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青锋的房子在26楼,与张小九方才家教的那个学生家版型不同,这里更偏向于单身公寓,单层面积不大,但是为复式结构,上下两层加起来也有百余平方,卧室浴室在楼上,楼下是厨房和客厅。房间里的装潢遵循房主人一贯的简约风,色调以白灰棕为主。

  此时张小九并没有心情欣赏装修,他紧张地站在玄关处,隔着挎包用力攥着他随身携带的药瓶,进也不是,退又不敢。

  玄关入口处就是一个吧台,欧阳青锋在那儿倒了杯水,回头看了眼愣在原地的傻乎乎的张小九,歪了歪头,示意道:“进来。”

  张小九支支吾吾应了,脱了鞋,轻手轻脚踏进屋里,吧台的黑曜石立面倒映出他僵硬的肢体动作,以及不知道如何该安放的手脚。

  见这人又呆在处不动,欧阳青锋面无表情地指指靠墙摆设的布艺沙发,说了个“坐“字,张小九不敢不听,战战兢兢靠过去坐好,但又不敢完全放松自己,屁股下面就好像有火在烧,大腿硬邦邦撑着酸得很。

  欧阳青锋走近,上下扫视了几遍像只受惊仓鼠一样的张小九,淡淡抛出一句:“跟梁先生走的很近?”从外表看不出他喜怒,只见他脱下外套,随意地扔在一旁,然后拿着玻璃水杯,单手插在裤兜里,站在沙发前,居高临下睥睨着张小九。他的个子比以前更高了一些,腿长腰窄肩宽,气质也相当出众。

  张小九一惊,赶忙摇头:“不!不是!我是替室友来做家教,梁先生是学生的父亲……”

  他今天穿着黄色的T恤和卡其色七分裤,T恤上印着一只带毛的可达鸭,再加上他柔软伏贴的妹妹头,懵懂清秀的模样确实很难不被有心人想歪。

  欧阳青锋又一次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把人来来回回视奸了几遍,不紧不慢开口:“家教?”

  “是啊是啊。”张小九点头如捣蒜,把药瓶子握得更紧了,“我、我不知道你也住这里……”

  欧阳青锋面色似乎是缓和了一些,漫不经心道:“是吗?”

  张小九疯狂点头,欧阳青锋便没有再说话,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张小九痴痴地看着他,突然很想确认一下眼前的欧阳青锋倒底是真的还是他的幻觉,然后他的行动就快过大脑,忽的伸手抓住了欧阳青锋的衣摆。

  柔软服帖的面料告诉张小九,这一切都是真的,欧阳青锋真的站在他面前了。

  欧阳青锋盯着那只放肆的手,顺着苍白纤细、骨骼分明的手腕,他看到了那道已经变淡的疤痕。

  张小九赶紧把手缩了回去,他难堪地笑了笑,假装看看时间,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再晚就没有地铁……”

  可下一秒,他便被欧阳青锋一把抓住的手臂,“这个,”他按住那道疤痕,“什么时候的?”

  被桎梏住的人动了动,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不敢在欧阳青锋握住他手腕的时候把手抽走。他抬眼,很难过地看着面前的人,喏喏道:“就是你走以后,没几天。”

  欧阳青锋没再说话,他用拇指的指腹摩挲着那道疤痕,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被反复抚摸的疤痕像被再一次割开一样开始疼痛,张小九回忆起了当年藏在桌子底下的感受,彼时他痛苦得无以复加,又没有什么方法可以缓解,整个五脏六腑就像被水泥浇灌过一般,又酸又涩又冰又冷,最后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他选择了用自杀逃避现实。到了那个时间点,死亡好像已经不是一种可怕的象征,而是世界上最后一处可以躲藏的港湾。虽然在病床上醒来后,听着母亲的哭泣声,他也觉得自己太过于冲动,但重来一遍,张小九想自己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割下那一刀。

  因为实在是太疼了。

  现在那股密密麻麻的疼痛又翻涌上来,堵在张小九的心头,他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绝望。有那么一瞬间,张小九想干脆从这26楼跳下去算了,就不用这么无止境地被折磨,如果真的有灵魂,他还可以一直跟在自己爱的人身边。

  深呼吸几次,拼了全力才控制住情绪后,张小九颤声道:“我、我得回去了。”

  “回去?”欧阳青锋重复一遍,声音里掺夹了不悦。

  “是、是啊,回学校。”张小九小小声道,“我后来考了R大,现在研二了。”

  说完,张小九又后悔了。对欧阳青锋来说,没能参加高考应该是此生最大的遗憾了吧?而那个害他失去高考机会的人,不就是自己吗?怎么还有脸在他面前说大学呢?

  张小九抬头,看着欧阳青锋没有表情也依然英俊无比的脸,那双淡漠又深刻眼睛就好像能把自己的灵魂看穿一般,让人无影遁形。

  就那么一刻,酸涩的眼泪从张小九的眼眶里涌了出来,他没有哭出声,就只是一边傻傻看着他刻在心底爱了十多年的人,一边静静地流着眼泪。

  “我……我很想你。”张小九木讷讷的开口,像在打开一本回忆录,“这六年,我醒着的时候想你,睡着了也想你,休息的时候想你,忙碌的时候也想你。有时候想得胸口太疼了,觉得自己实在熬不下去了,就给你当年的号发微信。后来知道你当了演员,你的每一部戏,每一期综艺我都追着看。”

  张小九似乎想证明什么,抖抖索索掏出自己手机,打开相册让欧阳青锋看:“你的每一张相片我都有存,还有你的视频、剪辑,拍戏时的花絮,还有你抖音发布的那些,我都存着。”

  “我说这些没有什么目的,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一下我的思念,我没想到能再遇见你。我、我真的很想你,我太想你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喜欢你,爱你。是我对不起你,老天也惩罚我,让我活得生不如死。青锋,当年,我……对不起、对不起……”张小九低下头,把脸埋在右手掌心里,泣不成声,他的左手还被欧阳青锋握着,伤疤火辣辣地疼。

  片刻后,欧阳青锋松开张小九,转而去取小九一直抓着的小挎包,已经完全麻掉的张小九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看到他从包里取出了一个白色的药瓶。

  避开张小九想抢夺的手,欧阳青锋一个眼神把惊慌失措的小东西钉在沙发上,随后掏出手机,对着药瓶身上的字,输入“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几个字。

  一蹦入眼的便是加黑加粗的警示语:自杀倾向和抗抑郁药物。

  欧阳青锋沉默了很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年,张小九不敢看他,只低着头,呆呆地望着脚下的实木地板。他用了六年都没有恢复的伤口,今天再一次被扒烂,鲜血淋漓的暴露在空气里。他想,今天走出这个门以后,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过了一会,他感觉到欧阳青锋在轻触他的脸庞,他抬起湿漉漉的脸,却看到欧阳青锋温柔的笑。在梦里,他曾无数次见到这个笑容,现在真的看到了,张小九又觉得是假的。

  “我还一直在想,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怎么办。”欧阳青锋蹲下身,握着张小九的手,遮住他手腕上的疤痕,“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张小九没明白欧阳青锋的意思,他泪眼模糊地问:“你不恨我吗?是我害你被退学的,我爸妈……”

  “你一直这么认为的?”欧阳青锋用拇指给张小九擦眼泪,“那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跟你父母没有关系。”

  张小九愣愣地看着欧阳青锋,心想这个人是什么意思呢?

  很快欧阳青锋就给了答案,他倾身吻住张小九的唇,但张小九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那次在梧桐山看到欧阳青锋拍吻戏,他下意识侧过脑袋躲开,再回过神时,就看到欧阳青锋危险的眼神。

  “躲?”连声音都泛着冰渣子。

  张小九打了个寒战,心想这人还是这么霸道,他往沙发里瑟缩了一下:“你跟别人接吻……梧桐山拍戏的时候……”

  “你去看了?”欧阳青锋有些讶异。

  张小九小幅度的点点头。

  男人莞尔,目光稍霁:“果然是你。那你也说了,是拍戏。”

  “吻戏也是吻。”张小九嗫嚅着,接着又用湿漉漉的眼睛看欧阳青锋,“你亲过别人。”

  欧阳青锋嘴角噙笑,抓着张小九的两只手腕,欺身向前,把他整个人桎梏在沙发上。

  久违的被束缚的感觉让内心一直在濒临死亡的张小九感觉自己在慢慢重生,他就好像是只干瘪已久后被胀满的气球,突然就飘了起来。张小九瞪着闪闪发光的乌黑眼睛,心想这次是梦吗?这次还会是梦吗?是不是吃了药,这一切就又会消失了?

  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了张小九的思绪,他一个激灵,听出是自己的手机在响,这个点,应该是杜盛打来的。张小九想去掏手机,但被欧阳青锋握着手腕,动弹不得。

  “让、让我接个电话。”张小九抬眼怯怯地看着欧阳青锋,小小声道。

  欧阳青锋面无表情松开手,张小九赶紧接了电话。杜盛的声音有点疲惫,应该是因为他一直在忙母亲的事。

  “家教还顺利吗?”

  “家教是挺顺利的,”张小九偷偷看了眼旁边的男人,硬着头皮道,“只是那个学生的家长有点奇怪,你以后还是别接他家的活了。”

  “啊?啥情况?”杜盛莫名其妙。

  张小九把情况大概说了一下,只是把欧阳青锋解围的环节换成了他自己直接跑了。

  “卧槽,那混蛋!我知道了,对不住啊,等我回来请你吃饭。”杜盛说完便挂了电话,似乎他那头真的是焦头烂额。

  被电话打断了暧昧气氛后,张小九的思路又清晰了起来,他瞅了瞅欧阳青锋,鼓起勇气小声道:“你为什么会刚刚好出现?”

  “路过。”欧阳青锋看着哭得眼睛都红了的小九,“看清楚是你时,我还以为我是思念过度出现幻觉了。”

  “思念过度?”张小九又重复了一遍,“思念过度?”

  “是啊,思念过度。”欧阳青锋看起来好像很无奈,他叹了口气,站起身笑着说,“你不会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煎熬吧?”

  张小九抬头,看着心上人弧度优美的下巴,紧张到胃都在痉挛,他感觉自己心跳有点过快了,导致他现在整个人都缺氧,脑子也晕乎乎的,像在做梦一样。这是张小九今天不知道第几次觉得自己在做梦了。

  欧阳青锋侧了侧脸,笑得愉快,又有些苦恼:“怎么办呢?张小九,你又自己撞进我手里了。”

  张小九面露迷茫,他不理解男人说的话,但好像又能听懂他的意思,但他真的是那个意思吗?985硕士生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最后,是欧阳青锋俯身将瘦瘦小小的张小九抱了起来,他力气很大,应该是长期锻炼的结果,张小九几乎坐在他的前臂上,慌慌张张又小心翼翼地撑着他的肩膀。

  “我也想你,”他说,“我一直爱着你,张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