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膳房美人>第30章 呼呼

  还是一阵刺耳的鹦鹉鸟叫让沈陆离回过神来时。

  原来是他无意识间手指用了力, 险些让鹦鹉喘不过气来。

  “坏人!坏人!”鹦鹉整个都炸了毛,从沈陆离手中挣脱出来,扑扇了一下翅膀, 往容娇的肩上飞去。

  在飞走前, 鹦鹉还不忘狠狠地啄了一下沈陆离,力气颇大, 让沈陆离倒吸了一口气。

  口中发出轻微的吸气声,沈陆离抬了头,就见那鹦鹉落在容娇的肩膀上, 紧紧地贴住了容娇。站稳之后,又斜眼看着自己,口中发出挑衅的鸣叫。

  倒是有些狐假虎威的意味了。

  沈陆离微微摇头,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容娇面上转了一圈。

  虽是低着头, 却能看到容娇柳眉弯弯, 带着欢喜的笑意。

  这鹦鹉机灵得很,挑了个他不敢动的好靠山。

  沈陆离这般想着, 唇角勾起了几分笑意。

  容娇却是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方才低头去瞧黄橙冻,一抬首, 就看那鹦鹉朝自己飞来。

  而后是沈陆离轻轻拧起的眉尖, 与那修长手指上的扎眼红痕。

  再看一眼, 陆离竟是笑起来了。

  “是不是痛得很呀?”容娇心道不妙:莫非是陆离疼傻了?不然怎么被鹦鹉啄红了还笑呢?

  她赶紧上前两步,着急地询问起来。

  沈陆离闻言抬眸,正撞进容娇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

  盈盈含着几分心疼。

  像忽然落下的清润春雨, 在他心上漾起涟漪。

  “嗯,有点疼。”沈陆离又垂下了眼帘, 微微偏了头, 将原本到嘴边的“没事”二字给咽了下去:“不过也没有啄破, 忍一忍便好了。”

  话虽如此说着,沈陆离却是将手递了一些出去,正放在烛光下。

  容娇看得更加清楚了:鹦鹉是下了力气啄的,如今已经是红中泛着青色了,甚至还有点微微的红肿。

  “哎呀,都有些发肿了,还说要忍一忍呢。”容娇瞧清楚了,原本含了笑意的柳眉蹙起,带着焦急。

  她放下了手中的黄橙冻,小心地拉过沈陆离的手,弯下腰低头细看着。

  沈陆离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他重新抬起眼睛,用目光悄悄地描摹着容娇的眉眼。

  从光洁白皙的额头起,到蹙起的眉尖处停下。

  “没事,瞧着吓人罢了,不疼的。”沈陆离转了念头,轻声说道。

  娇娇这样好看的眉,怎么好皱起来呢。

  是他方才鬼迷了心窍,竟说出让娇娇担心的话。

  “不许逞强的,疼便直说。”容娇才不信沈陆离这话,只当是为了让自己宽心才说的。

  想起自己小时候,被门夹伤了手,为了不叫姑姑担心,也是咬着牙说不疼的。

  姑姑却一眼看出她在撒谎,帮她吹了吹手指,还去找了药酒给她擦。

  回忆完往事,容娇也学着江尚宫的模样,嘟起朱唇,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红肿处呼气。

  “姑姑说过,这样呼一呼就不那么疼了。”容娇见沈陆离呆愣在原地,以为是自己吹得没有效果,让沈陆离觉得受了骗,就细声细语地解释道:“我亲自体验过,的确是有用的,没有骗你——若是你还疼,我就再给你呼一呼。”

  说罢,容娇又给沈陆离呼了好几口气。

  从方才第一口气落到指尖上的时候,沈陆离整个儿就懵了。

  他浑身都仿佛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指尖那一块还有所反应。

  那气儿是带着暖意的,落在指尖上的时候,就化作浅浅的凉气,绕着那红肿处,给予极轻柔的抚慰。

  疼痛感的确是消退了许多,转而涌上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这股子酥麻劲儿在指尖停留些许,就顺着四肢百骸而上,最后一起蔓进沈陆离的心房里头。

  心里头像被荡漾的春水拂过,格外软和。

  沈陆离莫名的想起那日,容娇醉酒了的模样。

  他当时也是这样的感觉,像陷入一场芬芳旖旎的美梦。

  不愿醒来,只想牢牢地抓住这一刻。

  “怎么样,感觉是不是好多了?”容娇呼完气,一双眼儿亮晶晶地望向沈陆离。

  沈陆离眨了眨眼,从那股让人沉溺的麻酥酥中回过神来,灼灼地望着容娇。

  他微微张开唇,正想要张口,眼前却突然有雪白一闪而过。

  是那只鹦鹉,自觉被冷落多时,不满地扑扇了翅膀,从容娇肩膀上扑到了二人之间的桌上。

  容娇微微一惊,松开了抓着沈陆离手指的手。

  鹦鹉此时有些不高兴:它都向着这美人儿寻求帮助了,谁知这美人儿半点也不帮着它,只顾着关心那个坏人。

  难道这坏人生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它要告诉美人儿,千万不能沉溺于美色,被这坏人给蒙骗!

  但鹦鹉到底不是人,又进入雀鸟司的时间尚短,受过的训练少,如今又生着气,竟是张着嘴儿,一时卡壳。

  “不过一时不理你,怎么就不会说话了呢?”容娇以为是鹦鹉讨笑的新法子,笑着摸了摸鹦鹉柔顺的鸟羽。

  鹦鹉一激灵,从嗓子眼蹦出听过的一句话来:“以色侍人,焉能长久!”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让容娇好生愣了一会儿。

  还是鹦鹉又去啄沈陆离,让容娇明白了这话是对着谁说的。

  容娇顿时笑得开怀,几近要前仰后合。

  沈陆离正记着鹦鹉的仇呢——方才它忽然飞起,惊着了娇娇,让娇娇松了手。

  此时他一个眼神斜过去,就让那鹦鹉收了欲啄的动作,整只鸟都缩了起来。

  坏人就是坏人!一个眼神都这么吓人!

  鹦鹉委委屈屈地轻叫了两声,想继续往容娇的肩上跑。

  却被沈陆离不动神色地按住尾羽。

  要是杨嬷嬷在场,必然觉得这场面有一些眼熟。

  ——这不就有点像先帝在时,后宫妃嫔们争宠的寻常场景么?

  败者和这鹦鹉一样,气急败坏却不能不做表面功夫(继续委屈地叫,转头装作梳理羽毛,伺机去啄沈陆离的手)。

  胜利者就像沈陆离一样,眼角眉梢间都有如沐春风般的笑意。

  他稍稍前倾了一下身子,用一只手微微护着容娇的肩膀,眼神温柔地看向容娇:“你小心些,别笑仰了过去,磕着自己。”

  容娇笑着道了谢,又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止住笑意后,却是时不时地往沈陆离面上瞥。

  那目光每次都是一触即分,像忽来忽去的一阵风。

  直触得沈陆离面颊发烫。

  “我面上有什么脏东西么?”沈陆离摸了摸自己的脸,向容娇不确定地问道。

  容娇却是咯咯一笑,眼波继续俏皮地流转在他面上 :“没有啦,是我在欣赏陆离你——能被鹦鹉说是以色侍人,可见陆离你生得真是好看。”

  “不过我相信陆离的能力,哪里需要靠容貌呢。”容娇朝沈陆离一笑,做了个捏拳鼓劲的动作:“我可是仔细看过了,陆离你将来必然会出人头地,指不定能当上禁军首领呢。”

  不等沈陆离回话,容娇就转了身:“你且等着,我先帮未来的禁军首领拿药酒。”

  望着容娇轻快的背影,沈陆离笑意温然,甚至心情愉悦地安抚着缩成一团的鹦鹉。

  “还不错,叫她这样开心。”沈陆离道:“回头叫雀鸟司的人给你加餐。”

  鹦鹉显然不领情,嘴上骂骂咧咧地一头扎进了笼子,还十分主动地用嘴把门给带上。

  显而易见地拒绝沈陆离的靠近。

  容娇脚步哒哒地去拿药酒,又很快脚步哒哒地回来了。

  “来,我给你涂。”容娇在沈陆离对面坐下,大大方方地将手伸出。

  沈陆离神采逼人的凤眼中,此时盈满了笑意:“好。”

  然后将手递给了容娇。

  容娇一边涂着药酒,一边帮沈陆离呼气。

  又怕沈陆离觉着无聊,便说道:“这鹦鹉瞧着有趣好动,没想到也是个乖巧的,还知道自己回笼子。”

  沈陆离看了眼鹦鹉,见对方得了夸赞,又洋洋得意地竖起冠羽。

  “它性子天生顽劣,如今是玩累了。”沈陆离的目光落在自己已经有了淤青的指尖上:“不然,还不知道要这么折腾呢。”

  容娇也看着那淤青,点头道:“的确,它虽然有趣,但也太凶了一点,还是要好好教一教。不然将来若是啄了哪个主子,恐怕连鸟命都要丢了。”

  说完这话,容娇就搽完了药酒,边收拾边嘱咐了沈陆离一些注意事项。

  尤其是饮食方面的忌口。

  沈陆离一一应下。

  “我到了该下夜班的时候啦。”容娇这才想起那黄橙冻,连忙给沈陆离打包了一半:“你回去记得快些吃,不然要化掉了。”

  “好,你也快些回去。”沈陆离温声回答,然后提着敢怒不敢言的鹦鹉离开。

  沈陆离在合上门前,照旧轻声说道:“回见。”

  容娇将药酒递过去,软声回应:“陆离,回见呀。”

  ——————

  熄了御膳房的灯,容娇就踏上回屋的路。

  中途还稍稍停了一会儿,仰头望着漫天的星籽。

  让容娇想起沈陆离的眼睛来。

  和这繁星一样,不自觉地就能将人的目光吸引进去。

  她便又回想起方才的种种,不由笑起来。

  陆离真好呀。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为了让她心情高兴,特意带了一只鹦鹉来呢。

  容娇捂住了心口,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

  容娇回了小院。

  不想屋里还亮着灯——是白术在等容娇回来。

  容娇刚踏进屋子里头,白术就直直地打量着容娇。

  细细盯着容娇的眼角眉梢,好似要将容娇的面上看出一个洞来。

  “姐姐怎的这样看我?”容娇不解地问道。

  白术认真地瞧了一遍,才露出放心的笑容:“我回来时瞧你不在屋里,又听白芷说,你接班的时候耸眉耷眼的,就生怕你受了打击,想等着你,开解开解你。”

  “姐姐放心罢,我已经好多了。”容娇将黄橙冻搁在了桌子上头:“喏,我带了黄橙冻回来,都有些化了呢。”

  “有些事情呀,不是咱们能管的。发生在谁身上,也都是个人的命数,你不必为此自责。”白术拿起一块黄橙冻,思虑了片刻,还是对着容娇叹道:“你年纪小,不经事,头回遇见这样的事情,难免会难过伤神。只是容娇呀,你要记着一点——在这皇宫之中,无论如何,都要以保全自身为前提,最好一点都不沾染旁的事情。”

  只有这样安安分分的,才是在皇宫中活下去的最好办法。

  自然也有人想去钻营,那便要看自己的福气了。“

  容娇点了点头:“白术姐姐,我都知道啦。”

  然后拿了一块黄橙冻,认认真真地啃了起来。

  白术倒是微微一顿。

  若是说容娇傻,却偏偏能在小地方将人机灵地糊弄过去。

  要是说容娇聪明,但她却总是执拗地坚持自己为人处事的方式,处处与人交好、不计回报地帮别人忙。

  就怕哪一日,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下一回发生这样的事情,容娇只怕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帮忙。

  白术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只在心中叹了气。

  可也正是这样的容娇,就像小太阳似的,照进了御膳房的日常生活中。

  若无容娇,她如今恐怕早便麻木不仁了。

  容娇表面平静,实则也在心中叹气。

  白术姐姐说的道理,她是知道的。

  可她不明白,也不理解。

  按照姑姑从小教她的,她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这一点。

  叹着气,容娇咬了一口黄橙冻。

  黄橙冻原本是偏硬的,如今拿出来放了一段时间,就化了一点冻。

  软软弹弹的冰凉进入容娇的口腔之中,带着黄橙独有的酸甜。

  略微抿的时间长了一些,那黄橙冻就化为了橙汁。

  酸甜的果味之中,还掺有细白糖的绵长回甜。

  微微凉的一口下去,从口到心,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连说话都带着甜味。

  容娇吃着吃着,垂下的眼角就弯了起来。

  吃好吃的,真是让人心情愉悦呀。

  尤其是自己做的好吃的。

  道过了晚安,容娇就熄了灯,抱着被子香喷喷地入睡。

  虽是漱了口,但是黄橙冻的清爽滋味还在嘴中。

  容娇迷迷糊糊间咂摸了两下嘴,想起沈陆离来。

  不晓得这黄橙冻,符不符合陆离的胃口呢?

  不合也没关系,将来还有杨梅冻、桃子冻、樱桃冻和西瓜冻呐。

  ——————

  沈陆离提着鹦鹉回了紫宸殿。

  在回去的路上,这鹦鹉一直缩着脑袋,没再生出什么风波来。

  “嗳呦,皇上您回来啦。”盛长福从小门那儿迎上来:“今日本就有些晚了,皇上还出去,叫奴才好生担心。”

  沈陆离将鹦鹉笼子递给盛长福:“朕知晓分寸。”

  盛长福脸一皱,将话憋在了嘴中:但凡事情一碰上容姑娘,您好像就挺没分寸的。

  “那皇上先进去,奴才派人给您送热水,再将这鹦鹉送回雀鸟司。”盛长福口中说道。

  皇上素来不爱那些个小宠物,今日只为哄容姑娘高兴,才找了这鹦鹉。

  现在回来了,自然是要送回去的。

  盛长福接过笼子,一下子就瞥到了沈陆离手上的红肿淤青。

  沈陆离见他要开口询问,淡淡道:“无事,被这鹦鹉啄了一口,已经上过药了。”

  盛长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知道雀鸟司一直娇养着鸟儿,不想竟养出如此大胆的鸟儿,竟是伤了皇上的龙体!

  要是被啄的是先帝,只怕这鹦鹉已经没了气息。

  “奴才会好生让雀鸟司教好这只鹦鹉的。”盛长福先代替雀鸟司请罪。

  沈陆离没有出声,反倒举起手,瞧了瞧自己的手指。

  上头还有淡淡的药酒香气。

  是娇娇亲手为他搽的药酒。

  还帮他呼了气。

  “不必了。”沈陆离轻声道:“将这鹦鹉留在紫宸殿里头罢——去雀鸟司找个安分的宫人来,好好养着。”

  盛长福一惊,赶紧应了下来。

  嘿呀,这皇上的心思,如今是越来越难琢磨了。

  沈陆离紧紧握着装着黄橙冻的小盒,有些迫不及待地回到了殿内。

  唇角显露出一抹极温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