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昭略一思索, 示意徐静舟先稍等一会儿，能直接避免是最简单却最彻底的应对方法。
他偏过头看向浑身紧绷的鹿鸣，低声询问道：“今天要不先在这里休息？说昨天喝酒了现在还头疼可以, 说突然不舒服也行，我陪你，好不好？”
鹿鸣蜷起手指，慢慢缓过神来，周行昭知道自己怕水他不意外, 肯定是他哥说的，但是……
他摇摇头, 拒绝道：“不用, 能躲一回又不能躲一辈子, 我也不想影响节目组的正常录制。”
周行昭微叹了口气, 声音稍微提高了些, 又问道：“那跟徐总他们换换怎么样？”
徐静舟适时接过话茬，“我这边抽中的是室内滑雪, 你应该也喜欢, 我对滑雪不怎么感兴趣，正好可以做个交换。”
穆远川跟鹿鸣认识几年，这事儿也知道, 帮腔道：“就是说呀小鹿，潜水有什么好玩儿的，没意思是不是？滑雪好玩儿又刺激，去年冬天拍戏的时候不还说想试试这个？眼下正是好机会。”
面对三人异口同声的劝说, 鹿鸣知道这是为自己好, 是担心自己，但是……
其他人多少意识到了什么, 却都没开口，人家愿意换是人家的事儿，又没有违反节目规则，用不着多说。
只是石珂早看鹿鸣不顺眼了，凭什么对方能得到大家的偏宠？不就是运气好比他红一点儿吗？
拽什么拽，这么高调，得罪了那么多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踢到铁板了。
就拿现在的情况来说，他就不信周行昭和徐静舟能真的喜欢鹿鸣，肯定是有什么隐情，等鹿拽拽作到一定程度了，不被收拾才怪，真当大佬一时兴起就能一直好脾气吗？
面对难得的机会，他直接嘲道：“潜水而已，还是室内泳池，有什么好怕的？怎么着难不成是怕水啊？”
鹿鸣一眼扫过去，没事找事呢？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冰冰的弧度，“一个有没有兴趣的事儿，用得着上升定性吗？你没事儿就多了解了解自己抽到的项目，别到时候翻车翻得太难看。”
钟雁西和石珂是小轮车，田苑跟戴进是蹦极。
这一期的四个项目，客观来说难度都不算太大，但难易程度往往是因人而异的。
石珂自然不服气，但他的搭档钟雁西已经站起身示意出发了，他就没再多说什么，匆匆跟着离开。
田苑冲鹿鸣笑了笑，攥起拳头给打了打气，随后就追着钟雁西先出去了，对方刚才给他发了消息，说出发前还有话跟他说。
客厅只剩下四人后，徐静舟先打破了沉默，他起身走到鹿鸣跟前，把自己抽到的签子递了过去，“换一下？”
鹿鸣没接，表面上还是淡定的，“你上回不是说不能总交换吗，交换上瘾不好，所以——不换，抽到什么是什么。”
徐静舟皱起眉，“其他事情都好说，这个……呦呦，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万一……”
鹿鸣打断了哥哥的话，坚持道：“我不是胡闹，我不换不是因为石珂说的那两句，他那挑衅才哪儿到哪儿，我不会上当，是我自己想尝试。”
徐静舟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
穆远川在徐静舟肩上轻拍了下，劝解道：“既然小鹿打定了主意，让他试试？总要走出来的，再说了，不还有周总看着呢。”
鹿鸣递了个赞赏的眼神给好友，干得好。
虽然他不想让周行昭照顾什么，更不认为自己需要照顾，但眼下显然是说服他哥更重要嘛。
他才不关心石珂的挑衅，不就是潜水吗？搞定它！小孩子才会被心理阴影吓到止步不前，成年人就要尝试着去克服，搞定它就能证明自己是真的可以独当一面处理各种问题了，他长大了！
小小心理阴影而已。
但这并不能打消徐静舟的担忧，那件事看似过去了十年，但对他和鹿鸣来说都还没有真的过去。
眼见僵持不下，鹿鸣弯起手肘戳了戳周行昭的手臂，平时不挺能说的嘛，一张嘴能把黑的说的白的，能凭空说出花儿来，这时候怎么开始发挥沉默是金的优良品质了？
面对喵喵的催催，周行昭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沉默是因为很赞成徐静舟的话。
是担心。
又僵持了半分钟，他还是看向了鹿崽的亲哥，说服道：“我保证把人照看好，怎么带出去的就怎么给带回来，放心。”
徐静舟根本没办法放心。
他家弟弟这方面真就比喵喵好一点儿，最多能接受一浴缸那么多的水，面对泳池不得头晕眼花直想往里栽？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没谁赔得起。
鹿鸣对周行昭这个带孩子出去玩儿的口吻十分不满，但这个当口上也没反驳，紧跟着道：“我保证听话，让干嘛干嘛，绝对不做自不量力的事儿，能成就成，不成也不会胡来，我很惜命的好不好。”
徐静舟眉头紧皱，他清楚鹿鸣这是犟脾气又上来了，再说下去没准儿要吵吵起来。
思虑两分钟后，他终于松了口，“记住自己说的话，量力而行。”
鹿鸣点点头，跟徐静舟告别后就急忙拽着周行昭出发了，再耽搁他都怕哥哥反悔。
看着鹿鸣和周行昭的背影，徐静舟的一口气是叹不出来、咽不回去。
穆远川倒是笑眯眯的，上半身倾了倾靠近徐静舟，开解道：“周总跟着，别担心，他可舍不得小鹿有危险，昨晚上咱家崽动刀子的时候，最紧张的就是他了。”
徐静舟面上不显，心底里不无狐疑。
他退开半步，看着温温和和没什么攻击力的穆影帝，总觉得对方好像知道了什么，错觉吧，不过他现在也看出来这位跟鹿鸣的感情也不怎么样了。
真喜欢，真想复合，自己的前男友跟别人那么亲昵，能一点不着急？
他警告道：“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别伤害他。”
穆远川笑着应道：“当然，小鹿是很优秀的后辈，我很看好他，也觉得他很可爱，自然不会舍得伤害他。”
说到这儿他顿了下，随即温和的眼神略微带上个期许的意味，“徐总，小鹿那边周总会照顾好，眼下我们也有自己的问题要面对，会滑雪吗？”
徐静舟愣了愣，滑雪？这个还真不会。
他从小就对这种运动不感兴趣，也并不擅长，更别说十八岁之后了，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玩儿这些。
看徐静舟的反应穆远川就知道了，他清了清嗓子，转身往外走，“出发吧，距离还有些远，争取先搞定我们的项目。”
徐静舟应了声，跟上穆远川的脚步，心里五味杂陈，既担心马上要面对不擅长的运动，还更担心鹿鸣那边……
往游泳馆去的路上，鹿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导航。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的紧张情绪也越积累越多，抬手按在心口都好像能感觉到心脏在砰砰砰砰狂跳。
周行昭留意着鹿鸣的状态，开口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要不我们拐回去跟徐总他们换换？”
嗖嗖嗖，鹿鸣一串眼刀子扎了过去，立马反驳，“开玩笑！我才不走回头路，来都来了，没有反悔的道理！必须拿下！！”
这声调都起来了。成吧，周行昭彻底放下了劝说的意思，在等一个红灯时用手机订了点儿东西，等他们到游泳馆时刚好送到了。
他接过外送小哥递来的手提袋，转手交给了紧绷着一张脸而显得越发冷淡的鹿鸣，“这个给你。”
鹿鸣看着递到眼前的精致小袋子，疑惑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一双眼忽得亮了起来，里面是三个小糖罐，甜橙流心软糖、牛乳花生糖、混合果味硬糖，三种各一盒。
他眨巴眨巴眼，看向周行昭，相当惊讶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周行昭并不多解释，只道：“挑喜欢的吃些吧，教练已经在等着了。”
“嗯嗯嗯好！”
巨大挑战当前，鹿鸣没顾上再追问。
他抱着小礼袋把三罐糖果都打开了，嚼了几个软糖和花生糖之后，一把将三五粒小巧的硬糖塞进嘴里，缓缓吸了口气，终于觉得紧绷的情绪好点了。
周行昭稍微放下心，亏得他提前做过功课，对市中心几家做手工糖果的位置比较熟，不然还要耽误事儿。
只是他也清楚，吃些甜食缓解情绪只是治标不治本，真见到水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有些心理阴影即便愿意积极去面对、去克服，也不是那么好迈过去的。
鹿鸣现在满心里都是紧张，把鹿拽拽的人设立了个十成十，跟教练沟通时他要么点头要么嗯嗯，有效沟通关键看周行昭，而且到了这里他们才知道一件事，今天实际上要完成的是水下摄影。
对，没错，还要拍照的。
连护目镜啥的都不能戴，还要睁眼，表情不能狰狞不能僵硬别扭……简直就是难度直接翻了N倍！
换了衣服出来，远远看到泳池的水面，他就开始走不动路了，好像被强力胶粘在了地上一样。
赶旱鸭子下水，要命！
退堂鼓再次咚咚咚地狠命敲响起来。
摄影师和潜水教练两人自然不知道怎么回事，疑惑地转过头来询问，周行昭只简单解释了一句鹿鸣不会游泳，两人了然地说没问题，之前也有很多不会水的都完成了拍摄，还贴心地先去准备了，给他们留了些时间做心理准备。
等那两人走远，周行昭冲着鹿鸣伸出手，走到这里了，他清楚对方只是紧张，并不是真的要放弃，也就鼓励为主。
他缓缓道：“我陪着你，不会让你有事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是你一个人。”
“我保证。”
事到临头，当逃兵是不会当逃兵的，鹿鸣扔了脑海里的鼓槌，紧紧握了下周行昭的手又很快松开，就当是从对方那里汲取一点点勇气。
他深吸一口气，瞥开眼道：“信你。”
大魔王的恶劣本性当然没改，但事有轻重，对方显然也清楚。
那就可以相信。
周行昭本来是想牵鹿鸣过去的，不过握了下也算不错，被惦念的人信任总归让人心情愉悦。
他转身往泳池那边走，语气里略带了缓和的笑意，“等拍摄完带你去吃好吃的，当然，你来定也行。”
鹿鸣应了声，他望了眼水面，又很快收回视线，落在了比自己快半步的周行昭身上。
两人刚才换了适合水下拍摄的衣服，更好出效果。
周行昭那套基本就是正装风格，白衬衣黑西裤，就是没打领结，衣袖也松松地挽了两下，看着挺休闲的。
他自己身上这套看似都是白，实际上花里胡哨多了，是光线下微微闪的那种布料，而且从肩上到胸前都疏密有致地点缀着立体的波浪，看着很别致。
问为什么给他们这么分配衣服，摄影师答曰：气质符合。
要换了别的场合他还可能掰扯两句再换换别的衣服，今天实在是没这个心思。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水，好多的水，满池子水。
走到水池边站定，还差着一米的距离，他只是看着水面就有些晕眩了，只能是缓缓地深呼吸，尽量调整自己的情绪。
在开始拍摄之前还是要稍微练习一下闭气潜水，他能支撑一分钟就不错了。
看着周行昭先下水，他的手心里有些冒汗，往前跟了半步，最后在泳池边上蹲了下来，小声问转回身来看他的人，“水深吗？”
周行昭抬手按在池子边，略有些无奈，鹿喵喵这会儿的脑子估计已经不转了。
他放缓声音回道：“我就站在水池底部，浅水区只有一米三，呦呦，你下来一样能直接触到池底。”
鹿鸣也顾不上去追究称呼问题了，探头看了看水面，确认能触底之后才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愿意下水。
他直愣愣地盯着周行昭，又问道：“水凉吗？”
难得看到鹿鸣这么犹豫，周行昭知道缘由，没有催促。
他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安慰道：“先别往远处看，自己试试水温，来，我就在这里，不会后退，就算你头晕栽下来，我也会接着你的。”
鹿鸣知道专门水下拍照的摄影师、教潜水闭气的教练和节目组的员工都在看，他闭了闭眼，缓了缓神，压了压有点颤抖的声音，“不管今天发生什么，你不许……不许笑我……”
周行昭的唇角弯起一丝温和的弧度，笃定道：“不会。”
鹿鸣应了声，慢慢单膝跪在池边，伸出颤抖的手指去触碰泳池的水，是温的。
周行昭适时道：“恒温的，不凉，光线也充足，而且等会儿水下拍照的时候还会再开补光灯，一直到池底都不会黑。”
鹿鸣松了口气，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大魔王好贴心哦~
他撩了下水，确认水温后没再耽搁，心一横，在池边坐下后直接跳进了水里，啪嗒，双脚落地的瞬间他马上就抬起手臂搁在了池边，嗯——稳当了。
周行昭看着几乎贴在池壁上、好像下一秒就会手一撑爬上岸的鹿鸣，眼神微沉，明亮的光线漫漫地撒落下来，光影与水波交缠，投映在对方的面容上、身体上，恍惚如梦境深处昳丽又澄净的一个美丽幻影。
宛若光与水的精灵。
他转开视线定了定神，又很快若无其事地转回来，没再说什么，愿意下水就挺难得了，贴着就贴着吧，应该比较有安全感。
虽然他更希望对方能贴着靠着自己，他也站得挺稳当的。
等鹿鸣适应一些之后他才打了招呼让教练过来。
鹿鸣看到教练就犯怵，在游泳馆、在水池里，他身上就叠满了debuff，要不是还有周行昭陪着，他八成要落荒而逃了。
教练教过的学员不少，多少能看出来鹿鸣对水有些心理障碍，在周行昭示意下又放慢了教学节奏，从戴着护目镜水下憋气，到摘了护目镜再尝试，慢慢地能潜接近一分钟了。
但是鹿鸣在水下怎么都睁不开眼。
一睁眼就闭不住气。
最后以一次呛水结束了上半场的练习，进入了休息时间。
鹿鸣咳得半天都止不住，眼睛和鼻腔里一阵火辣辣的，好不容易缓和下来后觉得自己都快丢了半条命。
他趴在周行昭肩上，眨了眨眼，一阵咳让他有点喘不上气，懵懵然地反应不过来。
周行昭看着是既心疼又无奈，把其他人都支开后，他垂眼看向软趴趴伏在自己肩头的鹿鸣，对方的眼睫被水打湿了粘在一起，还一抖一抖的，再加上红红的眼眶，水雾迷蒙的眼，可怜兮兮地十足招人疼。
他抬手给鹿鸣捋了下湿淋淋的额发，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鹿鸣皱起眉，眨了眨酸涩的双眼，有气无力地趴着没动，“不太好，但我不想放弃……”
周行昭大致能猜得到鹿鸣为什么这么坚持，对方有自己的想法，想做的事情，他尽力去支持就好。
略顿了顿，他安慰道：“时间还早，你道现在为止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很棒，等会儿再练练一定没问题。”
鹿鸣怔了下，抬起眼看向周行昭，两人都湿淋淋的，对方的这一面平时根本见不到。
看着周行昭沉静淡定的神情，某种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他打了个磕巴，但还是实话实说道：“我有没有说过，你不欺负人的时候……真挺帅的。”
周行昭猝不及防得了这么一句夸夸，笑了声，弯起手指在鹿鸣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下，“这句夸奖我收下了，谢谢，以后我争取让你多这么想。”
鹿鸣眯了眯眼，没躲。
情绪慢慢缓过来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趴在周行昭肩上，还紧紧抱着人家的手臂不撒手……等等。
他想起来了。
刚才在水下练习闭气的时候，他眼睁不开，虽然眼前能感觉到光源，但心底里还是不安、还是害怕，下意识就去抓身边人，好像一直攥着周行昭的手臂。
他的手指开始有些发烫了。
这姿势，这些接触……都过于亲近了。
他的耳根子抑制不住地烧起来，慌乱地松开手，然而脚还是软的，自己根本站不稳，控制不住地就要往后倒。
周行昭快一步揽住了鹿鸣的腰，另一只手垫在对方肩胛处，两人一块儿撞在了池壁上。
看着惊惶未定的鹿鸣，他放低了声音唤道：“呦呦？没事吧？”
鹿鸣猛得回神，“没事，你……”
“没事就好。”
周行昭松开手，但没完全松开，转而搂着鹿鸣的腰，托着对方的腿弯将人一把抱起，随后放在了池边，扯过一边准备好的毯子给人披上。
之后他又问道：“休息会儿吧，想不想吃点东西？或者吃些糖？”
鹿鸣略僵硬地摇了摇头，定定地盯着周行昭，这一串意料之外的动作让他有点没回过神，水声消失，水面趋于平静了才拒绝道：“不用。”
而随着这一声话音落下，偌大泳池陷入了一片安然的沉静。
周行昭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鹿鸣，平日里骄傲张扬的漂亮小猫现在湿漉漉的像是淋了一场绵密的秋雨，透着点委屈巴巴的意味。
鹿鸣本来就偏白，这会儿在补光灯下更是显得白皙莹润到仿佛透着光。
对方微微垂着眼，眉眼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眼里有微光颤抖，挺秀鼻梁下是微张的薄唇，因为紧张正稍稍泛白，仿佛蒙了层纱的樱桃红。
一滴水珠从鹿鸣的发梢滴落在脸颊上，他的目光跟随着水珠一路往下，划过对方的脸颊、下颚，纤白的脖颈，在玲珑的锁骨窝里轻巧地打了个转，又沿着胸膛继续下滑，最后隐没在领口敞开的衬衣里。
不得不说摄影师挑的这件衣服非常妙，沾了水之后有些半透明，此情此景下呈现出了一种将见未见的朦胧与暧昧。
而且鹿鸣的呼吸因为没消退的紧张还有些急促，胸膛跟着微微起伏，生动的，却又是无知无觉的。
愈发撩人心弦。
他放缓了呼吸频率，抬手拉起毯子给鹿鸣裹严实了些，在对方投来疑惑的眼神时，淡定解释道：“小心着凉。”
鹿鸣没反应过来去反驳什么，只是乖觉地在周行昭的手松开后扯住了毯子。
看着眼前的男人，他那种奇怪的感觉更明显了些，好像要告诉他什么一样。
他顿了顿，轻声问道：“我哥……有没有跟你说我为什么怕水……还不喜欢黑？”
周行昭微叹了口气，靠近了小半步，抬手搭在鹿鸣身侧，嗓音带着并不明显的喑哑，“有些事情不用他说，也不用我问，能猜到。”
鹿鸣攥紧了毯子，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但最后没有再选择躲避。
他轻轻笑了声，神情有些苦涩，眼里漫上了一些阴云，“也是，十年前那场事故大家都知道，只是别人不知道我是徐家人，不会往一块儿联想。”
周行昭顿了下，倒是没想到鹿鸣会直接这么说。
而开口说了第一句，就像抓住了线头，拆开不过只需要轻轻一扯的力道。
鹿鸣继续说了下去，“我怕水，跟那场事故有关，跟我爸妈的去世有关……而且过几天就是……”
他父母的十周年忌日。
周行昭也清楚，那场跨海大桥上的大型连环车祸几乎人尽皆知，其中一部分车辆因为相撞或者躲避而冲出护栏掉入水中，包括徐家的车子。
车上有徐家父母、鹿鸣和司机四人，最后只有年仅十三岁的徐家小少爷活了下来。
他们可以想象在水下那段时间鹿鸣经历了什么，但很难完全感同身受，会怕水、会怕黑，他都理解，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长成现在这样活泼明朗的样子，很不容易。
鹿鸣不容易，身为兄长的徐静舟也不容易。
他拍了拍鹿鸣放在腿上的另一只手，轻声安抚道：“愿意面对这些，愿意跟别人诉说，呦呦，你已经很勇敢了，别把自己逼得太急，我们都会等你的，再给自己一些时间。”
鹿鸣低下头看着两人覆在一块儿的手，愣愣的没动作，“十年时间不短了，有些事……确实应该往前看，爸妈也不会希望我沉湎过去。”
周行昭看着鹿鸣的眼睛眨啊眨的，直眨到了他心上。
他轻勾起嘴角，道：“你这么想挺好的，慢慢来。”
“嗯，”鹿鸣沉默了十几秒，再抬眼时那些阴云基本上隐去了，“我记得你当时专门回来参加葬礼，之后还到徐家找过我，我那时候……除了我哥谁都不想见，对不起啊，还有……谢谢。”
说实话，葬礼后他好长时间都没出过房间，有点自闭。
周行昭抬手理了下鹿鸣的额发，嗓音徐缓，“没关系，我理解，从来没有因为这个怪过你，只是担心，后来知道你重新回到学校，我也为你高兴。”
“即便某些坎还没真的迈过去，但你毕竟是在继续往前走。”
鹿鸣怔怔地盯着周行昭，对方放下手后，他忽然反应过来，猛地抽出被对方轻握着的那只手，两手攥紧了毯子包粽子一样把自己裹紧紧的，还往旁边躲了下，一下子红了耳根，“说话就说话嘛，不要……不要动手动脚的……”
看鹿鸣的情绪慢慢缓过来了，周行昭心神稍松，往后退开一步，“好好好，不动手动脚，你坐稳了。”
鹿鸣胡乱点点头应了几声，应完又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有点过激，顿时默默地囧了，只能催着对方赶紧重新把其他人都叫回来。
怕水喵喵要开始再次挑战水下睁眼啦，这回绝对要搞定，绝对！
迈不过去的坎儿就从克服怕水开始。
周行昭从鹿鸣躲闪的眼神中瞧出了些别的东西，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他没戳穿什么，对接下来的拍摄有了更多期待。
心里话说出来之后，鹿鸣面对周行昭更轻松了些。
再一次闭气潜到水下，他还是闭着眼，眼前能感觉到光线，能感觉到有人，他的眼睫颤了颤，心里依旧紧张。
但这次他没那么那么那么慌乱僵硬了，手伸了出去好像是有目的地要抓握些什么，被握住的瞬间心里一下就安定了。
不一样的安定感。
周行昭，周大魔王，往常让他觉得心慌慌忙不迭躲开的人，今天却成了他的安心剂，对方在，他就不是单独一个人，不用独自面对这些让他倍感压力的水。
他攥紧周行昭的手，稳了稳心绪，慢慢慢慢地试探着睁开眼，看到对方之后时间好像一下子变慢了。
水是温的，光线是明亮的，眼前人注视着他的目光是柔和的。
他定定地看着周行昭，水波摇荡，光影变换着映出暖白的波光，这一切都是好看的，很好看。
在安静的水下，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噗通、噗通。
这一瞬间，一种奇妙的情绪从心底里油然而生，在心房里鼓噪着，热切得仿佛要蹦出一大捧的奶油爆米花来。
是他说不出来的甜丝丝的喜悦。
很奇妙，并不让人讨厌。
周行昭的视线就没从鹿鸣身上移开过，对方一开始抿着唇，神情紧绷，但在睁开眼的刹那，整副表情都鲜活了起来，好像是……雨过天晴后阳光探出云层那一瞬间的明朗和透亮。
豁然开朗。
四目相对，鹿鸣没忍住笑，眉眼弯弯，不过就维持了三秒就闭不住气了。
浮出水面后他靠在池边，慢了半拍才松开手，他捋了下头发，抹了抹脸上的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气儿都没喘匀就先笑出了声。
周行昭的心情一样很不错，扫了眼不远处的节目组员工，已经在考虑去把这段视频拷贝下来了，值得珍藏。
等鹿鸣收住笑，他开口道：“刚才做的很好，找到感觉了？”
“嗯嗯，有点感觉了，”鹿鸣睁开眼后甚至还觉得水影波光挺漂亮的，“一开始怕，后来就不怕了。”
“记住这种感觉就好，那接下来我们开始拍照？”
“好！”
真的做到了之后，鹿鸣反而还有点跃跃欲试，他当然知道完成这项挑战不代表他真的迈过了那道坎，但至少能放下一些，能向哥哥证明自己不是一直在往后躲。
他可以面对，早晚能迈得过去。
他不再是发生点什么事就往哥哥身后躲的小孩子了，而且今天潜水这一茬反倒让他想通了一点兄弟俩之间的事情，一直以来或许是他钻了牛角尖，有些东西相互之间并不妨碍。
只是吧，接过摄影师递来当道具的花束时，他一眼看向周行昭，“这花为什么不是给他？”
还是淡紫色的玫瑰，摄影师说这叫海洋之歌，正好切合他们的水下拍摄主题。
摄影师忙着摆弄其他的拍摄道具，只说他合适，然后转头就跳下了水，给他看的一愣一愣的，什么叫他合适？
他合适拿着花？
还有教练赶紧别藏了！他看见了，还有另外一束暖色调的玫瑰，淡淡的奶黄色，混了点橙粉，这种他认识，香槟玫瑰嘛，平心而论这两种颜色跟今天的环境都很搭调，属于是各有亮点了。
他拿着紫玫瑰用花朵的那端戳了戳周行昭，微微挑起眉眼，“你没跟节目组串通一气吧？凭什么就是我适合拿花啦？这么软的颜色，跟我才不合适！”
还不如热烈的红玫瑰好嘛！
周行昭拨弄了一下花瓣，轻笑道：“只是出于拍照的效果考虑，再不然我拿着也行。”
鹿鸣瞅瞅玫瑰，再瞅瞅一脸无辜温良的周大魔王，突然觉得对方那手指拨弄的不只是玫瑰。
他猛得把花收回来抱在怀里，移开了视线，“你说的啊，你也试试，到最后看效果，不管最后选择展示哪张，你的那几张我、要、留、着！”
周行昭欣然答应，“可以，你想留几张都可以。”
鹿鸣这才满意，大魔王的气场跟玫瑰也不怎么搭调，说不定拍完就是黑历史了，那他当然要留着，对方有那么多他的黑历史，他不能没有！
从上回的喵咪眼罩，到这回的照片，他统统要留下。
接下来的拍摄整体上比较顺当，尽管又呛了两回水……这个先不提，还不免跟周行昭有不少亲近的接触。
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谁能想到自己能跟周大魔王有这么多交集，还会有这样的经历呢。
拍完上岸他是精疲力尽，堪比经历了铁人三项的第□□，洗完澡换了衣服之后就瘫在了休息室的椅子里，水果糖往嘴里一塞，一动都不想动了。
让他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儿。
结果，又一次被毛巾糊了一头一脸。
而这次他连毛巾都没去扯，只拖长了语调闷闷道：“周总——麻烦您老受受累，给这毛巾拿走——”
周行昭拿是拿走了，但却是揉了好几下才拿的，“休息也要吹干头发再休息，本来就累到了，再着凉感冒怎么办？”
鹿鸣糊弄地应了一声，视线再一聚焦，眼前是一杯奶茶。
他顺着奶茶往上看，是周行昭拿着奶茶的手，再往上，是对方温和的面容。
他没接，弯了下眼睛，笑问道：“这是干嘛？今天都送过糖了，还有奶茶啊？你就不怕我哥知道了说你纵容我？”
周行昭轻轻晃了晃奶茶杯子，“你不说，我不说，现在又没有拍摄，你哥从哪里知道？”
有道理。
鹿鸣快快乐乐地接过奶茶，支棱起来后看见旁边的桌上还放着一份猫咪形状的小饼干，看着十分软萌可爱。
周行昭从化妆台上拿起吹风机，道：“我给你吹头发，你先吃些垫垫？”
鹿鸣一手拿着奶茶，一手拿着饼干，有点想拒绝，但哪一边都舍不得放下，思索了一圈最后想到了好说辞，“今天气温不低，自然干不会着凉，你也吃点儿？这都两点了。”
从十点一直折腾到了现在。
周行昭自然不会放过到了手边的机会，面色坦然道：“你还在洗澡的时候我就吃过了，你吃吧。”
鹿鸣还是迟疑，“但是……”
周行昭弯腰凑近了些，盯着鹿鸣的双眼，微微笑道：“还是说你怕我捉弄你，才不敢答应让我给你吹头发？”
“怎么可能？！”鹿鸣惊了下，小饼干都差点吓掉，赶忙否认道，“我不怕……不是，你也不会再逗我了吧？”
周行昭略一点头，发出了最后的灵魂一问，“那你在犹豫什么？”
鹿鸣把手里的饼干吃了，又喝了口奶茶压压惊才故作镇定道：“没犹豫，你吹吧，先谢谢啦。”
鹿鸣说完就垂下眼又拿起了一块儿小饼干，看着乖乖巧巧的模样，周行昭心情颇好地打开了吹风机，他可觊觎这颗可可爱爱的脑瓜子很长时间了，能光明正大揉揉摸摸……真的是等待了很久。
不过这都值得。
鹿鸣微微低着头，悄摸摸伸手把装饼干的小牛皮纸袋给拎了过来放在腿上，一口喵喵饼干一口醇香不腻的坚果奶茶，呼~~
美滋滋。
还有还有，周行昭拨拉他头发的手指也好温柔，简直不像大魔王了，可能是看他今天有点惨兮兮的所以不忍心了？
应该是吧，他抽签把坏运气都用了，现在赶巧运气好，碰上了对方难得的心软。
暖烘烘的风在头皮上、在头发间缭绕穿梭，周行昭还顺带着给他稍微按了按有点紧绷的头皮，酥酥麻麻的很舒服。
他把腿伸直，蜷了蜷脚趾，满足地轻轻叹了一声。
周行昭正好关了吹风机，听到这一声，揉了揉鹿鸣的头发，“有没有想吃的？一会儿就去吃饭。”
鹿鸣被暖风吹得懒洋洋的，嗓音里都带着几分倦懒，“你安排就行。”
“好，那我就近安排了，吃完饭可以早些回去休息。”
“嗯。”
鹿鸣把手里那块饼干吃了之后，在周行昭放好吹风机走回来示意他可以走的时候，他坐着没动，慢吞吞放下奶茶，抬手轻轻扯住了周行昭的衬衣袖子，抿了抿唇，有点不太好意思。
面对害羞喵喵，周行昭面上淡定，心底里又开始叫嚣了，想把人捞进怀里再揉一揉头发，想捏一捏对方的脸颊，想亲一亲，还想要更多，但是——
现在不能。
他默默将某些心绪压了下去，缓了口气，问道：“怎么了？”
鹿鸣刚才又想了想，还是决定再提醒一遍比较保险。
他仰起脸盯着周行昭，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你答应过我，今天发生的事情不会告诉别人，说话算数。”
他俩绝对是气场问题，自己每回丢丑都在对方跟前，亏得他已经不是小时候的他了，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反正对方已经有他很多黑历史了，债多了不愁，爱咋咋地，只要别给他说出去。
然后他还要尽可能多地收集对方的黑历史来制衡！
周行昭自然没打算说出去，他巴不得全部私藏，不过是不是也可以为自己争取些小小的福利呢？
他弯腰靠近了些，道：“当然，我说话算数，绝对不会反悔，不过——”
鹿鸣听着周行昭的话，刚松了口气，那个转折词出来，他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不过什么？”
周行昭又靠近了些，在十几厘米远处停下，放轻缓声音，问道：“看在我帮你吹头发忙活了半天的份上，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嗯？鹿鸣眨了眨眼，这么简单？该不会是在给他挖坑吧？
他狐疑道：“你确定？”
周行昭应了声，“确定，而且你放宽心，没给你挖坑，只是想——”
他没再说下去，扫了眼鹿鸣另一只手里正拿着的喵喵小饼干，只是想尝一口，最好还是对方亲手喂的。
鹿鸣看看手里的小饼干，再看看周行昭，眼里是大写的茫然，都怀疑自己是脑子被水泡了出现的幻视，他举起小饼干确认了下，得到肯定的眼神回复后更懵了。
咋滴，大魔王不按规矩出牌上瘾啦？
让喂饼干是什么操作，小孩子才要喂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