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分界洲>第01章 间隙

醒来的时候,徐术还陷在上一场梦里。

他是误入沙漠的旅人,烈日和漫无天际的黄沙,完全找不到水源。

喉咙像被细砂纸磨过,干哑得厉害。徐术缓慢地睁开眼,虚虚蜷起背,用力咳了两声,才终于觉得舒服了些。

两分钟后,徐术以一种略显僵硬的姿势起身,在置物架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显示九点过半,徐术皱了皱眉,因为他很少醒得这样晚。

时钟盘下方是两条未读消息。

第一条是“好好休息”,第二条说让徐术今日休假。发送者的备注是“席总”。

看了几秒后,徐术熄灭了屏幕,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回复。

但徐术清楚,选择权并不在他。

毕竟‘和徐术上床’,可能会成为席鸿谦一生的污点。

所以无论席鸿谦决定用何种方式处理这件事,他都可以接受。

徐术唯一希望的是,审判的时间可以无限延长。

【 谢谢席总。】

在几个备选答案里,徐术最终选了这条。

确认发送成功后,徐术很快地关掉屏幕,将手机放回了架子上,才走进浴室。

小腹往下的位置有发胀感,因为没做措施进去很多,席鸿谦也没有帮他做清理。徐术凭借微薄的知识储备,简单弄了一下,没有弄得很干净。

清理过,徐术躺进浴缸,摸到自己突起的胯骨。

Beta本就清瘦,而徐术又因为幼年长期饥饿,落下了病根。他胃一直不好,吃多一点就容易反胃,怎么都养不出肉来。

徐术并不在意。只是他想,席鸿谦应该也不会觉得太好受。毕竟Omega的身子柔若无骨,明显比他要好艹许多。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席鸿谦已经对他很好了,不仅愿意帮他,还带他到自己的房子里,而不是随便什么酒店。

走出浴室后,徐术回到床边,把水渍斑结、狼藉不堪的被套和床单拆下来,团成一团装进塑料袋里,准备出门的时候一起丢掉。

做完这一切,徐术没有马上离开。

他站在卧室门边,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漫无目的地看着屋内的摆设。

其实,徐术来过几回这个住处,但他根本没理由进入卧室。

房间面积很大,家具却不多。

乌木衣柜、矮榻式和风床和一整面的落地窗。

床头有配套的木质矮柜,面上没有多余的杂物,只摆了个方形的实木相框。

是席鸿谦的婚照。

照片里,席鸿谦穿着丝白复古对襟礼服,淡金色的绣制滚边,三角宽折翻领,左胸前别着的金枝花束受到光线折射显得很亮。

高大、年轻而英俊,任何溢美之辞都不为过。

他脸上的笑是淡淡的,说不上愉悦,但很得体,眉眼间虽难掩锋利,笑容却已经显出温雅。

蒋清——席鸿谦的亡妻。她正亲昵地挽着自己的合法伴侣,将头倚在他肩膀上,身后是满枝琳琅的洋槐花树。

蒋清很好看。

徐术见到她的第一面起,一直到她被推进火化室,她都美得不似真人。

像株海面下盛放的白色花束。

还没来得及浮出水面的蕊丝,被永远地封印起来,完好得像一个易碎的梦。

徐术没碰屋里的其他东西,他盯着照片又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丢完垃圾,约的车也刚好到了。但他上车后没多久,颈部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熟悉的疼痛。

像被人拿着刀片划开后颈,抵着脊索细细地上下剜刺。

腺体紊乱发病近半年,徐术还是没能完全适应。

徐术对疼痛的耐受力比常人要高,但这种病派生出的绵长痛感,即使是他也不行。

头次发病的那天,徐术甚至被痛醒,睁开眼依然发昏,正值酷暑却已经冒了一身的冷汗。直到后来去信息科就诊,注射入人工的信息素,才稍稍缓解一些。

可惜最近,制剂又开始不管用了。

徐术有在考虑加大剂量,但他注射的针剂是处方药,市面上没有,而此类高效制剂极易产生成瘾性,医院方也不可能随便开具。

徐术没有办法,幸好他已经逐渐接受了这种疼痛。

他也原本以为,这个病作为内症,发作起来应该不明显。

但司机师傅的语气听起来非常紧张。

几秒后,徐术看向司机,抬起手很轻地压住后颈,说没事,然后报出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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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术站在诊室外,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

“你找谁?”正好有人从隔壁出来,礼貌问道。

徐术习惯性地停顿了一下,才回她:“我找徐飒阳……医生,他在吗?”

“徐医生刚被院长叫走了。”助理模样的女生对着徐术上下扫了眼,“你……你是徐医生的表弟?”

徐术朝人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是的。”

“你俩长得有点儿像。”小助理也跟着笑了笑,又说:“徐医生交待过了,如果你来了,就直接带你去检查。”

“跟我来吧。”她挥挥手,示意徐术跟上。

“谢谢,麻烦了。”

“你腺体又开始发炎了。”徐飒阳低头扫阅了遍检测报告,语气听不出好坏,“人工信息素的量级不够,只能压制症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说着,徐飒阳将报告放回桌上,又曲着食指点了两下,“你再这样下去,腺体会彻底坏掉。”

“我上回说的那个人,你再考虑一下。”徐飒阳很快补充。

是徐飒阳相熟的师门学弟,徐飒阳向徐术介绍过多次,并且每次都要强调Alpha量级很高,社交圈子也干净。

徐术抬头看了过去,脸上没有露出太多表情,却很慢地合了一下眼。

或许是因为徐术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反驳,让徐飒阳以为有商讨的余地,于是慢条斯理地分析,“现在这种事很正常,你不去试一下,怎么知道不合适?”

“哥……”徐术很轻地喊了一声,就转过头看向窗外,“昨晚……我出了点意外……”

“席鸿谦他……刚好在……就帮我了。”徐术说得慢,说完又垂下了眼。

徐术以为徐飒阳会说他两句,但徐飒阳没有,他甚至没说什么,只深深叹了口气,“我当初就不应该——”

后面应该还有话,但徐飒阳没再往下说,几秒后拉开抽屉拿出了止疼片递过去。

“他量级高,你腺体受不了……需要时间恢复。”

“你进去睡一会儿,脸色差成这样。”

但徐术知道,自己是睡不着的。他就躺在那里,盯着天花板死白的油漆颜色。

他喜欢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来往忙碌的人群,人人都只顾着各自的生老病死,不可能会有人对别人多加关注。

这一切都让徐术觉得安全。

像过去无数次一样,他服下止疼片但已经失去效果。

幸好,只有痛苦才会被记住,因为快乐总是稍纵即逝的,悲剧才是人生存在的真正意义。

昨夜是阴差阳错,是暗的,是无声的,也是痛的。可他觉得很庆幸,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想象。

痛苦让他能记住,想象让他觉得满足。

徐术觉得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