了出来。
“傻孩子，哭什么，这又不怪你，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怨不得他人。”
见状，叶子春有些猝不及防，连忙拿出手帕帮叶开擦掉脸上的泪水。
“可是，我还是为先生感到非常不值，您花了一辈子的精力去探寻的事情，对于那些拥有灵根的人来说，轻轻松松就可以做到。”
叶开语气中带着哭腔,声音哽咽道:
“但他们却不用来治病救人，而是一心只想着修炼和长生，四处与人勾心斗角，争抢资源，这也未免太不公平吧！”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这些事情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见叶开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哭，叶子春不由哑然失笑道。
“不瞒先生，这些事情其实都是我……”
闻声，叶开下意识地开口回答，但还不待他把自己是来自未来的事情说出来，一阵十分熟悉的绞痛之感便骤然从胸口传了过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