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飒阳找到徐术时,已经是出事的第二天。
在徐术贷款购入的那套单身公寓,他拿备用钥匙开了门。
虽然做了准备,徐飒阳进门时,还是被屋里的烟味呛了片刻。
徐术坐在沙发上,对着大门的方向。
但徐飒阳的出现,没有引起徐术任何多余的反应。徐术沉默着,垂头看向茶几。
徐飒阳叹了口气,往阳台走去。
他推开窗散了会儿味,然后又去厨房倒好杯水,才走到徐术身边。
“喝点儿。”徐飒阳将水杯放到茶几上,看了眼落满灰的烟缸。
徐术依然没有反应。
徐飒阳皱了皱眉,直接来了句,“人还活着。”
沉默了快半分钟,徐术突然拿起水杯,喝了一会儿,很慢地开了口,“我知道。”
徐术的声音很低,但听不出来难过或者别的太多情绪。
这根本不是应该有的反应。席鸿谦尚有生机,作为伴侣,即使没有第一时间出国,也不该是这样失魂落魄地躲起来,又上瘾般地抽掉整包烟。
除非,徐术已经恢复了记忆。
徐飒阳确实没有察觉,因为他没想过徐术能藏得这样不露痕迹。
但他不是不清楚徐术为什么隐瞒——是那些失去的记忆太过刚好。
没有了蒋清,也没有了李南音,席鸿谦可以毫无保留地对待徐术,而徐术也可以毫无负担地接受。
因此,徐飒阳比谁都清楚,徐术不可能开这个口。
徐飒阳侧过脸,喊了声“徐术”,罕见地犹豫了几秒,才说,“想起来了?”
徐术没有回答,几秒后,轻微点下了头。
“什么时候?”
“不知道……”徐术缓慢地说,似乎是因为抽了太多的烟,嗓子像要烂掉,发音生涩,“前几个月……一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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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术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
他的烟瘾,是在上大学时染上的。
大学宿舍是六人间,徐术运气不好,抽到了间混宿,和美院学生对半寝。
学业压力大,和同学也没有共同语言,根本聊不到一起,几个美院生又作息颠倒得厉害。
一开始徐术只是醒得早,三四点醒了怎么也睡不着,后来便整宿整宿地失眠。
递烟的,便是宿舍里爱玩游戏、学雕塑的富二代。
徐术上瘾得很快。
徐飒阳发现时,徐术抽烟的劲儿,已经快接近抽了几年的老烟枪。
辅导员联系的他,因为徐术缺课有段时间了。徐术的信息表上亲属栏是空的,辅导员找了很久才找到徐飒阳,毕竟徐术的学费是他缴的。
他当时一次性缴了四年,权当还了徐术祖母那辈的人情,便没打算再管徐术。
刚接到电话,徐飒阳原本也没想搭理,但那天他刚好被人放了鸽子,正闲得无聊。
而且他也确实想不出,徐术这样老实本分的小孩,会无故旷课。
宿舍天台,徐飒阳找到了徐术。
那时,徐术正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吞云吐雾。徐飒阳默默看了两秒,一股无名火直起,两个跨步过去,拽着后领口就把人提溜了起来。
太瘦了。
轻得不像是个十八九岁年轻人该有的体重。
可能是畏光,被拽起来以后,徐术抬起手遮着脸,直到徐飒阳喊了两声他的名字,才被迫放下了手。
脸上表情还是懵懵的,反应迟钝地合了两下眼,似乎才想起现在拽着他的人是谁。
徐飒阳夺过徐术手里的烟,又掷到地上踩灭,训话脱口而出,“你他妈在干什么!谁让你抽的!”
徐术看了徐飒阳一眼,长而垂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没有说话就垂下了头。
又变得很乖,像徐飒阳第一次在黎非然店里,看见的那个徐术。
徐飒阳知道自己动了恻隐之心。
那段时间,徐飒阳刚上手术台。
自以为铁石心肠,但第一次主刀,患者就在他手上没了呼吸。是个小男孩,头发黑软,睫毛也很长。
徐飒阳没多犹豫,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公寓,让徐术搬离了宿舍,定期地带去做心理疏导。
之后,又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徐术才算真正戒掉,也没有再复发过。
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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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飒阳甚至觉得情有可原。
有报道对车祸现场进行了详细分析。
事故侧滑发生在驾驶员一侧,而席鸿谦在副驾后方,本不应该出现那么重的伤势。
只剩一种可能,就是在车祸发生的瞬间,席鸿谦用身体完全护住了左侧的人。
“蒋清……她……”徐术抬起头,眼底很红,但没有要流泪或者流过泪的迹象。
出国前,席鸿谦告诉过徐术,是“光阑”那边出了点问题,所以去看看。
又说下周末应该有空,可以去滇南把猫接回来。
面上,徐术似乎没有表现多少,但那天晚上席鸿谦去浴室的时候,徐术主动跟了进去。于是第二天,膝盖就青了一大片。
所以徐术不明白,自己要怎么样才能猜到,席鸿谦这趟出国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去接蒋清。
徐术不是不能接受。
他是鸠占鹊巢,但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
他靠仰望席鸿谦生活了很久,之后也可以继续这样过下去。
可席鸿谦没有给徐术任何准备的时间,也没打算告诉他。
失忆的这段时间,徐术又被养出了些习惯,说不上好坏,归因总都在席鸿谦。
徐术开始习惯每天下班有人来接,也会猜测今天是开哪辆车来。
开始习惯在渝子西解决晚餐和饭后的湖边散步。有时候月光很亮,徐术抬脸去看席鸿谦,明明没有任何目的,却会获得一个吻。
开始习惯入睡时身边有人,以及席鸿谦总比他高一些的体温。
是梦做得太久,就会忘记在做梦。
“她还……好吗?”徐术看向徐飒阳,眼底血丝很重,但问得很轻。
除了无法避免的磕碰,其余检查基本没有问题,如果比起席鸿谦的伤势,甚至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但徐飒阳没有说出实情,说的是“刚醒来还没检查,应该没事。”
“没事就好。”徐术带了点释然地笑了,重复道,“没事就好。”
徐飒阳第一反应是想说别笑了,比哭还难看。最后到底没说出来,毕竟连他自己都觉得残忍,所以只问,“你不过去看看?”
徐术喊了声“哥”,忽然抬起手,狠狠搓了几下眼皮。
那一圈本就泛红得厉害,这会儿被揉得充血,似要破皮。徐飒阳伸出手想阻止。
徐术已经停了动作,然后闭上了眼,像是在问,又像是自语,“我……可以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