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分界洲>第44章 早樱

席鸿谦很久没见过这样半梦半醒的徐术。

算算有将近一年。

可他却还是能清晰想起——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的徐术,只露出一小片柔软的额发,要等他去拉开被子让脸完全露出来,徐术才会起。

再睁眼时,徐术长而垂的睫毛会贴着他的掌心轻轻颤一下。

原来不止是不排斥。

席鸿谦一走近,猫就从徐术怀里跳走了。他看了两眼,觉得真猫竟比照片里,还要胖上许多。

猫跳走的动静很大,徐术顺势抬起脸看向不速之客,眼里晕了点水汽,瞳孔便显得更黑。

“怎么在这里睡?冷吗?”

徐术很快起了身,“不会。席总……”

“我们刚从圣顿回来,没想到会去这么久。”江无抱着猫从屋里走出,托着小爪子掂了掂,又笑着问徐术,猫怎么又重了。

徐术垂下视线朝席鸿谦微微颔首,就快步往江无那边走去,“它最近吃很多。你们要休息吗?倒下时差?”

“飞机上睡过了,不困。让小谢去睡了。”

说着,江无的视线越过徐术,喊了声“席哥”,问“要睡会儿吗?连着飞了两天。”

席鸿谦看着徐术的方向,回了好。

江无抱着猫回到石桌前,“徐术,我们再晒晒?”

“嗯。”

“天气真好,还是这儿舒服。圣顿不是下雨就是下雪。”江无闭上眼,光线抵达视网膜,分割成深浅不一的混沌的红。

几秒后,徐术自以为自然地收回了望向客房的视线,迟疑道,“你们……顺利吗?”

“出了点意外,但还算顺利。”江无依然闭着眼,慢慢带上了笑,“应该快结束了。”

飞机落地时,收到了严霖传回的消息。

李南音已经换回自己的腺体,术后反应良好。

她的原生腺体信息值过低,与高量级信息素根本无从适配,因此对李阵影而言,席鸿谦已经失去了其拉拢与利用价值,联姻一事也必将从长计议。

同时,计划重启前的实验记录,李阵影只转录了一部分,他们需要的那部分数据仍在国内,而国内分部安全策略、端口配置等级不严,彻查便容易许多。

“晚上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去买点菜。”江无心情好,手一痒就想下厨。

“不如……去燕伯那里。”徐术回忆起江无的创新料理,还是决定挣扎一下,“他说圣诞想做千层面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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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层面是改良版,燕伯在出锅后撒了点自制的干椒粉,更为符合国人的口味。

饭后,徐术自觉去厨房收拾,却被燕伯拦下硬塞了几张票。

是隔壁试营业的滑冰场,他酒友开的,正好他们回来,就过去捧捧场。

而一直到他们离开,席鸿谦都没有出现。

江无说席鸿谦连轴飞了两天,中途只短暂休息过两三个小时,这会儿应该还在补眠。

但徐术想起席鸿谦下午进门时的样子,还是很好的,根本察觉不出睡眠匮乏的迹象。

江无还说,席鸿谦心情很好,毕竟没有了联姻的必要。

徐术觉得自己也没能看出来,但他还是很快接受了江无的说辞,因为他对江无的受信度非常高。

露天的大型滑场,人工造冰。

三三两两的,人倒也不少,看着都很年轻,大学生模样。

场子周围也象征性地做了些装饰,铃铛、圣诞袜和淡金色的星形条带。

检票口是一位穿白色毛衣的女生,正趴在桌子上玩手机,他们进门时头也没抬,显然看得起劲。

徐术不会滑,也没想过去尝试,他一进门就看见冰场外围有条很长的排凳,觉得很适合他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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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完票经过鞋库,徐术成功婉拒了江无的邀请,向外场走去。

长凳上摆了许多包袋,本就是供人放置不太贵重的随身物品。徐术往下走了圈,碰巧有一家四口收拾东西离场,腾出了几个空位,徐术便顺势坐了下去。

他没有特意去找,但还是轻易就看见了他们。

因为太显眼了。

高挑俊美的Alpha正换着花样,围绕一位性别明显为Beta的青年划圈。不止是徐术,半个场子的人都在看他们,不过戴了口罩,倒是不怕被认出来。

徐术外行一个,也能看出谢阳也技术不错,但谢阳也本看上去就是晨昏颠倒、戏梦人间的那类Alpha,徐术意外的是,江无滑得也还可以。

人群一阵惊呼,是Alpha在冰场中央又做了个漂亮的旋转落地。他恰恰停在了Beta青年身前,显然是在讨夸。

徐术看到,江无轻轻拍了谢阳也,说了句什么,许是觉得太高调了,两人便往角落滑去了。

徐术坐在场边,看了会儿场子又去望天。

冬月廿二,下弦月。月面朝东,下半夜才会现于东半天空,星群似乎也随之淡去,夜色清幽。

他坐下后便未起身活动,肢体末梢循环随之减缓,不一会儿就开始发凉。入口区域其实开了暖气,看票的女生周围也有很多空座,但徐术没有想过去。

徐术其实也没有想过席鸿谦会来,但他却来了。

席鸿谦穿了件黑色的厚呢大衣,版型笔挺,衬得人很精神也很好看。

或许和衣着无关,徐术想,因为席鸿谦无论穿什么、做什么,都是合适的。

徐术看着席鸿谦穿过检票口,又穿过排凳,从另一端走来,然后温和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唤了自己的名字。徐术还没来得及应声,席鸿谦已经走近了。

“不去玩吗?”席鸿谦看着徐术的眼睛,又问,“会滑吗?”

徐术赶紧起身,却很慢地摇了下头,才说,“席总。”

“很简单。来,我教你。”席鸿谦朝徐术伸出手。是朝上的姿势,掌心纹路非常深,地纹包绕了整个大鱼际,呈圆弧形延伸向腕,天纹则从掌边起向食指方向走。

或许是徐术没回应,席鸿谦收合起手,“在冰蒂亚的时候,我说要教你滑雪,你还记得吗?可以先从这个开始学。”

徐术知道自己其实不太想学,但他没有拒绝过席鸿谦,所以只说“……谢谢席总”,便跟着席鸿谦往回走,去挑选合适的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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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盔应该不用……”徐术遥遥望了眼冰场,除了一两个身高未及腰的小孩,基本没人戴头盔。

“那这些——”席鸿谦扬了扬右手的护具,“还是要戴下。”

徐术原本想自己来,但席鸿谦已经解开贴带,示意他伸手。

等徐术全副武装,他们才正式进入冰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又笨重又滑稽,但席鸿谦似乎非常满意。

“抓着我,右脚先动。”说着,席鸿谦把手肘递给徐术。

徐术纠结了几秒,才伸出手。他戴了防护手套抓不太牢,席鸿谦便反握住了他的手,小步小步地带着他向前。

不论季节,席鸿谦手都很热,徐术是知道的,但他这会儿戴了手套,所以感觉不到。

他庆幸自己戴了手套,又希望自己其实没戴。

席鸿谦教得认真,把一个动作分解成几步,不断指导、纠正,仿佛是学院里的新任教师,真的想去教好学生。

可惜这唯一的学生上课并不认真。

太近了,徐术想。他已经很久没和席鸿谦靠过这么近,双手交绕、呼吸纠缠,

徐术知道有很多人看了过来。席鸿谦穿得成熟,个子又高,肩背平直,随时可以去出席任何正式场合,而他却只随意套了件厚绒的卫衣,全身戴满了笨拙的护具。

像永远缩在蛹里,永远无法破茧的鳞翅目飞蛾。

“席总,我……还是不学了。你……我先过去。”说完,徐术就松开了手,调头抓住身侧的栏杆勉强维持平衡。

席鸿谦站在原地,看着徐术缓慢却又固执地挪回到了排凳。

坐到位置上后,徐术就脱下了手套,然后去解膝盖、肘部的护具,又整整齐齐地叠到身侧的空位上,整理好一抬头,才发现有人还在看他。

于是露出了个看起来非常勉强的笑。

席鸿谦想,到底是谁告诉徐术。

不会就不要去碰了,没有安全感就不要去求了。

喜欢不是要去靠近,而是要离开。

就算有那么多顿晚餐,喝了那么多杯奶,接了那么多次吻,还是不敢靠近的——他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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液氨制冷系统持续运作,不断复原冰面的划痕。

席鸿谦弯腰脱下冰刀,走近徐术,声音很轻:“为什么不想滑了?太难了吗?”

“有点难。”徐术下意识侧开身子,往右避了点距离,点下头。

“是吗?你不想滑,那就不学了。”席鸿谦有意压了点声音。他一说完,徐术果然看了过来,眼睑睁了睁,似乎在仔细确认席鸿谦的情绪。

但徐术根本就不擅长,所以什么都没看出来。

席鸿谦看向冰场,很快换了话题,“徐术,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徐术顺着席鸿谦的视线看过去,想了几秒,没想出什么形容词,于是斟酌着回道:“挺大的……还可以。”

“我是说玉溪市。”席鸿谦很淡地笑了一下,“你觉得玉溪怎么样?住得会习惯吗?”

好像有点习惯了。徐术想。但他没有这样回答,因为他猜不出席鸿谦的意图,也不确定这是否只是一场闲聊。

因为徐术没有回答,席鸿谦便接了下去,“上次来,发现这里空气很好,是因为那天刚下过雨吗?”

雨夜重逢、黑色伞面、白蕊花瓣……记忆片段快速浮现,尽管徐术清楚自己时时温习,并不可能忘记。他不懂席鸿谦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却还是诚实地摇了头,“不是,这里空气一直很好。”

“是吗?”席鸿谦回得随意。

但徐术没能听出来,于是拿出手机开始搜索例证,比如月平均空气污染指数、工业废气排放量等数值,准备一一反馈给席鸿谦。

席鸿谦还没来得及制止,徐术已经划开屏幕,点进了AQI实时监测平台。

而徐术找到玉溪市的数据正要截屏,就听到席鸿谦好像有点无奈地叫了自己的名字,又说“我不是想问这些。”

那想问什么呢,徐术想。

但徐术没有思考多久,因为很快,席鸿谦不带停顿地开了口:“那天走之前,我说有想见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徐术将手机放回口袋,很快想起了那段时间总部的任职调动,因此回道,“舒总?”

“不是。”席鸿谦偏过脸看着徐术,露幕黯淡的夜色里,侧脸显得非常温和。

“是江无哥?”

“你忘了吗?那天小江已经出国了。”

徐术想了想,语气变得不确定,“赵……叔?”

席鸿谦难得愣住了,几秒后还是笑了,“徐术,我见他做什么呢?”

嘭——

嘭——嘭——

倏然,声音响彻。

冰场不远处燃起了高空焰火。

燃烧产生了地表感知不到的高温,焰心是特殊的金属原子,组合出稀有的、渐变的淡粉色。

像簇生在天际的复瓣山樱,花期一到,伸展出细碎的银亮蕊丝。

珍贵、短暂而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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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术。”

焰火腾空、圣诞摇铃、尖刃摩擦冰面、昆虫对翅震颤……声源发出振动,扰乱周遭介质后生成能够被感知的波动现象。

人类从容接受声波骚动,并通过大脑右后颞叶的颞上回区域进行处理,从而对不同频率的声音加以诠释。

“是你。”

超声波、次声波,许多波动被大脑提前过滤,永远不会去回应。

而有的赫兹,却永远先于颞上回区域的反应,永远优先处理。

是他在无法触及的火焰下说。

他说。

“想见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