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酒了?”

  傅宗延微微一愣, 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味道很重吗?”

  温楚摇头:“一点点。”

  他转身指了指刚才两人经过的斜坡,“你拉我的时候闻到了, 就一点点。”

  这里只是海西山脉向南延伸出来的一个小分支。

  海拔并不高, 又是山坳里,很快就能登顶。

  有些奇怪的是, 山上气温居然比山脚高出一点, 草木气息温暖而充盈。

  他们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稍稍往前,就能看到慕士塔湾波光盈盈的一角。

  “我们要往那边去吗?”

  温楚望着月光下仿若蔚蓝宝石的湖湾, 抬头问傅宗延。

  “嗯。”

  “可是我们没有船。”小鸢尾发愁道。

  傅宗延:“……”

  “绕过去就好了。”傅宗延语气带笑。

  “那多久到法兰比奇……”小鸢尾低声。

  傅宗延:“绕过去就很快了。”

  迎面拂来的风里不再裹挟着身后雪原的冷峭冰霜,而是一阵又一阵的徐徐微风。

  对岸, 慕士塔湾紧邻东部最繁华的埃德蒙自治州。

  那里还有一个多世纪前的沃顿国家公园遗址。

  傅宗延算了算时间。

  这个时候,流亡军肯定已经知道他们没有走卡纳利高地一路朝东的路线。费希尔自治州老矿区发生的事肯定也已经被流亡军内部知晓。

  他们的下一站, 埃德蒙自治州势必会成为流亡军守株待兔的关键隘口。

  Alpha立在山间沉默思索。

  身旁, 温楚朝他看了看,似乎想说什么。

  “傅宗延。”

  Alpha转头注视他。眉宇间的凝重稍缓, 漆黑眼瞳耐心而专注。

  “把我送回去后, 你去哪里?赫尔辛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他。

  第一次,在那个一晚五千克里的旅馆,温楚也问过相似的问题。

  只是那个时候傅宗延面前迷雾重重,他确实不清楚帮助小鸢尾回家后自己会去哪里。

  但是经过老矿区,知晓宋逢身边一直跟着的Omega是流亡军的眼线, 让他找到一丝缺口。

  傅宗延想起那次回到自己办公室时看到的满地狼藉。

  ——来自联邦军中的脚印、被拆开的商议名单, 到底是谁?

  可以肯定的是, 有人曾经回到他的办公室,和他一样, 试图寻找梅尔教堂撤退失败的原因。只是那个时候他也分析过商议名单上的几个人,他想到过宋逢,就是没想到是宋逢身边的人……

  忽然,傅宗延又想起一人。

  陆昂川。

  陆昂川是他在军校最好的搭档。虽然这家伙平时不是很靠谱,好在脑子够用。要说第一时间帮忙寻找线索,除了他,应该没别人。

  或许,他可以先去东部战区问问。

  东部战区距离法兰比奇很近,这样,他也可以——

  傅宗延回答温楚:“暂时不去。”

  “我要去东部战区找个朋友。”

  不过说完,他就知道这趟安排实在多此一举。

  既然已经知道宋逢的事,最干脆利落的,就应该是直接回赫尔辛问宋逢。而不是什么去东区“找朋友”——陆昂川那个脑子,告诉他宋逢的事又能怎么样。

  他行事冲动、遇事习惯先入为主,指不定打草惊蛇,将事态扩大。

  但自己为何如此回答,傅宗延也心知肚明。

  很快,身旁的声音顿时雀跃不少。

  “那你待多久?”

  “你之前来过法兰比奇吗?”

  “我可以带你四处转转。”

  傅宗延笑,心想,他何止来过。

  他被正式派往西线驻扎前,也曾在东部执行过不少辅助任务。他还在沃顿国家公园的遗址里帮忙捕过大象。陆昂川差点被踩死。

  傅宗延忍不住想,不知道温楚有没有看过一栋楼那么高的大象。

  于是,他说:“没来过。”

  虽然是撒谎,但傅宗延觉得,如果有什么能让温楚开心,那就不是撒谎。

  ——这个想法从未有过。

  一瞬间近乎奇异地冒进傅宗延脑海,让他张口即来,毫不心虚。

  相较上山时的情绪低迷,温楚这会明显开心了起来。

  小鸢尾话也多了。

  慕士塔湾带来暖风,也带来阵雨。

  冷暖气流前后相撞,山坳间没一会就飘起雨丝。

  道路变得湿滑。

  温楚忙着说话、忙着抬头看傅宗延反应,等他第二次脚下踉跄,整个人就被傅宗延抱起来。

  温楚就不说话了。

  虽然这一路被抱过无数次,但今晚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同。

  头顶的月光被乌云遮挡。

  雨丝细密成帘。

  越往山下走,空气里寒冷的气息越重。

  很快,雨丝变成潮湿的雪片。

  周遭变得寒冷,头脑也渐渐冷静。

  温楚靠着傅宗延肩头忽然想起明徽。

  想起他的遭遇。

  坐进车里的时候,两个人头发都湿了。

  傅宗延找出毛巾给他擦,温楚低着头不作声,比上山之前还要沉默。

  “傅宗延。”

  “嗯。”

  “明徽和我说,他是从教堂跑出来的。”

  话音落下,傅宗延手里动作微顿。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

  显山的出现、祁越和他说的话里,都暗含这个意思。

  车窗玻璃上很快凝成一片雪雾。

  外面看不清里面,里面也看不清外面。

  “他说教堂要把他送给赫尔辛的一个高官,他不愿意,就逃出来了。”

  温楚不知道中立宣言颁布之前,Omega在教堂是这样的境况。但仔细想想,现在的情况也没有那么好。只是更冠冕堂皇了些。

  傅宗延没说话。

  忽然间,他好像知道温楚想说什么。

  只是隔了好一阵,温楚都没再说话。

  Omega低着头,湿漉漉的发丝贴着侧脸和后颈,小鸢尾显出一种脆弱又美好的姿态。

  他手里慢慢翻着那本还剩一点没看完的书。

  纸张清脆,在狭窄的后车座十分清晰。

  “如果……”

  傅宗延拿下毛巾,听温楚说话。

  心跳好像一瞬间跳到了嗓子口,温楚说完这两个字,忽然有些喘不上气。

  他深吸口气,红着耳朵说:“如果我和他一样呢,要是我从教堂偷偷跑——”

  “不可以。”

  傅宗延的声音冷静而严肃,他注视低着头的温楚,重复:“不可以偷跑出来。”

  心口像是骤然破开一个洞。

  温楚感觉车外的风雪都跑到了面前。

  他僵坐着,脸上的热度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

  难堪让脑子一瞬间空白,温楚低头看着摊开的书本,一动不动。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太危险了。”

  见他指尖都攥得发白了,傅宗延说:“温楚,不可以自己偷偷跑出来。”

  视线移到小鸢尾有些潮湿的左手,傅宗延解开绷带,重新给他缠上新的、干燥的。

  “不要你管。”

  温楚缩回手,咬牙切齿,语气愤恨。

  他又想咬他了。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吗。

  诡计多端的Alpha。

  傅宗延看着突然消失在面前的手,温楚直接两手背到了身后。

  傅宗延:“……”

  他去捉他的手腕。

  温楚死活不让。

  突然,车外传来显山的声音。

  他在叫温楚。

  外面下雪了,温楚不知道去了哪里。

  身后,噜噜嗅觉敏锐,可疑地朝车子望。但它察觉车里还有一丝Alpha的强势气息,便没敢直接上前扒拉。

  显山的声音越来越近。

  温楚推开傅宗延过来握他的手掌,书本掉落,他倾身就要去开车门。

  Omega急切的动作无形中好像刺激了什么。

  傅宗延稍稍使劲,一下就捉住温楚两只手腕。

  温楚瞪着他,目光冒火:“放开我!”

  车窗外,显山还在叫他的名字。

  温楚刚想张嘴回应,傅宗延猛地抬手,直接捂住了Omega的嘴唇!

  温楚:“……”

  这下,温楚倒有些愣住了。

  他看着和平常有些不同、神色阴沉的Alpha,眨了眨眼。

  傅宗延没有松开任何一只手。

  他闭了闭眼,语气直接:“不许去。”

  温楚没说话。

  他还是很生气。

  手被禁锢住了,还有腿。

  温楚抬起一条腿就朝傅宗延踹!

  也许是之前面对傅宗延的时候,傅宗延总是温和的,此刻,小鸢尾有些忽略了Omega和Alpha之间天然的、极大的体型差异。

  于是,一条腿刚往前伸,傅宗延就朝他腿间卡进,瞬间,他的一条腿牢牢卡在傅宗延腰侧和座椅之间,一条什么都没踹到,只朝空气蹬了两脚。

  温楚:“……”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几下制止,傅宗延却好像费了很大力气,他垂下头,温楚被他整个纳进怀里,看不清Alpha的面容,只余耳侧粗重的喘息。

  橡木厚重的气息从没这么强势过。

  傅宗延似乎在忍耐什么。

  小鸢尾被他整个拢在怀里。

  掌心紧贴温楚湿润的嘴唇。

  鸢尾气息那么柔软、芬芳。

  车窗外,显山的声音忽远忽近。

  风声夹杂其中。

  “不许去。”傅宗延喑哑重复。

  但小鸢尾不理他,这让他无比烦躁。

  “听到没有。”

  他朝温楚颈侧贴近,语气强硬,好像发号施令,但又有丝恳求和想要回应的小心翼翼。

  温楚被他捂着嘴,渐渐地,脸都捂热了。

  他还是没动。

  只是不知为何,原本冷下的心口,忽然又传来一阵鼓噪。

  Alpha的耐心从没这么浅过。

  “嗯?”

  “听到没有。”

  “温楚。”

  傅宗延扭头朝着Omega后颈贴近,像是本能,又像是迫切地想要得到回应,Alpha的动作变得蛮横。

  这无疑是命门。

  温楚缩了缩肩膀。

  他刚这么动,后颈就被滚烫的鼻息贴上。

  瞬间,小鸢尾点头如捣蒜。

  傅宗延感觉到温楚的回应,却不是很想放开。

  他感觉自己无比清醒,又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但他心底清楚,不是因为那一点酒。

  他抱着温楚,听着外面显山的呼唤声,心头一阵烦躁,一阵不安,一阵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