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清晨。
万安城城主府。
肖尧从修炼中睁开眼。
他细数一番，自己到修界已有六十年。
六十年，修为从无到一品九宫界，财富从无到数不清，朋友家人从他和金鱼两人，到浩浩荡荡一大群。
相比大部分人，他是幸运的。
但他对得起这天降的幸运，这十年以来，风雨雷霆，他不曾懈怠。
面对命运忽然的改道，他也不曾屈服。
不过……
“行止呢？”肖尧下榻，开口问金鱼的就是这个问题。
金鱼还没开口，颜容与就从门外进来。
“怀远出关了？”
金鱼看了他们俩一眼，抿着唇笑了一下，从容地退了出去，再把门关上。
颜容与见金鱼出去，才道：“感觉如何？有没有受伤？”
肖尧两手一摊，任他打量：“一看便知没有受伤了，只不过也没有突破，怕是不能跟你一起飞升了。”
颜容与早在六十年前，修为便到了九宫界，只不过他不想成仙，便一直压制着修为。
相比修界大多数人，肖尧的修炼速度可以说是难以媲美。
可若要飞升，还是差一截。
肖尧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差一大截，还是一小截。
“怀远不必忧心。”颜容与反而看得开，“若是还不到时候，我便继续压着，等你一道。”
道侣还在凡尘，他一人飞升，就没意思了。
肖尧道：“我记得，小五的修为比我还要高一些，她什么时候能飞升？”
颜容与道：“小五精于修炼，要是不出意外，估计这两年就能飞升。”
肖尧：“那佘叔呢？他老人家不飞升？”
颜容与扶额：“他说等我。”
肖尧：“……”
可行止在等他。
修界全体修士都在为如何修炼到五行界头秃，到了五行界的修士，还要继续为进入下一个境界头秃的时候，他们是不是有点拉仇恨值
毕竟，在修界而言，过了五行界的修士，每跨越一个品阶，都是不容易的事情，更不用说跨越一个境界。
“那要是我还要一百年才能飞升，你们岂不是平白耽搁了时间？”肖尧道。
“非也。”颜容与摇头道，“修界修士飞升以后，从未有人见过神仙样貌，怀远可有思考过为何？”
肖尧道：“要么，飞升之后，其实不是到了别的世界，而是被抹杀。”
颜容与点头：“此乃第一种可能。”
肖尧接着道：“要么，飞升以后，就像我们的任职一般，只能异地任职，不可以留在出生地任职。同理，飞升之后，做了小仙，就不能再回来这个世界，而是要到别的世界去造福民众。”
颜容与点头：“此乃第二种可能。”
“可无论那种可能，都说明了一件事情……”肖尧看着颜容与道，“若是你先飞升，便很长时间不能再见着我，对么？”
颜容与缓缓点头：“飞升非我所愿，成仙亦非我所愿。”
他之所愿，大半在这人身上。
小半也在这红尘之中。
肖尧挠耳垂：“若是行止不愿，晚些便晚些。”
飞升之后的情况不明，两人一道，还算有个照应，若是让颜容与先去，他自己心里也担忧。
只是这担忧没多久，就得消散。
外面忽然起了大风。
弱冠男子大腿粗的树，被生生吹折，落在街上，四处翻滚。
肖尧蹙眉：“怎么回事？阵法破了？”
不仅是万安城，整个神州大地，城池的日常防护阵法，全部都在一瞬间碎裂开来。
万幸的是神州各地的安防，还算到位。
在日常防护阵法破碎的刹那，护城大阵被启动。
街上的风瞬间止住。
肖尧吩咐古猛，做好安防和维护。
他则是和颜容与除了护城大阵，立在山巅更高处。
“是小五。”颜容与眯眼看着北方，“她要飞升了。”
“不错。”一道和蔼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他们转身：“佘叔！”
佘叔还是背着手，乐呵呵地笑着：“怀远、行止呐，我们神州大地，已经很久没有人飞升了，小五作为这飞升第一人，引起的轰动可不少。”
肖尧更关心另外一点：“飞升会有危险吗？”
佘叔笑道：“飞升和破境一样，都是逆天而行，本就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劫雷下来，若是熬过，自然能够一跃飞升成仙。”
肖尧担心道：“若是不能呢？”
佘叔道：“若是不能，也不过是身死道消，连化作黄土都不能。”
肖尧：“……”
佘叔果真是潇洒。
“那倘若是怀远，由你来飞升，你担心自己吗？”佘叔道，“你会担忧飞升不成，连活着的痕迹，都被消灭吗？”
肖尧摇头：“怎会，我活着，曾有价值，便有了痕迹，不负来这世间一遭。就算身死道消，百年之后无人记得我姓名，那我还是存在过，这是不可消磨的事实。”
活着，不曾创造一丝一毫的价值，浑浑噩噩而死，才是彻底消散。
可人活一世，养儿育女是一种价值，做工糊口是一种价值，镇守城池是一种价值，以文心发愿留后人求索是一种价值……
所有努力活着的人，都有创造价值。
有何可担忧的。
佘叔笑出声来：“你啊，还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肖尧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耳垂。
咳，关心则乱嘛。
可他现在心定了，即便等会儿行止也飞升，他也保证不慌乱。
北边的动静闹得很大，他们远远都能感受到变化。
也不知道当地的情况会怎么样。
因着担心迷武的情况，肖尧他们三人交代了事情以后，便往北方赶去。
越是往北方走，天地之间传来的威压越是庞大。
肖尧怀疑，光是这威压，就能直接将青山碾碎去。
不等他多怀疑，便直接看见了护城大阵以外，被威压剃了光头的青山。
连黄土都没留下，绿树和泥土直接飞走，只剩紧紧咬住彼此的岩石还在原地坚守着。
“飞升的威压，竟然如此厉害？”肖尧感叹道。
颜容与拉着肖尧的手，加快了速度向前：“雷劫快到了。”
佘叔闻言，也加快了速度。
三个一品九宫界的修士，像是流星一样，在天边留下一道残影，便消失在北方尽头处。
饶是如此，他们也竭力飞行了一个多时辰。
神州大地的风逐渐止住，不再吹拂。
威压也缩到一小片地，围拢在迷武四周。
迷武原离飘渺宫和城池，找了一块无主的荒地，准备渡劫。
威压像是山海一般，朝她一个人涌来。
劫雷不算多，拢共就三十六道。
可飞升的劫雷，和破境的劫雷不同，威力更大。
就像是筷子和木棍比较一般，打在身上的感觉，截然不同。
三十六道劫雷，即便是全部躲开，可余威犹在，也令她皮开肉绽。
要不是肖尧一直看着，完全不敢信，那煤炭混血的泥人，会是小五。
只是三十六道劫雷过后，天门打开，暖黄的光洒下，将迷武身上的伤全部治愈，也将迷武引着，往上界飞去。
与此同时，被威压碾压破坏的地方，也如同枯木逢春，瞬间破芽、长出嫩苗、长高……
就连天地之间的灵气，也猛然馥郁了数十倍。
颜容与拉着肖尧道：“怀远！”
肖尧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马上盘腿打坐，吸收这股比平时浓郁不少的灵气。
吸收之前，还灌了自己一瓶灵泉水。
增倍么，他最擅长了。
颜容与则是帮他在一边护法。
他的灵气已经够多了，只需要抑制，不需要再增长。
许久，天上偌大的天门关上，灵气也随着收了回去。
可与此同时，消失不久的大风，再一次到来。
山奈毫不设防，差点儿被大风卷走。
幸好路丁和京墨左手右手，将他拉扯住。
山奈欲哭无泪：“我做错了什么……这是天要降下惩罚吗？”
不怪他想歪，实在是没有一人刚刚飞升，紧接着就又来的先例。
然而，先例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打破的么。
京墨和路丁对视一眼，肯定了对方的想法。
看来，是它们宗主决定要飞升了，这就只能有一个解释，那便是肖尧这孩子，可以飞升了。
远在北地，近在肖尧身边的承郁，她也想到了这一处。
师幺幺抬起胳膊，拢成屏障时，她便道：“佘叔和宗主要飞升了，看来，是怀远那孩子有了进境。”
狂风过后，威压拢聚。
刚生长出来的草木，转瞬又成了碎屑，满地飞走。
肖尧握紧了颜容与的手腕，仰头看着顶上翻滚的黑云，黑云背后，是若隐若现的雷霆。
雷霆万钧，潜藏起来，只有威压死死砸在胸口，令人难以呼吸。
佘叔背着手，看着三大团黑云犹如千军万马过境，笑问：“怕吗？三十六道劫雷，一道成三倍，我们面临着的威压，比小五的还要厉害。”
肖尧摇头，笑道：“不怕。”
刀山火海，小五已经为他们做了先驱，也还有佘叔和行止陪着他。
何况只是区区未知之事。
身死道消还是位列仙班已不重要。
《离骚》有言：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此时此刻，他心意亦如是。
“没什么可怕的。”颜容与背手看苍天。
三十六道劫雷，余威尚且能震碎屏障，再将脏腑移位，可他们终究还是熬过了，迎来了天门。
天门大敞，将他们引走，腾云驾雾而去。
薄雾迷人眼，直到双脚落在实地上。
啾啾。哗。
有虫叫鸟鸣，有流水潺潺。
薄雾尽皆散去，爱人亲人仍在身边。
阳光落在掌心上的时候，肖尧无比庆幸，他从未放弃过自己，未曾辜负这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