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显灵的。”
傅冕钊伸手擦了擦谢淮希开了闸便止不住的眼泪。
伸手将他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在腿上。
谢淮希将头埋在他脖颈里,啜泣声断断续续,宛若初生小奶猫一般,颤抖脆弱,面对这个未知的世界,极其没有安全感。
“哥哥,呜呜呜~他为什么要抛弃我?”
十年了啊。
他去幼儿园时,看见别的小朋友坐在他们爸爸肩膀上,撒娇要吃糖、要买好看的衣服、要飞高高……
而他,只能在一旁羡慕地看着。
他很少跟着舅舅和外公去参加宴席,因为那里有很多叔叔阿姨说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妈妈每个夜晚都会偷偷看月亮,看着看着就会哭,每当这时,谢淮希就会走过去紧紧抱住她,伸出小手给她擦眼泪,“妈妈,不哭,眠眠是男子汉,会保护你的。”
雪初会给他买很多玩具,还会陪着他玩儿,但……舅舅娶了新舅妈,还有一个很小的弟弟。
弟弟很可爱,谢淮希好怕……雪初会转移对他的喜欢。
他一直都在害怕。
但是不敢将害怕告诉任何人。
他怕被人厌烦。
对,会被讨厌的。
谢淮希意识到自己将眼泪都滴在傅医生的衣服上,他坐直了身子,一边伸手擦自己的眼泪,一边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傅冕钊抽了一张纸给他擦鼻涕,然后将他抱入怀中,“想哭就哭,我不介意。”
他是第一次见一个小朋友这么小心翼翼,时时刻刻都关注身边的人,谨小慎微,害怕招惹大家的讨厌。
但其实,他长得粉琢玉雕,光是长相就很讨人喜欢,傅冕钊也是第一见这么漂亮的孩子,他闭眼躺在病床上时,就像是精致的CD娃娃。
让人挪不开眼。
“傅医生。”
“嗯。”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会的。”
肯定会的。
“那你记得,叫我眠眠,我就会认出你,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
“好。”
*
“那孩子的脑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应该知道如何做。”
傅家私人医院里,今日家主下来巡查,医院里噤若寒蝉,每一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恭敬等候。
但家主径直去了一位医生的办公室,好巧不巧,就是前不久空降的傅医生。
此刻,傅冕钊双腿叠加,平静地坐在办公桌上,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办公桌。
对眼前的人置若罔闻。
晾了一会儿,才不疾不徐道,“我的事,你最好别插手。”
傅华檀拿出一支女士香烟,点燃,就在他办公室里抽,一股烟味散开,“你最好把事情办好,不然……别怪我手下不留情,到时候伤着磕着,就不好了,毕竟他还是季老头的孙子。”
自顾自说完后,傅华檀踩着恨天高离开,留下一整个落寞的房间。
傅冕钊将领口处的扣子解开,想到小朋友那可怜又漂亮的脸,他有些烦躁地将遮光帘拉了下来。
室内,一片黑暗。
室内,一片黑暗。
“出来。”
藏在墙角的谢淮希忍不住抖了一下,紧张得过分,“傅医生,我、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下午就要走了,他只是想来给傅医生告别。
虽然傅医生表面上很冷淡,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肯答应谢淮希一切的要求。
也是唯一一个,除了家里人之外,他遇到的第一个肯包容他的人。
但是现在,谢淮希好像做了一件不好的事,他偷听到了傅医生和一位女士的对话,他们的话题好像和他有关。
“对、对不起。”
谢淮希紧张得后背出汗,十支漂亮泛白的指节死死揪着衣角,似乎用了极大的努力才让自己不立刻哭出来。
在黑暗里,传来一声极小的呜咽声,傅冕钊走进,把“谢淮希。”
“我、我在。”
他的嗓音极其颤抖,内心十分慌乱。
“忘了我。”
傅冕钊的声音平静得出奇,他太沉稳了。
但在此刻,这种沉稳让谢淮希慌乱。
他拼命摇头,让本来就未痊愈的头部剧痛,可他不能停,他不要忘记傅医生,“呜~不要!”
“将来重逢,我会让你想起我的。”
“眠眠。”
“……”
……
……
……
谢淮希抓着傅冕钊的手忍不住加重了几分力,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起过这段记忆,它们就像是被放在陈旧箱子的底部的珍惜物,就算是落了灰也不会被人想起,哪怕它再珍贵。
他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年幼记忆就像是多了一场梦,然后他入梦了,沉溺其中。
谢淮希嗓音哽咽着,眼眶绯红,宛若水晶般的泪珠一颗一颗落下。
“你后来……催眠了我,导致我记忆错乱,我一直都只记得要找恩人,要报恩……可是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催眠我?
让我忘了你。
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仅仅是因为偷听吗?
谢淮希想知道原因。
“不能让你知道我的存在,不能让你认识那时的我。”
傅冕钊伸出手,像是穿越了数年的时光,再次擦掉谢淮希眼角的泪珠。
只不过,当年那个可爱的小朋友如今已经长成了漂亮的少年郎。
而他,也不再是他的医生,而是君子之交的好友。
谢淮希哽咽:“为什么?”
原因吗?
他那些年在准备家主之争,每一个和他牵扯上关系的人都很危险,随时随地可以被拿来做人质。
他不敢冒险。
只能手动地消除掉他的每一分记忆,然后抹去他在医院里的所有信息。
他们无关。
那些人自然和不会调查到谢淮希身上。
“傅家家主之位的竞争向来残酷。”
短短几个字,谢淮希便不再询问了。
他听傅华檀说过,竞争那位置,是连手足亲情都可以下手的。
那时,他是傅冕钊的病人,对医生来说,他们对病人有着特殊的责任感,这一点会成为攻击他的软肋。
“傅医生,你是笨蛋。”
就算知道他们有关系又怎样?
谢淮希不想忘记他啊……
哪怕这份记忆这份关系会让他陷入危险当中。
傅冕钊轻笑,他想起那些人骂他的词。
说他心狠手辣,绝不心慈手软,骂他恶毒,疯子,魔鬼。
却从未有人说他笨,语气还这么软糯,没有任何杀伤力。
“嗯。”
风又起了。
吹散了那些令人痛苦、令人不愿回忆的记忆。
十年相逢。
好似弹指一挥间,他们就长大了。
谢淮希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十年前是,十年后也是。
只有在他面前可以肆无忌惮的哭泣,将心里的委屈全部抖落出来。
“所以琼苑的时候,你认出我了?”
当初在琼苑,礼仪小姐误将他代入傅冕钊的房间,谢淮希才再次见到了他。
只是……记忆错乱,他没认出傅冕钊。
傅冕钊见他恍然大悟的模样,笑意被揉碎了,荡漾在眼眸中,盛满了温柔,“再往深处想。”
往深处猜?
谢淮希咬着嘴唇,刚才还拉着傅冕钊的手立刻放下了,他有些惊讶地抬头,“你……你是故意让她把我带去你房间的?”
“聪明。”
“你、你怎么这样?”
得到肯定回答后,谢淮希睁圆了双眼,他忍不住轻轻打了他一下,“你太会算计人了。”
在当时,那份“哄睡服务”出来时,谢淮希就觉得自己被诓骗了。
但碍于当时对傅冕钊的滤镜,他没有往深处想。
但现在细想一下,处处是坑。
傅冕钊半靠着栅栏,身形挺拔,在风中显得格外成熟:“生气了?”
如果他们没有相识。
谢淮希怕是会永远遗忘这段记忆。
所以他不得不出手,他说过,他们会再次重逢。
一定会。
傅冕钊这辈子很少做出承诺,他在虚以委蛇的世道中从不动真情。
只有谢淮希,是特例。
对小朋友的承诺,不可欺骗。
“没有,就是……”谢淮希停了几秒,然后继续说,“我还没缓过来。”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他一时之间很难缓过来,他需要岁月去消化这些东西。
“不要想太多。”
想的越多,越是对自己的精神内耗。
“我想出去走走。”
一直在路上便不会去想那么多。
*
傅冕钊在这边生活了几年,倒是比谢淮希了解得更多。
M洲是移民洲,世界上最大的移民聚集地。
各种肤色、各种文化在这里交汇,交融。
正直华国春节,华国人聚在一起过年,吸引了不少其他地区的人,大家欢聚一堂,一同感受几千年文化的魅力。
谢淮希望着窗边的热闹场景,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天已经黑了,但路灯还没亮。
谢淮希盯着前方的路。
突然,他看见一辆白色无人驾驶的车正在移动。
谢淮希指了指那辆车,好奇地问,“那是无人驾驶吗?”
傅冕钊扫了一眼,眸中带笑,从右侧穿过去,让谢淮希看得仔细些。
然后,他看见有一排洁白的牙齿飘在空中。
定睛一看,黑色皮肤的人朝他们露出一抹笑,整整齐齐地露出两排牙齿。
谢淮希下意识笑了,轻轻喊了一声,“傅冕钊。”
“嗯。”他也在笑。
这是一位黑色肌肤的司机。
谢淮希感觉脸颊很烫。
好尬尴呀。
那司机隔空朝谢淮希大喊,“Você é o garoto mais bonito que eu já vi.(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男孩子)”
“Você tem namorado?(你有男朋友吗)”
谢淮希没有学过这类语言,只能温柔地回答,“Sorry, I don't understand. Can you speak English, French or German?”
除了母语,他就学过这三种语言。
还学过一点西班牙语,但他不会弹舌,说得很差。
傅冕钊偏头对着那黑人冷道,“Ela tem namorado.”
音线低磁,带着说不出来的魅力。
车子突然加速,他们就此别过。
谢淮希很高兴地朝窗外看,路过一片海域时,路灯突然亮了起来,窗外的视野渐渐清晰。
“你们用的哪种语言?”
傅冕钊,“葡萄牙语。”
“我没学过,所以他说了什么呀?”
“他说……新年快乐。”
“他认出我们是华国人了?”
傅冕钊没否认也没肯定。
出来开了一圈车,谢淮希的笑容就没消下去过,吹着海风,他嗓音甜软,“这里人都好好。”
傅冕钊眼眸一深,他想小朋友只记得这个世界很美好,保持对生活的热爱。
这就足够了。
他愿为他掸去浮沉,护他百世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