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谢淮希都没有再说话。
多说多错。
到了商场,他慢吞吞地跟在傅冕钊身后,内心反省下次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无节制地饮酒。
“师承季大家,谢小公子的书法技术应当一绝。”
傅冕钊漫不经心地说着,指尖轻轻点在正丹纸面上。
“傅先生,您叫我……淮希就好,我虽学过,但都是皮毛,没有得到妈妈的真传。”
“无妨,”傅冕钊让人拿了一些正丹纸,包起来,“愿意为我题字吗?”
顿了顿,傅冕钊低声呢喃——
“淮希。”
“砰”谢淮希失神碰到了一旁的砚台,整个人怔住了。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语气叫他。
缱绻温柔,像是融化了的春水,涓涓细流蔓延过青绿色草地,让那平静的心轻轻颤动。
原来,被傅冕钊叫名字是这样的感觉。
说不出来的奇异。
“如果傅先生您不嫌弃的话。”
虽然傅冕钊骗了他,但是,谢淮希在心底里还是很感激他为他指点迷津。
生活难免有困惑,能遇到这样能一语道破的前辈,是缘分。
“还叫我傅先生?”
“啊?”
有什么问题吗?
在谢淮希看来,傅冕钊年长他几岁,而且又有丰富的人生经验,可以算做长辈。
对长辈,怎可唤名字?
这是不敬的。
“叫我的名字。”
傅冕钊低头,突然靠近,谢淮希身后便是珍贵的砚台,他不敢靠后,却也不敢前进。
但……傅冕钊靠得好近。
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他们气息相缠,热度一点点上升,耳边古老的西洋钟发出“嗒嗒嗒”的转动声。
方寸之地。
谢淮希想开口,却怎么也念不出这三个字。
心中一遍又一遍滚过的名字,在这时仿佛是什么洪水猛兽般,让他开不了口。
见他不开口,傅冕钊忍不住又往下靠近了一点,差一点,他们的侧脸就会相贴,薄唇靠近他的耳侧,一字一句问,“不会念?”
“我教你,傅—冕—钊。”
谢淮希心跳骤然加速,被热气侵染的耳垂宛若一颗耀眼的血红色宝石,在隐秘的角落勾人心魄。
“会了?”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子,一字一锤,让谢淮希心惊。
他抿着唇,手轻轻拉了一下傅冕钊的衣角,然后抬头和他对视,眼神中满是轻颤的紧张,“傅、傅冕钊……你别靠我那么近。”
这样的距离和姿势……会让人误会的。
傅冕钊直起身子,腕骨一动,稳住了一旁摇摇欲坠的青瓷砚台,放回原处。
谢淮希趁机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距离,有些局促,“我、我去看看……笔。”
之前拍卖会上,傅冕钊拍下谢淮希的笔,所以不缺笔才是。
这小公子害羞了,随便找了个蹩足的理由就想逃走。
只怕就算他说有笔,这位面皮薄的小公子也会充耳不闻地逃走。
*
回去的路上傅冕钊倒是没再逗矜持娇贵的谢公子,怕把人逗急了。
谢淮希也乖乖保持沉默,到淮安园后迅速下车,头也不回得跑进了别墅。
仿佛后面有恶鬼索魂。
刚进别墅,就看见一堆漂亮的玩偶被堆成了小山丘,在客厅里十分显眼,尤其是最上面那一栋缩小版的芭比豪宅。
有些眼熟。
好像就是上次在拍卖会上那个口出狂言的男人送的。
“这个是小叔叔买的,不可以,这个是霍临叔叔送的,不行……”
傅娇娇正将那一堆玩偶分类,看起来及其认真。
连谢淮希进来,她都没察觉到。
他走进,安静在小姑娘对面坐下,有些好奇她在做什么。
“唔,谢哥哥!”傅娇娇放下手中犹豫不决不知如何分类的玩偶,好似找到救星般直往谢淮希怀里冲,“哥哥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谢淮希轻柔手里细软的长发,故作犹豫,“得看娇娇想让我帮什么忙。”
“我想把这些娃娃拿出去义卖。”
“义卖?”
他抬眼扫过那一堆娃娃,平价玩偶和高奢各占一半,还有一些应该是手工制品,看不出牌子。
各式各样的都有,无一不好看。
傅娇娇抱着谢淮希的脖子蹭了蹭,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对呀。”
“是在学校里举行的,义卖的钱一部分会捐给其他小朋友,一部分是自己的。”
“我想把卖的钱给小叔叔。”
谢淮希将傅娇娇紧紧抱住,笑得温柔。
小姑娘心思敏感,大部分可能是因为早上的事,怕她的小叔叔不工作养不活一家人。
当然在他人看来这件事似乎很可笑,凭借傅冕钊的财力会养不起几个人?
但在小朋友的世界里,这是天大的事。
他们时时刻刻都想以纯真的心去温暖每一个人。
这样的叫,天使。
谢淮希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柔声道:“所以娇娇想让哥哥帮什么忙?”
“我想把一些玩偶卖掉,但是,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人送我的礼物,不可以卖掉,所以我想让哥哥帮我想一下,卖什么东西才好。”
鉴于只是义卖活动,而且是小朋友参与的活动,卖太贵重的东西不太好,谢淮希思考一番给出比较中肯的建议:“娇娇可以考虑一下手工制作。”
“手工制作吗?我可以的!”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都比较好动。
“想好做什么了么?”放好正丹纸,傅冕钊一步步走到抱着傅娇娇的谢淮希面前,弯腰,捏了捏小姑娘肉嘟嘟的脸。
“我们可以做吃的吗?小叔叔。”
“你做?”
傅娇娇的手指一圈一圈绞着裙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傅冕钊,然后小声嘟囔,“你教我和谢哥哥做,我们可以一起做。”
那只指节分明的手又伸了过去,稍微用力掐了掐小姑娘脸。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位小朋友心里的小九九。
尽知道给他找事做。
“小叔叔,好不好呀?”
他起身,在上楼的途中,道,“问你谢哥哥愿不愿意。”
言外之意,他愿意,他就做。
“谢哥哥你愿意吗?”
被那双闪亮的眼睛盯着,仿佛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
“嗯。”
“我和谢哥哥天下第一好!”
在小别墅里转悠医院,小姑娘从后院的花中迸发了灵感,说想鲜花饼,买饼还要送花。
当谢淮希小心地捧着一大束玫瑰从后院走来时,刚好和二楼落地窗边挂着蓝牙打国际电话的人对视上。
他双腿叠加落座于窗前,锃亮的皮鞋和夕阳的光擦肩而过,光芒的尾梢轻轻划过谢淮希那双茶色的瞳孔,里面宛若一杯泡好的清茶,清亮透彻。
在昳丽的玫瑰之上泛着不可方物的干净。
宛若几千年前被妖狐缠上的小书生。
书生伸出手中的玫瑰摇了摇,似是在邀请他下去,一起剪玫瑰。
不过他还在和那边谈话,只是朝谢淮希的方向点头。
谢淮希也朝他点头,然后抱着玫瑰往里走。
傅冕钊下来的时候,谢淮希正巧在给玫瑰拔刺。
因为感受到了有人在靠近,他莫名走神了几秒,等他回过来神时,才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刺痛。
“嘶”
指尖上,凝出一滴鲜红的血液,顺着滑落进一朵玫瑰中。
下一秒,傅冕钊抓着他的手看了一眼,指着沙发,道,“过去坐着。”
血滴流开口,谢淮希才发现被刺的地方有一颗黑色的点,应该是遗留的小刺。
需要把它清理出来。
傅冕钊拿起扎过谢淮希的玫瑰,看着那颗玫瑰刺上缺少了一块,然后将其放在一旁。
他取出医药箱,单膝后腿,半蹲在谢淮希跟前,拿出镊子,就这么对着谢淮希指尖的小黑点伸过去。
从谢淮希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男人那排列整齐的睫毛,不算多,但每一根都长得很好看。
认真的深蓝色双眸带着平时没有的认真和冷冽。
此刻,谢淮希才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实实在在的医生。
傅冕钊轻轻一拉,便把刺拔出来了。
喷过碘伏进行消毒,简单流利地包扎了一下。
“刺上没有污染物,不会发炎,只是小伤,但保险起见,要吃2-3天抗生素,预防其他细菌感染。”
“嗯。”
谢淮希很是顺从地点头。
面对医生,再大岁数的人都还是会害怕的。
傅冕钊是蹲着的,比谢淮希矮了一节。
他的黑色衬衫扣应该是方才太热解开了两颗。
此刻,谢淮希看到了他冷白性感的肌肤,虽然看不真切,但还是很羞涩地指了指傅冕钊的胸口,好心提醒他,“傅先生,你扣子开了。”
傅冕钊低头一笑,伸手扣上了一颗,遮住了显眼的锁骨。
“脸红什么?又不是你的衬衫开了。”
他这句话说得欲盖弥彰,让谢淮希不禁想起昨晚他干的那些出格的事情
他的衬衫在那个时候就开过了……
现在风水轮流转,他也看到傅冕钊的锁骨和胸口了。
可他总感觉哪里不对。
却又说不上来。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领口处的扣子,质感不对……
这才想起来,他现在穿的是傅冕钊的衬衫,因为昨天晚上他解扣子的时候,有颗扣子被扯落了,目前穿不了自己的衬衫。
他咬了咬牙,面色红得宛若方才那娇艳的玫瑰。
轻声道,“我的开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