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有轻微的心理创伤，你们如果想要收养他，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看着面前的诊断表，对这对年轻夫妇说道，“他被抛弃过很多次，已经产生了自我厌倦心理。如果你们不是打算长期收养他，我建议不要冒这个风险。”
医生回想起刚刚那个小男孩苍白却强撑笑容的小脸，摇了摇头：“林女士，这个孩子对感情的重视程度很深，换句话来说——他非常缺爱，业绩度没有安全感。所以……”
“没关系。”年轻女人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既然决定要好好照顾他，我们就不会抛弃他。”
林樱和陶正源从科室走出，等在门外的小男孩立刻扑了上来，却又不敢扑进林樱怀里，只好怯怯地仰头看着他们。
他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因为小脸瘦弱，就显得更大了。
此刻这双眼睛里盛满了深深的惶恐和卑怯的讨好：“林阿姨，我很乖的，我没有病……”他的声音带上了微弱的哭音，“你们可不可以不要把我送到这里？”
表舅说这里关的都是疯子，如果他不乖乖听话干活儿，就把他也送进来，让他和那些疯子呆在一起。
可是他明明已经很乖了，吃饭也很省，为什么表舅还是不要他了？
滚烫的液体从眼眶中滑落，他连忙擦掉，怕惹林樱生气：“林阿姨，我很乖的，不要把我送进来，桃桃很听话的…………”
林樱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挚友去世前她是见过桃桃的，娇嫩可爱的一个孩子，被父母抱在怀里，也曾是娇纵的宝贝。
可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
林樱赶忙背过身，擦掉眼泪，才蹲下身子拉住黎迩那双干瘦裂口的小手：“桃桃别怕，林阿姨带你回家，我们不住在这里。”
“真的吗？”黎迩瞪圆了眼睛，眸中满是惊喜和不敢置信。
“当然是真的。”林樱主动把他抱起来往外走去，动作轻柔，“桃桃不喜欢，我们以后再也不来了。”
所幸后来照顾妥当，黎迩再没出现过心理问题的征兆，林樱和陶正源也闭口不提这事。
谁能想到，原来当初的那道口子不是愈合了，而是被枝蔓掩住，早就生满了暗疮和荆棘？
“你对桃桃说的话，太过分了。”林樱从陶正源手里接过纸巾，不忘瞪他一眼，“你说桃桃是外人，他该有多伤心呀？”
陶正源自知说错了话，垂头耷脑被夫人教训的样子，像极了一只金毛犬。
“夫人说的是，我千错万错，都怪我一时糊涂。”陶正源积极认错，然后又小心问道，“那夫人……我们什么时候去把桃桃接回来？”
林樱顿住了。
陶正源以为黎迩还在生气难过，当即表示：“就算让我负荆请罪都可以，我马上去把桃桃哄回来。”当然，原则还是不能忘，“但是，桃桃背着我们和慎远之间的事情，确实过分了，该教训还是要教训几句。”
陶正源虽然有些古板，但是个相当有原则的人，从来都认为做事讲求因果说法。不能因为一个人受到了更大的伤害，就抵消他之前对别人造成的伤害。
所以他会为自己说错话伤害了黎迩感到抱歉。但这不代表他会无视黎迩之前放下的那些错。
他心疼桃桃，也偏袒桃桃，但桃桃自己做错了事，就是要承担责任。
不提陶慎远还好，一提陶慎远，林樱顿时更生气了。
她杏眼一瞪，直接把纸巾团扔在陶正源脸上：“你还好意思问桃桃什么时候回来！你去看看你那好儿子做了什么！他让我当桃桃死了！”
这回不光林樱气得直哭，陶正源也气得够呛：“没脑子的东西，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林樱阴阳怪气地笑：“随他爹。”
陶正源：“……”
温照看着坐在他对面神色如常的陶慎远，总觉得有几分不安：“慎远，你今天找我出来，是不是……”
上次两人已经说的很清楚，他也歇了对陶慎远的那份心思，强扭的瓜就算到手了也不甜。可陶慎远却忽然主动把他约了出来，还是在这么……
温照瞟了一眼四周那些腻歪的小情侣，有些不自在。
“今天忽然约你出来，确实有有些唐突。”陶慎远慢条斯理地切着餐盘里的牛排。然后将切好的与温照面前的餐盘调换。动作温柔细腻，语气却完全没有逾越。
这过于割裂的行为和语气更让温照摸不着头脑了，他甚至忍不住想，陶慎远该不会是被人操控了吧？所以才会这么言行不一？
“其实，我是有事相求。”陶慎远叹了一口气，直到这时，面上才显出几分真实的动容，“我想知道桃桃最近在学校的状态如何？”
“黎同学最近的上课状态很积极，公共课也没有再缺勤。”温照认真回想着最近看到黎迩的样子，“他看起来似乎比之前好多了。”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作为老师，他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的学生向好的方向转变而感到开心：“看来楚妍医生真的很厉害。”
陶慎远不知想到什么，也低声笑出来：“我也很感谢她。”
抬起头，却看到温照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这是你今天晚上最真心实意的一个表情。”他垂下眼睛，看着餐盘里被细心切好的牛排，每一块都是刚好适合入口大大小。
“你既然这么喜欢黎迩，为什么还要约我来这里，还做出这么暧昧的举动？”
陶慎远不着痕迹地向餐厅某个角落扫了一眼，又视若无人的收回视线：“我本来只想简单地请你吃一顿饭，表达对你之前对桃桃照顾的感谢，但是……”他话锋一转，将一旁的花束递给温照。
“温老师，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桃桃的照顾。”他语气诚恳，黑日曜石的眼睛深沉又温柔。如果听不到声音，兴许还以为他在说什么动人腻耳的情话。
向日葵绽放得明亮热烈，温暖动人。
两人离开时，陶慎远贴心地驱车送温照回家。
温照怀抱着花束，恍惚想起上一次陶慎远送他回家时还是两人第一次一起吃饭，还有霍启山一起。那次他们碰到了黎迩，结束得并不算愉快。
但那是他长久以来第一次那么欣喜，为着和陶慎远的亲近。
但这一次温照却清晰的知道，他和陶慎远已经彻底没有可能了。
“谢谢你。”温照下车的时候，陶慎远忽然说道。
温照微怔，而后苦笑：“黎迩是我的学生，关注他本来就是我这个老师的责任，你不用……”
“不，不只是因为桃桃。”陶慎远的表情格外真诚，“也因为上一次你帮我向霍先生说话，让他同意和我的合作。”
“帮你说话？”温照表情茫然，他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慎远，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根本不知道你要和他合作的事情，怎么会帮你说话呢？”温照耐心地解释道，“更何况，以我和霍先生的关系……完全不可能能够干涉他的工作。”
“慎远，很感谢你的这顿饭，还有这束花，但是……你真的认错人了。”温照关上车门，毫无留恋的转身而去。
他喜欢陶慎远没错，但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冒领他人的功劳。如果陶慎远是因为这件事情才一直对他那么好……那么这份好他不要也罢。
温照离开之后，陶慎远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不是温照，那是谁？
寂静的办公室中，被随手仍在桌角的手机急促地叫起来，吵得霍启山脑仁儿都在尖叫。
很长时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的霍启山心情很糟：“陶慎远，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求你答应和我合作的人是谁？”陶慎远单手抓紧方向盘，猛踩油门。没等到霍启山的回复，他又问了一遍：“当初请求你答应和我合作的人不是温照，是谁？”
有一个名字隐隐从心底浮现。但陶慎远竟然怕得厉害，不敢去触碰。
“你以为是温照？”霍启山连日来的阴霾因为这个笑话褪去不少，“陶慎远，看来你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聪明，我很担心合作会在你手里赔钱。”
陶慎远不耐烦：“是谁？”
“呵。”霍启山转动眼睛，如墨的视线垂落在桌角散乱的照片上，少年如春花，笑意盎然。
“是黎迩。是你的好弟弟，黎迩。”
“吱——”刺耳的刹车声响起，陶慎远沉默良久，声音涩然：“谢谢你。”
电话被挂断了。
霍启山兴趣不减，盯着结束通话的字样，噗嗤笑出了声。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心上残余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原本被压下去的念头也再次蠢蠢欲动。
陶慎远，你压根儿不像你说的那样爱他，也不像你以为的那么信任他。
也许这是小失误，但对那个孩子来说，可是能对你一击必杀的甜蜜匕首啊。
陶慎远站在黎迩楼下，没敢上去。他看着已然熄灯的窗户，默默地摸了一支烟出来。
他以前是不吸烟的，黎迩不喜欢香烟的味道，也不喜欢套深夜抽烟。但他最近心情实在称不上好，在霍启山的影响下，偶尔会抽一两根。
只是这次他的手一直发抖，怎么也点不上火。
他在害怕，怕什么呢？
楼上，黎迩抖着手从铝板上抠出两粒药塞进嘴里，没有水，就干咽下去。
干燥的药片划过他的喉咙，噎得他难受。
太难受了。黎迩红着眼睛，哆嗦着手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楚妍姐姐，我好难受，我觉得好痛苦……”
他蜷缩在角落里细碎的喘气：“活着真的太痛苦了，我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