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惊欢记忆逐渐结束的时候,发现自己脸上布满冰冷的痕迹。

  抬手一擦才发现是眼泪,也不知道是为剑祖的陨落伤心,还是为谢无妄最后那句话伤心。

  “你还好吗?”系统问,“不要难过,第一次你太投入了,所以没控制好情绪。”

  “之后你就熟练了。”

  顾惊欢缓解好自己的情绪,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一边说:“我还没想起之后的事,但是我知道剑祖为什么将心魔放出来,大概就是为了今天吧。”

  “今天?”

  “对。”顾惊欢的模样比起之前气质变了许多,就连系统都感觉到了。

  如果说恢复记忆前的顾惊欢温柔但也有自己的锐气,是半露锋芒的剑,现在这柄剑上蒙上一层尘埃。

  ——但这往往会让人忽略其本身的锋利。

  “师父和心魔那一场谈话。”顾惊欢感受着自己心脏在收紧,“与其说剑祖被心魔蛊惑,不如说师父他看到了一些天机——他虽然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是多少知道我容不下谢无妄。”

  “所以当心魔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恐怕就预料到了之后的一切。所以他将心魔放了,随后心魔将谢无妄的身份暴露出去。”

  “我记起来了。”系统说,“最后还是没人知道谁将谢无妄的身份说出去,但只有你没否认,所以这个锅扣在你身上。”

  “不止。”顾惊欢手缓缓握紧,“心魔究竟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问剑仙?它如何能躲过剑祖的眼睛和护山大阵?又怎么会恰好知道谢无妄的人魔混血,在宗门大比上引他暴露?”

  除非心魔本身就来自于大乘期的剑祖。

  难怪……半步登天的剑祖会突然陨落。

  顾惊欢捂着眼睛,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真是无数阴差阳错造成了这个结局。而且他最后也没能将心魔成功杀死,只是重伤它,让它苟延残喘到了如今,最后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隐隐有种预感,师父为什么会生心魔,也许和自己有关。

  “所以最后其实只有谢无妄一个人跳出了预期。”系统叹气,“他将问剑仙除了弟子以外的所有修士都……除掉了,而那些天赋一般的弟子,除了宁秋,都寿元耗尽没有活到现在。”

  顾惊欢:“怪不得没人认出我,也没人知道谢无妄的身份。”

  时至今日,谢无妄得偿所愿,成为甚至凌驾于第一大派的仙主,就算别人知道他人魔混血的身份恐怕也不敢做什么。

  回忆的时间很久,看似过了很长时间,但从顾惊欢闭眼到再次睁眼,不过极短一段时间。

  而顾惊欢回忆起心魔的存在之后,脑海中的呼唤声更加强烈了,带着强烈的蛊惑,让他前往刑律堂。

  如今顾惊欢知道这是大乘期生的心魔之后,更加不敢小觑,也不敢让陆闻箫继续和心魔呆在一起。

  “我必须要提醒你。”系统在顾惊欢前往刑律堂的同时急急道:“现在心魔和陆闻箫相互牵制着,才没能让它逃出刑律堂,但同样陆闻箫也无法离开。”

  “他对心魔的防备或许可以阻碍心魔夺舍,但是……人总有疲惫的时候。”

  顾惊欢抬了抬眼睛:“没关系,只要有一具更吸引它的身体,陆闻箫就会安然无恙。”

  系统拉上自己嘴上的拉链,他总觉得顾惊欢现在让它感到心悸。

  刑律堂是一座独立的山峰,它的四周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仿佛断层似的一个巨坑,只有中间的大殿像孤岛一样坐落在最中央。

  现在这座大殿上方魔气四溢,结界的光芒隐约可见,死死封锁着这一方空间。

  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只进不出的地方,依旧有人毫不犹豫地踏入。

  顾惊欢将门推开,一阵强烈的风从大殿内吹出,阴冷的魔气让人透不过气。

  大殿内的场景清晰出现在他眼底。

  四周布满了红色的符纸,阵法的符文随处可见,隐隐可见一个牢笼的虚影,而陆闻箫和陆勤勉在大门透入的光影两侧,仿佛天平两端。

  你会怎么选?

  他听到心魔的声音在耳边和脑海中同时响起。

  “如果你救陆闻箫,我会控制陆勤勉自爆,和陆闻箫还有你同归于尽。”

  “如果你杀陆勤勉,陆闻箫会被阵法反噬,而我会趁机夺舍,占据陆闻箫的身体。”

  心魔和千年前一样恶劣,冷眼等着他在一片天光中脸色逐渐苍白。

  你选择报仇,还是选择救人?

  它知道顾惊欢想起了一切,来自千年前的记忆比任何呼唤都要深刻,心魔很确定自己控制了顾惊欢,他甚至在自己的影响下,一步一步走进刑律堂。

  其实心魔根本没有让他们任何人活着出去的打算,它只是想看看顾惊欢怎么做。而且千年以前自己曾经夺舍顾惊欢失败,这次他更加谨慎,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离开陆勤勉这具身体。

  心魔正得意地想着,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低低的呼声:“惊欢。”

  差点忘了还有这人。

  心魔好整以暇地看着陆闻箫,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样,充满痛苦和挣扎,比单独面对自己时高高在上的神情要狼狈太多。

  陆闻箫只目眦欲裂地看着顾惊欢。

  怎么会……惊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宁秋不是说他在仙主谢无妄那儿吗?

  虽然不知道惊欢和谢无妄什么关系,但不论如何,他怎么没有拦住惊欢。

  “惊欢……?”陆闻箫发现顾惊欢的眼神不对,似乎黯淡无光,看向自己时都没有任何波动,仿佛自己是一个陌生人。

  陆闻箫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出现了。

  “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陆闻箫声音越来越急,“离开这里,你不应该来!随便去哪里都好,求你了,离开这里。”

  “别——”陆闻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了顾惊欢身侧寒光一闪而过的剑。

  “哈哈哈哈哈!!!”心魔疯狂大笑,“对!就是这样!问问自己最想做什么?”

  “你想报仇?对啊,在场又不止我一个和你有仇!”

  “陆闻箫、陆勤勉、谢无妄……哪一个和你没仇?几年前我还问过陆闻箫同样的问题,你看他最后怎么做的?是不是直接给了你一剑?!”

  “所以你现在想报复他,这很正常。”

  “相信自己内心的声音。”心魔的蛊惑如同魔鬼耳语,叫人灵魂震颤,“你现在,最想杀谁?”

  顾惊欢慢慢举起剑,指向陆勤勉。

  然后,掉转剑尖,朝向陆闻箫的方向。

  陆闻箫似乎怒极一般咬牙,和顾惊欢无光的眼神长久对视,最后却慢慢平静下来。

  “如果是被你杀死。”他低低道,“那我也认了。”

  他听见耳边传来脚步声,剑风从耳边吹过,剧痛从肩膀上传来,让他一瞬间睁大眼睛。

  一抬头,看见顾惊欢垂下来的眼神,像寒寂中洁白无声的雪,告诉着陆闻箫他从来没有被控制。

  只是这样?只有这轻飘飘的一剑?

  “我可是毁了你的丹田。”陆闻箫咳出一口血,死死抓住顾惊欢的肩膀,“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现在还停留在练气三层?!”

  顾惊欢牵了牵嘴角,将他的手拂开,抽出淌着血的剑。

  “你的报复就这种程度??”心魔的声音因为不可置信而显得气急败坏,“顾惊欢,你是不是蠢货?!给你机会不珍惜?”

  “因为我知道谁更可恨。”顾惊欢剑尖指地,剑气逐渐在剑尖凝聚,练气三层的实力而已,这副模样却忍不住让心魔后退。

  顾惊欢握剑的手越来越紧:“放任你活着才对不起我自己。不管是千年以前,还是现在,一切祸乱都由你引起。”

  “你不是要自爆吗?”

  顾惊欢上前一步,逼迫道:“你自爆啊,我来对你动手了!”

  心魔的冷汗倏地冒出来。

  顾惊欢居然从一开始就没有被自己影响。

  “怎么不说话了?”顾惊欢又上前一步,近到几乎可以抬手揪起陆勤勉的领子,“我在你面前,我们三个谁也出不去。”

  “——你看。”顾惊欢冷笑道,“你也不想死。”

  心魔躲在陆勤勉身后,冷汗直冒,看着顾惊欢的眼神带上一丝惊怒。

  如果不是千年之前被顾惊欢重伤过,它现在也不至于实力大减,被这个专门对付自己的阵法困住。

  在这个阵法中,自己和陆闻箫相互制约,在没有别人进入的情况下,要么陆闻箫拉着它同归于尽,要么它成功夺舍陆闻箫,本应该如此。

  但是现在顾惊欢做出了第三个选择。

  他抬剑用力刺入心魔,也就是陆勤勉的腹部,听它发出一声惨叫。丹田破碎了。

  顾惊欢并没有杀死陆勤勉的想法,虽然剑风都带着杀意,但心魔突然怂了,没有立刻自爆。

  夺舍之后身体受的伤都会一五一十让心魔感受到,它这才没忍住惨叫出声。

  但是很快,眼前寒光闪过,顾惊欢又刺出了第二剑。

  这一次,他用力将剑穿过心魔的肩膀,将其钉在地上。

  心魔眼中露出一丝杀意,它费劲挣脱身上的束缚,想要对顾惊欢出手,然而只是让束缚越来越紧。

  这就是阵法的作用。

  “我杀了你!”它咬牙切齿,眼睛通红,“我要杀了你!”

  铮的一声,顾惊欢一剑刺穿它手臂,剑尖深深没入地下,被流出的血浸透。

  “你可以杀我,只要自爆就行。”顾惊欢在逼迫它,死死掐着它的软肋,“我就在这里,为什么不敢?”

  心魔的眼神越过他,落在身后看上去狼狈的陆闻箫。

  “我不敢……难道你就敢吗?”心魔桀桀怪笑,“你不想让他死对吧?不然现在折磨我有什么意思?”

  陆闻箫听到心魔的话,身体猛地一颤,而顾惊欢沉默不语。

  “在你眼里难道我这么好心?”顾惊欢失口否认,但却显得欲盖弥彰。

  “好啊!”心魔咬牙切齿地笑,嘴角上扬,“那我倒是想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两人谁也不让,气势针锋相对,场面一度死寂。

  仿佛一根弦在两人间绷紧,一丁点风吹草动,就会让这根弦崩断。

  “顾,惊,欢。”它咬牙切齿,带着意思快意和恶意,“我还有一个提议,你看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系统突然淡淡道:“它上钩了。”

  “你把剑骨给我。”心魔眼睛发红,对于剑骨的贪婪一度盖过了身上的剧痛,“然后,我就能挣脱阵法,他也不会再受我压制,同样我也不会对你们动手。”

  “哈哈哈哈哈怎么样?既然你不想他死,那牺牲你自己怎么样!”

  “不可以!”陆闻箫又挣扎着出声,痛苦地捂住肩膀。

  陆闻箫虚弱的速度很快,一半灵力维持阵法生生不息,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仿佛受了极大刺激,内部灵力紊乱。

  阵法中两边此消彼长,相互制衡,而陆闻箫的虚弱,只会让心魔迅速壮大。

  这对陆闻箫其实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心魔多一分挣脱的可能,就意味着他自己多一分安全,然而刑律堂以外的其他修士就更加危险。

  “我怎么给你?”顾惊欢恍若未闻,似乎真在考虑这个提议。

  骨节分明的手离开剑柄,顾惊欢似是无意间摸了摸自己剑骨的位置,平淡道:“想让我剖给你?那我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我并不信任你说的不会对我们动手。”

  “那你要如何!”

  顾惊欢此时看了陆闻箫一眼。

  陆闻箫直觉不好,但是顾惊欢已经移开视线,而他自己被阵法中蜿蜒爬上如锁链一般的符文禁锢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不可以……

  “和我结同心共命咒。”顾惊欢淡淡道,“我就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