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燃不记得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
最近他的意识总是昏昏沉沉的,身体机能的下降,让他如风中残烛,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照这样下去,十有八九他会先被饿死。
再醒来时,他感觉到有人在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情绪激动地哭喊:“小燃!你怎么了?快点醒醒,不要吓妈妈啊……”
路燃勉强虚弱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小破出租屋里,而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小燃,你到底怎么了?”
路燃母亲擦着眼泪,泣不成声哭诉道:“才一个月没见,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昨天妈收到你的短信,吓得马上来图溪了,你可要把妈给吓短命了,说什么收尸的……”
路燃的寿命值不足24小时,身体各项器官的活性大幅度严重衰退,就连自主呼吸都十分微弱,这会儿他脸上戴着呼吸机,根本没办法回答女人的话。
他吃力抬起手指,在母亲的手心比划几下。
女人认真看着,很快解读出路燃的意思。
——别治,没救。
“别胡说!”路燃母亲顿时大惊失色,“你是我的儿子,多少钱妈都会借钱救你的!”
再怎么样她也是个母亲,平日里无论怎么贪财,也知道人命关天,如果她儿子年纪轻轻就没了,她也活不下去了!
而路燃听后,无神的眼眸忽然闪了闪,尽管不是很明显,可其中的惊讶一览无余。
也是……毕竟是血缘至亲,路燃闭上眼睛,没再搭理她。
女人见路燃好似又睡了过去,胡乱擦擦眼泪起身出了病房,正好迎面撞上了主治医生。
她赶紧抓着对方,着急询问道:“医生!我儿子他到底得了什么病?能治好吗?”
那医生看她一眼,神色为难:“这……很抱歉,我们暂时也没有查出原因,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事情非常严重……您可能要做好他随时不在的准备。”
“……”
一番话,让女人彻底傻掉了。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儿子会没命,对吗?”
“这……我们会努力的。”
主治医生皱眉道:“一会儿院里会组织专家开会讨论,他那样的情况非常罕见,明明才刚成年不久,身体各项指标却像濒死的老年人,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就要搬进icu。”
“怎么可能?!”女人激动地扯着对方的衣袖:“他才二十来岁,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
说着说着,她就不顾脸面哭了出来:“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没检查出来,你们再帮他看看吧,多少钱我都愿意治!”
然而对方也很是无奈:“我们能够理解您的心情,会尽最大的努力。”
女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恳求道:“拜托你们,我儿子也是学医的,培养一个医生不容易啊!我就这么一个出息的孩子,你们一定要救救他!”
“阿姨,您快起来!”
身后的几个护士小姐姐都吓坏了,赶紧围上前,把情绪激动的女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先别着急,您先去前台缴费吧,一会儿开完会,我们再过来看看。”
“好……”
路燃母亲伤心地抹着眼泪,又哽咽问:“……医生,如果坚持治疗,大概需要多少钱?”
而那医生临走前,叹了口气,只道:“您要是坚持治疗了话,尽量多攒点吧……”
这回答,差点没让路燃母亲脱力倒下。
她去前台交了一万二,身家一下子空了,就连上次路燃给的八千块钱,她也一分不剩,全部给了出去。
那八千块钱,本来是给宋茗交学费的。
悲痛欲绝的女人颓坐在走廊里,拿出手机给宋文远打了个电话:“老宋……你明天去帮茗茗把学退了,然后出去找工作吧。”
“……什么意思?”宋文远不解。
“小燃住院了,病得很严重,要交很多钱,我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都交了。”
“你疯了?!”宋文远一听,立马骂道:“那我们怎么活?!老子身上没钱了!”
“没钱就去借啊!”路燃母亲捂着嘴哭泣着:“不然你就找个工作养活自己!”
“哪有那么快?我们一家三口不吃饭了?!”
“我不管,我要救我儿子,没钱就去借!”
“那医生有说能治好吗?”
“……”
女人沉默了。
“治不好还借钱干什么?你要是让我和你背债,咱俩就离婚!”宋文远愤怒道。
“你什么意思?他也是你的儿子!”
“又不是亲生的,死人有什么好救的!”
“你这个混账……!”
眼见着女人说话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越来越高昂,一旁便有护士提醒她道:“女士,治疗区内请保持安静,不要喧哗。”
“好……”
路燃母亲只好挂了电话,弯下腰,无声地痛哭起来。
为什么事情突然会变成这样?
巨大的落差让女人像是一夜之间被大山压垮了,肩背深深地颓了下去。
她开始给亲戚们一个一个地打电话,想要借点钱,可往日里热络的亲戚全部找借口推脱拒绝了,哪怕她如何哀求,她也没想到这群亲戚如此冰冷狠心,自己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除了亲戚,她实在想不到还能找谁帮忙。
就在她焦头烂额之时,一副稚嫩年轻的面孔闪过脑海。
……对了!
上回借给她三千那小年轻,不是和小燃的关系很好吗?!她没记错的话,小燃好像一直借住在那小年轻家里。
女人赶紧起身回了病房,找出路燃的手机,查看通讯列表,然后一个个打了过去。
其中有一个号码根本打不通,而其他能打通的电话,并不是那个年轻人。
女人没死心,试着用自己的号码给那个电话打了过去。
嘟——
过了会儿,一道干净清澈的声线传来:“您好,哪一位?”
这声音在男人当中也相当具有辨识度,路燃母亲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茶白柏,忍不住啜泣着询问道:“……我、我是小燃的母亲,小燃他现在住院了,能不能求你借点钱给我,帮帮他?”
“啊……?”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
“您是路燃的母亲?”
“对,之前我们在医科大见过面的!”
“……这,路燃他怎么了?”
说到这儿,女人又没忍住,一想起路燃还生命垂危地躺在床上,便狼狈地哭了出来:“他,他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医生说非常严重,小燃他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
“什么?!”茶白柏的语气明显着急了:“你们现在在哪儿?”
“在、在二附院……”
“行,我现在马上过来。”
“好好好……真的太谢谢你了!”
“没事。”
“……”
半个小时后,茶白柏和商默衍两人一路风风火火赶到了医院,根据女人提供的位置,找到了蹲在走廊里哭泣的对方。
“太好了,你们来了!”
路燃母亲见到茶白柏,就像是见到了救命菩萨,二话不说又跪在地上,哀求道:“求你们救救小燃吧!”
茶白柏赶紧扶她起来,皱了皱眉,“路燃他怎么回事?”
“不知道,医生说没查出原因……”女人哭哭啼啼个没停。
“我们可以去看看他吗?”
“当然……”
于是路燃母亲又领着二人来到病房里,茶白柏走上前,在见到床上奄奄一息的路燃后,脸色瞬间骇然大变:“他怎么成这样了?!”
短短一个月,路燃好似病了多年的秧子,瘦骨嶙峋不说,整个人更是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
仿佛风随便一吹,就能倒下。
“路燃……”
茶白柏小心翼翼地伸手拍了拍路燃的脸颊,尝试着呼唤对方,然而路燃紧紧闭着双眼,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路燃……你醒醒……”
他又叫了几声,可路燃并没有睁眼,茶白柏顿时不知所措地咬着下唇,回头望向身后的商默衍,眼中含泪问道:“怎么办,他会死吗?”
商默衍盯着路燃削瘦的脸颊,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有给茶白柏肯定的回答。
因为他知道,这是寿命值即将耗尽的表现。
问,就是死。
男人上前拥住茶白柏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安慰:“你先别着急,看看医生怎么说吧。”
“嗯……”
不久后,病房里来了一群医生,他们对着路燃一阵查看,纷纷摇头,给出了坏消息。
主治医生率先道:“他的情况不太乐观,输了这么久的液,身体情况还是越来越差了,如果家属同意的话,我们希望把他转进icu。”
路燃母亲顷刻间崩溃了:“我的儿啊!”
茶白柏此刻也知道了事情有多严重,向医生问明情况后,难以置信道:“怎,怎么会……”
一旁的女人哭哭啼啼个没完,病房里一时间嘈杂极了。
茶白柏无助地躲进商默衍怀里,也忍不住低泣着哽咽:“怎么办……我不想他死!”
商默衍拢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在脑海中问小福星道:“路燃还可以活多久?”
“15小时36分19秒。”小福星没好气回答。
“真没救了?”
“你说呢?不继续获取心动值的话,肯定是这个下场啊!”
可现在路燃都跟个死人没两样了,还怎么获取心动值?
商默衍不忍心看老婆哭得如此伤心,再不喜欢路燃这个情敌,他也不觉得路燃应该死,于是又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小福星犹豫着回答:“有是有……”
“什么?”
“我不知道你愿意不,可以把你的寿命值用一比五的比例,兑换给他,但只有一次,一次就要满最少5年。”
“……”
商默衍立马不讲话了,五年,他要是有那个时间,干嘛不自己和老婆恩恩爱爱。
“而且你的五年只能兑换路燃一年。”
“……”
他还没那么伟大。
一阵混乱过后,路燃母亲身体颤抖着签下同意书,医生们便把路燃推进了icu。
茶白柏望着白色床单下路燃那单薄得没有丝毫生气的躯体被隔绝在厚重的icu门内,终究是没有忍住,小声地抽泣起来。
不应该这样子的……
哪怕他和路燃分开,路燃也应该去追求更好的人生才对,怎么会奄奄一息地躺在icu呢……
再怎么样,他从来没想过路燃会死。
“小柏,别难过。”商默衍全程陪着他,“人各有命,生死在天。”
“不、不要……”茶白柏埋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路燃不可以死,他还那么年轻……”
可他毫无办法,钱不能解决一切,除了静静等待,他只能哭哭罢了。
心里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迷茫和无助无限放大着,好似一个黑洞,随时都能把人吞噬进去。
……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着,icu里传来的消息愈发不乐观,好多医生汗流浃背地走进走出,三个人全程没有离开一步,一直坐在外头等待着。
茶白柏失神望着这一幕,忽然道:“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躺在里面的人是你,第二次见到这种场景,里面的人却换成了路燃……当初你是不是很难受啊……”
路燃变成这样,他都不忍心看,更别说被病痛折磨了多年的商默衍。
“没关系,都好起来了。”商默衍看他眼泪止不住地掉,一边捧着茶白柏的脸颊替他擦泪,一边又说道:“别哭,你再哭,我心都碎了。”
“呜……可是,我忍不住,”茶白柏眨了眨湿透的眼睫,“我心里难受……”
“……”
旁边的路燃母亲哭得更惨,连一个安慰的人都没有。
在icu外头从白天等到黑夜,他们连饭都顾不上吃。
约莫是晚上十来点钟,几个医生找到了路燃母亲。
“抱歉,我们尽力了,情况根本没有任何好转,我们专家组一致认为没有再治疗的必要,您看看,如果同意了话,可以把病人带回家,或者继续住在医院,到时候方便开死亡证明……”
而路燃母亲都没听完医生的话,直接哭晕了过去。
不久后,路燃被推了出来。
不到一天时间,他好像更瘦了,脸色铁青,一副将死的征兆。
薄薄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如果不很仔细地观察,甚至都看不见呼吸的幅度。
病房里,茶白柏坐在床边,看着路燃身上插满了管子,在得知路燃已经没救后,他就一直没讲话,美目含泪,抓着对方的手静静待着。
商默衍从外头给茶白柏买了饭,茶白柏也一口没吃,整个人好像失了魂魄,像一具傀儡,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男人怕他饿坏了,甚至亲自把饭喂到茶白柏嘴边,茶白柏依旧摇摇头,黯然神伤道:“吃不下……”
“小柏……”
“路燃……”茶白柏抓着路燃的手,“你醒醒,看看我吧,我们都好久不见了……”
再见面,怎么就要天人两隔了呢……
“路燃的寿命还有3个小时不到了。”连小福星都哽咽道:“宿主……你愿意救他吗?”
商默衍没回答,只是静静望着茶白柏。
用自己的命救情敌,蠢货才会干的事。
“路燃,路燃……”
茶白柏不停呼唤着路燃的名字,希望路燃能够醒来看他一眼。
也许是他坚持不懈的呼喊有了效果,睡梦中的路燃动了动眼珠,缓缓掀开了眼皮。
“路燃……!”茶白柏顿时喜极而泣,凑上前去激动道:“你能听得清我说话吗?!”
路燃先是盯着茶白柏愣了会儿,而后眸中忽然发亮,打起了精神。
是……哥哥。
路燃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嘴巴里插着呼吸机,他干脆使出浑身的力气抬手,把呼吸机摘了下来,略显激动道:“哥哥……”
难听又沙哑的气音,把茶白柏给整得憋不住哭了,“你,你赶紧戴上,别说话了……”
路燃却摇了摇头,戴着呼吸机也没用,反正都要死了,烧钱罢了。
“你怎么来了……”路燃有气无力道:“哥哥,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样……”
“有什么对不起的。”茶白柏一边擦着不断溢出的眼泪,一边哽咽着说:“你再坚持住,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所以别闭上眼睛,好吗?”
“嗯……”路燃点点头,“不闭了……”
再闭上,他也许熬不过去了,怎么说心里还是舍不得茶白柏的,死之前多看几眼哥哥,他心满意足了。
“好,好……”茶白柏又道:“等你好了,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我最近去了很多地方,外头可漂亮了……”
“好玩吗……”
“嗯……”
“那就好……”
“你想去吗?”
“想…….你愿意带上我吗……”
“愿意……”
路燃一口气说了好多话,有些呼吸不过来,说两句就要重新戴上呼吸机吸两口,又继续努力笑着同茶白柏道:“那以后你带我去……”
茶白柏已经哭成了泪人,话都说不全了。
“好……好的……”
“别哭了……”
路燃抬手,想要替他擦眼泪,“我挺好的……哥哥别哭……”
“我没想哭,”茶白柏颤抖道:“是,是眼泪它自己不听话……”
“是我的错……”路燃自责道:“让你……难过了……真的,对不起……”
“别这样说,你没有错。”茶白柏看他手都抬不起来,自己擦了擦眼泪,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好了,我不打扰你了,你要是说累了,就休息会儿,我一直在呢。”
“不累……”路燃也笑了笑:“谢谢哥哥……”
“嗯……你都睡了一天了,我们等了你好久,你妈妈都累了,等她睡醒了,你俩再说说话好不好?”
“嗯……”
呼吸机重新戴上,茶白柏从始至终抓着路燃的手没有放开,就好像要把路燃紧紧绑在身边,他怕自己一放,感受不到血脉的跳动,路燃随时就可能走了。
病房里又沉默了许久。
此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钟了。
距离路燃的死亡倒计时只有不到一个钟。
而路燃也肉眼可见地没了精神。
“哥,哥哥……”
路燃知道自己快要没时间了,又拼尽最后一口气,摘下呼吸机,气若虚浮道:“之前的事情……对不起……”
茶白柏摇摇头,笑着安慰他道:“没关系的,我原谅你了,你赶紧别说话了。”
他怕路燃再这样说话,坚持不了多久。
而路燃却继续道:“再不说……没机会了……哥哥,有句话我一直没说……”
“什么?”
“我爱你……”
茶白柏眼眶红肿,哭得不知道有多丑,此刻他再怎么忍耐,也终究是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我,我知道了,路燃……呜呜呜……你不要死好不好?求求你了……”
商默衍这时走上前来,赶紧替他拍着背帮他顺气,“小柏,冷静一点,深呼吸。”
路燃见着商默衍,又道:“照顾好他。”
“嗯。”
“不好……呜呜呜呜……你要是不在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好的……”
路燃短促笑了笑:“别哭了……哭得像只小花猫,没什么……好哭的……”
“嗯……我忍不住啊哇啊——”
“那……哥哥安静一点,让我休息一下下,好吗?”
“好……”
路燃喘着气道:“我有点累了……”
“那,那你好好休息,不说了……”茶白柏努力憋着眼泪,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再发出动静。
很快,路燃便戴上呼吸机,闭上眼睛,好似安然地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商默衍的脑海中,小福星火急火燎道:“他真的要死了,宿主,说我坏也好道德绑架也罢,我求你救救他吧——!”
“只有三分钟了啊!!!”
商默衍握了握拳,一脸为难。
男人站在茶白柏身后,看着茶白柏死死抓着路燃的手,明明对方没有哭出声,可铺天盖地的悲伤却无边界蔓延了他,将他彻底包围,独成一个小天地。
“路燃,路燃……”
茶白柏小声呼唤着路燃,路燃这次却真的睡了过去,一旁的心电图忽地滴滴滴响了起来,显示着病人的心率值到达最低。
茶白柏瞬间慌了,猛地摇晃着路燃的躯体,回头崩溃地望着商默衍,“救命,救命啊,快叫医生救救他!”
“小柏……”商默衍上前,“他可能……”
“你闭嘴!”茶白柏抱着路燃的身体,肝肠寸断地哭喊道:“他不会死的!路燃……!”
“宿主,最后十秒了……”
商默衍狠狠握紧了拳。
“九,八,七……”
“四……三……二……”
心电图从波浪线转为了直线。
“一……”
“啧,我同意了。”
商默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