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在山顶住了一整周。
萧凤每天面对着晏傀献宝似的变着花样来的山珍海味食欲不佳。
他现在修为大不如从前了,需要进食来维持生命。
可就是吃不下去。
他摆摆手说自己吃不下,晏傀只好放下手中的碗,不再劝他多吃些了。
“不吃东西身体就很难好。”晏傀说。
萧凤知道,他能够摸到自己的手腕比以前细,关节往下摸到硬硬的骨头,放松的时候肚子往里凹陷,他自觉丑陋。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他站不起来,练不了剑,就是个废人。
这个认知折磨着他,白天倒还好,推着轮椅在草地上追野兔,追累了便睡回去,吃喝穿住都有保障,他享受着常人没有的优待;但一到晚上,深不见底的寂寞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想到自己拖着一身伤病,丹田破碎金丹的气息极其微弱,修为堪比炼气期的弟子,喉咙就苦涩得难以下咽。
他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就这么毁于一旦。
更可悲的是从修行之初,他就注定成不了仙。
人生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仿佛是受到了自己的感染,连带晏傀都看着憔悴许多。
“不吃就算了。”萧凤的嘴太难撬开,晏傀撑着桌子站起来,熟练地将萧凤抱回床上,之后便一句话没说,关上门离开。
第二日一整天,萧凤都没见到晏傀。
三餐和药汤都是木傀儡端给他的。见萧凤喝完药后,木傀儡就站在门边,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第三第四天,依旧如此。
因为自己不吃饭就生气了?
萧凤拿起筷子,勉强扒了点饭,让那装满饭的碗缺了明显的一块,又把碗放回去。
清蒸鲈鱼味道鲜美,他多吃了两口,又看向红烧羊肉,夹了一块进嘴里。
吃完这些,是再没胃口。
他将盘子推向木傀儡,看着它的动作。
只见木傀儡端着托盘,把碗筷都摆整齐后,愣巴着跨出门外。
萧凤在等一个人,他唯一可以见面解闷的人。
可直到半个时辰后洗完碗的木傀儡回到房间变成守卫,他都没见到晏傀。
萧凤坐在床上随手翻看晏傀留给他的剑法秘籍,偶尔抬头看一眼门口。
木傀儡像个真正的木雕一样守着,若不是见过它动起来的样子,真会以为这是堆死木。可是萧凤知道,只要自己说需要什么,这堆木头就会马上咯吱咯吱地活动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去为他做事。
“晏傀去哪了?”
话脱口而出,萧凤几乎马上闭嘴。
他疯了,对着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傀儡问晏傀?
受到萧凤声音的感应,木傀儡缓缓抬头,可是它的榆木脑袋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低了回去。
只能执行命令的话,萧凤反倒有了主意。
“过来。”
那木傀儡颤颤巍巍地向萧凤走去。
萧凤也撑着自己的身子坐在轮椅上,他扭转轮椅方向,对木傀儡道:“带我去找你的主人晏傀。”
木傀儡听从他的命令,转身开门,以较常人慢些的速度往外走。
萧凤推着轮椅跟在它之后。
一路下山畅通无阻,萧凤第一次在没有晏傀的情况下离开山顶,想到此处是魔教要塞,心生紧张。
可是既然已经下到此处了,自己在这里住着迟早要下山的。同时萧凤也有些好奇,传说中的魔教昙霄宫是个什么样子。
他醒来看到的是晏傀为他挑选的世外桃源,芳草鲜美,蝴蝶围绕鲜花,美轮美奂。
但他并不天真,知道自己眼见是冰山一角,并不是全部。
木傀儡带着他一步步下山,到了山脚,景色全变了。
原先是缤纷浪漫的花团锦簇的土路,突然成了石板堆砌的光秃坡道,萧凤拿捏不住轮椅的速度,一下滑落得很快,险些撞上路旁树立的幡旗。
他用尽全力拉住轮椅的轮子,急得满头大汗,待到终于停下,发现自己竟来到通往宏伟宽广的宫殿偏门的窄道。
此处应当就是昙霄宫,而他误打误撞来到一侧小门。
再打量四周,树木泛着枯黑,金秋时节,此处却没有一棵树上结了果实,只有稀稀拉拉的深色树叶挂在干枯的树上,边缘红如鸽血。
不详之气在昙霄宫四处弥漫,像是传说中传播晦气的鬼雾,所到之处仅是瘟疫与饥荒。
他无法想象,那样美好的山顶之下,竟是炼狱一般的景象。
远处长长的护城河流淌的水色竟是毒药的深紫,一股甜腻到令人心慌的气味穿入鼻中,引他作呕,可又禁不住诱惑想要再去嗅闻。
萧凤定了定神,没让自己被引诱到河水之中一头栽死。
木傀儡已经跟了上来,它抬手指着偏门,就不再前进了。
萧凤进门进得并不困难,虽然腿脚不便,但他只需借助轮椅的支撑,将身子向前倾出些,用手用力推门就能将门打开。
昙霄宫主殿几乎没有居住用的房间。
他沿着冰凉石板筑成的走廊一路看下去,都是用丹砂符纸贴封门口的房间。将窗纸捅破了,他探头看,里面有各色器皿,被镇魂符咒所镇压,堆放在角落。
皆是镇压大凶之物的符文,符纸上有几个字眼:手、腿、心肺、舌眼......
萧凤不寒而栗。
此时前面的交叉口传来几人脚步声,听谈话声是刚结束了会议而离开主殿的,正往萧凤停留的这条走道上来。
一教徒语气仅是叹息:“去年抓了豆镇十几壮丁到我道窟内抽骨,今年运气很差,一个天资好些的都没有。”
另一人附和道:“教主是天生满命,修行起来如鱼得水,而我们这些资质差的简直没法活,今年再不寻到合适的道身,我就改炼器了。”
“炼器也难,我搜刮天下名器,发现到手的都是破铜烂铁一堆,融入炉中都是浪费时间。”
“试试淬火的时候用活人血,应该不错,要新鲜趁热的,将剑胚锁温。”
你一言我一语的,几人走过萧凤方才位置。
萧凤躲在柱子后面,听他们云淡风轻讲着残忍至极的手段,胃里一阵翻腾。
果然,昙霄宫到底是魔教,所用手段都是下三滥!杀无辜,贪婪无度,都是无可教化的莽匪!
晏傀也是如此吗?
或许,他更恶,否则如何能在昙霄宫这样的地方做一宫之主。
他想快点离开这充满魔修的鬼地方。
轮椅一动,发出异响。
在空旷的宫殿内,尤为明显。
那几个魔修回过头来,都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长相。为首一人头顶光溜,刺了一片蝎子的图案,蝎尾勾着眼角,使他眼神看着更加歹毒。几人皆是身穿深色长袍,侧边开叉以伸出双手方便动作,同时也将随身物品遮掩在暗处,方便他们三三两两私下交流。
这些魔教徒注重私隐,察觉到动静立马反应过来有人。
“什么人!”
将萧凤误认是偷潜入昙霄宫的高手,为首那个魔修拔出流星锤便是冲向萧凤。
大如轮子的铁球布满尖刺,撩过空气发出噼啪声响,萧凤瞪大眼,情急之下握着轮子飞速转动,在十万火急之下躲过流星锤的攻击。
流星锤所落之处,地板都凹陷一个大坑,引起不小骚动。
那魔修见萧凤从柱子后狼狈出现,身上也没有什么灵气,还靠着轮椅躲他的进攻,心道原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
他便放声大笑:“昙霄宫什么时候爬进了一只老鼠,守卫都是吃干饭的吗!”
萧凤忍着被人羞辱的怒气,推着轮子想要往别处走。
不料对方穷追不舍,将流星锤甩出,竟是一锤将他的轮椅打烂!
萧凤从椅子上跌下,他的腿打着剧烈的抖,还不足以撑着他起身。
“你——!”萧凤发出怒喝,两眼瞪着对方,尤为生气。
他若是还有以前的功力,岂会被这种下九流之人羞辱至此!仰着头看人,真是莫大耻辱!
“哟,仔细一看,这还是个美人。”
后面有魔修凑上前来,离萧凤离得很近,像看肉铺里的肉一样打量萧凤脸面,露出个猥琐的笑来。
“听说教主最近去山顶去得频繁,大家都以为他是有什么新作品呢,今天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养了个禁脔啊。”
拿着流星锤的魔修挑眉,鄙夷道:“总有这种废物坐等天上掉肥肉,一个连爬都爬不远的东西还妄想着得到教主垂青,怕不是下一刻就要被丢进炼丹炉里做燃料了。”
出言轻佻的魔修摩挲下巴,故意说些难听话:“你叫什么名字?教主采补你几次?”
萧凤忍无可忍,听着他人对自己肆无忌惮的侮辱,浑身的毛孔都在发热。他萧凤何时沦落至此,被人平白无故污蔑成下贱禁脔?!他的意志力之强大,竟然支撑他用灵气扬起上身,右掌坚实如铁,狠狠地击向离他最近的魔修。
那魔修还以为他是个寻常花架子,早被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哪想到萧凤一介残人,竟然跃起一米高,朝他脸上来了一拳,他毫无防备,听见鼻梁发出断裂骨头的声音,登时被打退两步,鼻孔血流如注。
萧凤打出这一掌,心里也是一惊,不是因为自己还能站起来,而是——
若是全盛时期的自己,这十成力的一掌,早已把人的头骨击碎,哪里会给他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