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千山一直没被陈留行彻底除掉,自然是有点本事在的。

  比如今夜,他就带着段泽一行人,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城中的豪华府邸里,又让酒楼送了一桌好酒好菜过来。

  而他自己则被拎去试了一遍毒,然后关在柴房凄凄惨惨地啃馒头吃。

  江知也很久没见这些山珍海味了,眸子一下亮晶晶的,席间放开肚子吃了个滚饱,又喝了不少酒,最后醉醺醺地被段泽扶了回去。

  不过今晚只有他一个人碰了酒,其余人还是十分谨慎的。

  傅陵游连吃都没吃多少,今夜他得守着陈留行,吃太饱容易犯食困。

  月上中天,四下无人。

  傅陵游守在柴房门口,紧绷了许多日的神经有些松懈,开始胡思乱想起其他来。

  十五月圆,今夜的月色相当漂亮。

  ……很久没见到花醉了。

  等这次回流云渡,就跟他和好吧。

  轻云蔽月,明亮柔和的清辉有一瞬暗淡。

  一枚薄如蝉翼的暗器从背后破空而来,刀刃泛着诡异的紫光,无声无息。

  “唰——”

  鲜血猝然溅满了柴房的窗纸。

  -

  东厢房内,段泽正在费力地安抚醉鬼。

  “陈野,回床上睡去,地上凉不能睡……行,我抱你上去,别再爬下来了……”

  忽然间他耳朵微动,似乎听见了什么细微的动静,面露犹疑,皱起眉,正打算出去看看。

  “咕咚”。

  江知也又从床上掉下来了。

  段泽不得不折返回去,重新把人抱回床上,继续重复无用又痛苦的劝哄过程。

  过了会儿,他发现江知也之所以会不停地掉下来,是因为这家伙醉得神志不清总是试图爬上自己睡的小榻。

  但中间隔了很宽的一道。

  段泽:“……”

  以往偶尔睡一张床还行,至少某人还是规规矩矩的,但今晚不行,今晚陈野醉了,老喜欢往自己怀里拱。

  段泽无奈地坐在床边,看着被卷在被子里的陈野一点点拱过来,安安心心地把脑袋枕在自己大腿上,垂眸看了片刻,伸手在他眉心轻轻弹了一下。

  “不行。”段泽低声道,“再像,你也不是他。”

  -

  柴房外,月色照不亮的角落里。

  血色喷溅,了无生机的身躯无声倒下,泛着紫光的暗器“噔”地插在门柱上,尾端还轻颤着。

  傅陵游惊魂未定,后退半步,忽然撞上了一具温暖的身体。

  “谁——”

  “嘘。”那人从背后伸出双手,蒙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厮磨着暧昧道,“叫那么大声,引来其他人就不好了。”

  “……花醉?”

  “这么久没见,还听得出我的声音?”花醉轻哼一声,恢复到正常的音调,懒洋洋道,“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花醉。”傅陵游想转身看他。

  花醉却捂着他的眼睛不松手,转到身前:“你不是说,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吗?怎么,想看?”

  “我那是……不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段泽又派你来干这种脏活累活啊。”花醉恍若未闻,自顾自道,挑剔地打量了一番柴房门口的环境,把傅陵游推到墙上,“真是不懂得心疼人。”

  “你怎么总说这样的话,我是他的副手……嗯。”

  花醉咬住了他的唇。

  傅陵游目不能视,又被抵在墙壁上,躲也躲不开,只能被迫承受这个吻。

  “傻子,”花醉一边肆意吻着他,一边低声道,“你到底为什么不肯跟我回花家?跟着段泽有什么好,成天东奔西跑,还要担惊受怕。”

  “当年段泽有恩于我……唔……”

  “他对你有恩,难道你对我无情?”花醉恨恨地舔了舔牙,松开遮住眼睛的手,唰地抽开了他的腰带,“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不是冷的。”

  傅陵游一惊,知道他素来喜欢胡来,赶紧按住他:“等等花醉,柴房里还有人,我得看着、啊!”

  花醉伸手掐了他一把,咬上了他的脖颈,含糊道:“已经放倒了。墙外还有四人,也都死了。你不听话,我把你迷倒了再做也是一样。”

  傅陵游:“……”

  花家以轻功和毒药闻名于江湖,到了花醉这一代,家主有些离经叛道,对正儿八经的毒药兴趣不大,还兼并做起了兵器生意。

  不过乱七八糟的毒倒是很爱用。

  “行了。”傅陵游推开他,“今天真的不能陪你胡闹,要是陈千山跑了,段泽会很头痛的。”

  花醉眼神冷下来。

  “整天段泽段泽的,我看要不是他不喜欢男人,你巴不得黏他身上!”

  傅陵游一怔。

  “难说。”他迟疑道,“我觉得段泽可能……也喜欢男人。”

  花醉:“???”

  “喲,千年铁树一朝开花,稀奇。”花醉吹了声口哨,一下来了兴趣,“他怎么喜欢男人了?说来听听。”

  傅陵游拉着他在门口坐下:“是这样的……”

  -

  翌日清早。

  江知也惺忪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像根竹筒饭似的被卷在被子里,外面还扎了一圈绸带。

  ……这个手法有点眼熟。

  之前段泽做噩梦老是掉下床,自己就是这么把他捆起来的。

  “醒了?”有人在旁边道,伸手过来,轻轻抽开那根绸带,声音略显疲倦,“下回不许喝醉了。”

  江知也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一骨碌爬起来,左右看看,迷茫道:“我喝醉后怎么你了?”

  “折腾了一晚上。”段泽把衣服扔给他,“早饭已经好了,先去洗漱。”

  “哦。”

  他很快把自己收拾妥当,跟在段泽后面出门吃早饭。

  到了前堂,江知也不由一愣。

  傅陵游身边多了个容貌妍丽的红衣青年,十分眼熟,似乎曾见过几面……但想不起来是谁了。

  “花醉?”段泽也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你拐了我的人,我哪里放得下心,跟了你们一路。”花醉道,“昨夜有人来救陈千山,要不是我出手,傅陵游早凉透了。”

  “多谢你出手相助。”

  花醉夹了一筷咸菜:“少来。你大哥拿走风泽堂后断了合作,花家的生意一落千丈,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不然我哪有空来南派游山玩水?”

  段泽也坐下来:“等我回到流云渡,花家的分成由三七改为四六。”

  “这还差不多。”

  花醉心满意足地夹走了一个大肉包,边吃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两人。

  段泽神色疲惫,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只拿了桌上的粥和一点清淡小菜;反观那个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少爷,精神抖擞,吃饭也没什么忌口,不是肉丸肉饺就是肉包。

  ……真是人不可貌相。

  花醉目光灼灼,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江知也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家伙,吃包子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段泽皱起眉:“花醉。”

  “看看都不行?这么宝贝。”花醉弯起眸子,笑容暧昧,“看来外面的传闻也并非全然胡说。”

  “传闻?”段泽想起来了,上回花醉跑来陈氏山庄时也提起过外面的流言蜚语,只不过没有细说。

  “外面怎么传的?”他看向傅陵游,“花醉让我跟你打听。”

  傅陵游:“……”

  傅陵游搁下筷子,咽了口唾沫:“这,还是别听了吧?”

  “说说。”此时的段泽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说得漫不经心,还给江知也碗里夹了个肉包,“也好让我心里有个数。”

  “……那我说了。”

  前堂没有别人,就他们四人在用饭,傅陵游依然十分踌躇,最后挑挑拣拣了些流言里不算太过分的部分。

  “其实也没什么……就夸陈家三公子勇猛非常,日日宠幸,彻夜灯火不休,玩得花样百出,还说落霞院里的下人曾亲眼瞧见,你……你衣不蔽体,浑身是伤,脚腕上缠着金铃铛……呃……”

  江知也猛烈呛咳起来。

  段泽:“…… ……”

  傅陵游声音越来越小:“他们说玉面郎后来彻底被调/教服帖,食髓知味,甚至缠着陈三公子夜夜欢/好……”

  江知也瞠目结舌,夹住的肉包掉回了碗里。

  段泽面无表情地喝了口粥,道:“好了,别说了。”

  傅陵游立刻噤声,埋头吃饭。

  只有花醉在笑个不停。

  吃过早饭,一行人加上陈千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马车里,江知也小声道:“那些流言你真不打算处理?”

  “……还是得管管的。”段泽对此也着实无奈,“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至少要等我把风泽堂拿回来,才有精力去处理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到时你就搬进流云渡住,若是因为澄清了流言惹来其他的乱子,我也能护你周全。”

  流云渡。

  江知也陷入了沉默。

  其实……回到北派后,陈野这个身份很快就会死,而自己则会去薛峰准备的藏身之处躲上一阵,然后再和师兄通个气,验明正身,作为百药谷行走重新出现,完成这场偷天换日。

  不过,看在段泽这么用心的份上,到那时和他好好道个别再走吧。

  毕竟没了陈野这张面具,两人只剩形同陌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