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风雪渐渐平息, 两人并肩躺在地上，望着蔚蓝如洗的天空。
“大师姐，今天怎么突然这样？癸水神使明珠带回来了么？”沐吟风气喘微微, 这回雪可真能趁人之危，不放过任何她凝形的时候。
“带回来了。她的灵力暂时被封印, 交给玄子了。”回雪翻了个身，搂住沐吟风, “如何？”
“有待提升。”沐吟风脸红了，默默数秒, “三、二、一。”
“一”字刚落, 回雪陡然感觉胳膊下一空, 风声从四面八方泛起, 沐吟风凭空出现在地上, 双手抱胸，笑意吟吟。
“收回刚才的话，不是有待提升，而是……大师姐, 这个真不适合你。”
说着，沐吟风迅速遁为风形逃离此地，一点都不给回雪反应的时间。
看来以后这种能力还要少使用为是，不给回雪任何可乘之机。
沐吟风眸光收敛，四下寻找壬水神使玄子。太阴星君说过, 神使的任命一般都选择同一时代的人，譬如丙火神使冥自幽和前一任丁火神使玉琉璃, 戊土神使翟景和己土神使安和。选择同一代的神使……
等等？
玄子和明珠确实都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玄子也这么说过。前一代甲木舒姬和现在的乙木木缘子是同一代任命的，可还璧子和若影？
还璧子与木缘子是同一辈分, 关于还璧子最早的传说流传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那时候还璧子已经是庚金神使，就算神使任命中间会差上几十年，但也不可能一差就差上上百年。
所以说辛金神使若影到底是什么来历？如果她真的是和还璧子在同一时期选中的神使，又怎么可能是和冰灵儿同一时代的人，若影对冰灵儿叫师姐，她们都是木缘子门下弟子，这时间线好像已经混乱了。
“吟风师妹？”
“不，现在应该叫风君大人了。”
身后传来两个女声，是司焰与三七。
现在的三七脱下了在承辰峰的青色弟子服，换上了一身雪白的长袍，乍一看却如云海翻涌，彩云天降。她比前一次相见似乎长高了一点，臂弯上挽着一个白色的篮子，篮子中装满药草。
周身气势全然内敛于中，看似平平无奇，但却仿佛笼罩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圣光，只要她在的地方似乎就没有争斗与罪愆。
而司焰没有太多的变化，她头上插着玉琉璃赠予她的发簪，压制住了她体内翻涌的纯粹丁火灵力。她所佩的宝剑换了一柄，剑柄上只有一个字“星”。
神剑星？
沐吟风心念一动，陡然想起这柄神剑是当初天界之物，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神剑星是取天外落陨琢刻而成，有着蚀烧万物成灰的神力。当初在创世之初，星曾经为开辟天界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神剑星一直都是云君的佩剑。自从开辟天界之后，她再也没看见云君拿出过星，就像星已经随着那一声爆炸崩裂一般。
原来星还在这个世上。
沐吟风目光勉强从星上移开，正好对上了司焰的目光。
“要是早知道吟风师妹就是风君大人的话，当初我也不会那样失礼。我还在想为什么吟风师妹会这样出色，原来还有这一层的原因。”司焰笑着，走到沐吟风面前，她比沐吟风高出半个头，蹲下身才能与沐吟风平视，她伸出手，戳了一下沐吟风的脸。
沐吟风没想到司焰见面就会这样，并没有躲避，而她被戳的地方无意识便化成了风形，司焰这一戳，只觉得手指凉风阵阵，并没有触及到实体。
“阿焰，别闹了。”三七抓住司焰的手腕，嗔怪道，又转向沐吟风，“你要回天界么？”
沐吟风摇摇头，天界那个地方她永远不会回去。
“云君大人在三天之后会来这里。”三七神色慌乱，极为不安，“你一切小心。”
看三七的样子，她好像很怕沐吟风，有种随时都要逃走的感觉。
沐吟风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三七身上的这件衣服出自云君那里，三七早已经被云君选中成为云君的人，而云君在天界对一切都保持中立，只执行任务，不参与评判，现在大概指令云君执行任务之人站在了沐吟风的对立面上。
天界想要彻底杀死她的人从来不在少数，沐吟风也不在意这些。就算想要杀她，也要顾及天界中另一方势力的面子，那另一方正是想要保护她的。
其中太阴星君就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了她这一方。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太阴星君这么执意护着她。
“好，我会的。”沐吟风轻轻一笑，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星会落在司焰手中，大概率是云君赠予的。
三七看向沐吟风，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她还是没说出来。
“现在三七是天界预备的人了。”司焰吐了吐舌头，笑了笑，“不过我还没见过我上头的那位，我感觉不大像现在在含幽谷的那位。”
“那位是太阴。”沐吟风报之一笑，“司焰师姐这么想见天界中人？”
“谁不想飞升呢？”司焰由衷叹了一句，“现在十个神使已经齐了，什么时候能发动天地阴阳法阵啊？希望巫族作乱的事早点过去，听说外面每天都要多几十个鬼城。都是巫族搞的鬼。”
“鬼城？”沐吟风一惊。
这些天她的风探测一直都没停过，她从来没探测到那里有死城，她还在想为什么倾漪能这么沉得住气，就像消失了一样。
“不光如此，镜花堂和天云宗没了。”三七转过头来，声音渐渐幽冷，“都是一夜之间被灭门，当归元楼的人赶到那里的时候，镜花堂和天云宗已经彻底消失，没有任何人逃出来，但这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就是这两个地方的楼宇无一存在，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现在归元楼压了消息，如果传出去，世间必会大乱。”
“这些死城和镜花堂和天云宗的结果差不多。”司焰补充道。
“都消失了？”
这也难怪她探查不到，平地消失一座城池没有留下血迹或尸体，对于对地形极为不熟的沐吟风来说，确实探查不到异常。
可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在一刻之间带走一座城池和城池中的全部人？
“不过在消失的城池附近，每次都会出现一个红衣服小女孩，这小女孩的服饰太过奢华，因此很惹眼。”三七提供了一个很有价值的线索，这个线索让沐吟风脸色大变。
“多谢你们，我要去看看。”沐吟风并没有掩饰她自身的术法，身形直接在两人面前散去，在半空中出现，一道青色光华从青岚山四周包拢而来，将整个青岚山围住。
有太阴星君镇守，青岚山中不会出什么问题。
刚才三七的话将困扰她的两个问题同时解开，那就是为什么若影身上会出现时间的错乱，和让这些城池和百姓消失的真正原因。
若影身上根本没出现时间的错乱，若影在她们面前的形象多半是一个小女孩，她可以随便变幻自己的容貌，将自己隐藏在小女孩的躯壳中成为木缘子的弟子，冰灵儿的师妹也完全可能。
另一个问题也不难解释，只是难在何人所为。回雪的雪目能开辟空间，当然也能切割空间，流落在外的雪目还有一个，就是传言已经战死的福安公主。
“你将整个青岚山封印了，为什么？”回雪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如此突兀的声音传来，沐吟风被吓得身形一下就散了，她只得重新聚在一起：“大、大师姐？你怎么来了？”
回雪不是过来追问她说的那句“真不适合”是什么意思吧？
她那可是实话实说，回雪的技术是真不行，与回雪一次她感觉自己的半条命都要搭进去了。
但回雪显然并没有追究她的意思，她有些难受地捂住眼睛：“我的眼睛有些奇怪。”
“眼睛？”
回雪的样子不像有假，沐吟风凑上前上下检查了一下回雪的眼睛，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多长时间了？”
“好几天了，今天感觉特别难受。”回雪如实回答。
都好几天了，怎么现在才说？
“大师姐，你眼睛有什么感觉么？”
“又酸又胀，里面像是多了什么东西。”回雪揉着眼睛，强忍着要流出来的泪水，沐吟风很少看她难受成这个样子。
“多了什么东西？”沐吟风警觉地问。
回雪摇摇头，眼圈红红的，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会不会是大师姐的雪目变化了？”沐吟风推测道。
雪目是瞳术，基于眼睛发出，如果雪目发生了什么变化，也会与眼睛相关联。
现在的雪目已经是第七段，瞳术雪目的能力每三段都会有一个质的飞跃，在前三段还是普通的精神冲击、精神防御、精神探测和精神威压，但超过第三段之后就会衍生出关于空间的一切属性，越过六段的话就会产生一系列关于时间的变化。现在回雪的雪目是第七段，亘古以来未曾听说有这种高度，但根据常理，沐吟风隐隐感觉三段为一个阶段的话，雪目很可能还有第八段、第九段和第十段。
回雪沉默了一下，没能给出答复，但沐吟风感觉回雪也有和她一样的猜想。
“最近大师姐有强烈的情绪刺激么？”沐吟风问，但感觉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雪目的升级需要近乎生离死别的爱意刺激，譬如沐吟风在回雪眼前死去的几次，给回雪的精神冲击尤为强烈，才激发了回雪雪目的升级。
如果是那样的话，回雪就没有必要拎出来单说了。
回答果然是“没有”。
这样就让她头疼了，沐吟风不是专门的医修，但是最厉害的医修都被她关在了青岚山中，她也不想把青岚山的结界封印打卡，因为若影的速度天下第一，她布下结界这般声势，就算若影是个瞎子也不可能看不出来。只要若影想跑，没人能看得住。
“没有强烈的情感刺激不一定不会开启雪目，有可能是雪目合一。”
一个柔和的声音在两人上方不远处响起，这个声音极度轻柔，却并不激起人的反感，却像一片羽毛缓缓抚摸着人的心。
两人双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白衣女子破云而出，身上所穿长袍与三七的略有相似，她手中托着一个白瓷瓶，瓶中插着一朵大红的芍药。
“云君大人。”沐吟风认出了来人。
对于云君这个人，她没有什么感觉，云君性子一向很淡，淡到她总感觉云君是被剥离了情感。云君知道从不站队，谈不上多善良也并不坏。云君明哲保身的能力很强，从她果断放弃神剑星就能窥见一斑。
“我应该在三天之后到达。”云君声音平静，只看了沐吟风一眼，便转向回雪，“你应该不记得很多东西了，不过有件事你应该知道，雪目原本并不是应该存在的能力，它迟早有一天会融为一体，只要有这个契机。”
虽然回雪能感受到云君强烈的敌意，但现在她别无办法，只能追问：“什么契机？”
“当所有雪目枯竭，世间只剩下最后一双的时候，枯竭的雪目所有力量就会集中在最后一双之中，重新归于最原始的一双，那双开辟天界的雪目。”
云君语速很快，刚一说完这句话，身形陡然融入云中消失不见，就像刚才根本没有她的到来。
沐吟风的心没来由一颤，一缕风拂过耳畔，带来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消息——
雪域已经成了一片死域，雪域之中尸横遍野，任何生命都不复存在。
这么遥远的风似乎都隐藏着淡淡的血腥，可见雪域的场面有多惨烈。
回雪知道这些么？
沐吟风不知道自己应该对回雪怎么说，但回雪看见她的神情，也能将她的想法猜出七八成。
“吟风，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么？”
沐吟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师姐，你一定要听我说完。”
回雪脸色微微发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雪域……”沐吟风只说出了两个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她犹豫着，精神力放出，勾连了回雪的识海，将刚才的风送来的场景呈现在回雪识海中。
她不敢看回雪在看见这一幕的神色，整个雪域的生灵全部丧生在与她一模一样的傀儡手中，虽然回雪知道与沐吟风一模一样的傀儡的存在，但当看见顶着沐吟风的脸的人将整个雪域杀戮殆尽的场面冲击绝对不小。
甚至是沐吟风，也有些被这段影像记忆颠倒，她甚至会觉得自己就是将雪域屠灭的罪魁祸首。
在屠戮雪域的时候，倾漪并不在傀儡身边，倾漪去了哪里？
但沐吟风并不敢再看一遍这段场景还原，但她的识海与回雪的事还勾连着，在回雪识海中呈现的也会原封不动如走马灯般在她识海中呈现。
“这么说，雪域已经没有了么？”回雪声音悠悠，与她平时的语气相差甚远。
沐吟风低着头，从羽睫下偷看着回雪，在回雪脸上并没看见任何表情，或悲伤或恨意，回雪的脸就像寒潭上的水面，波澜不惊，不管潭底有多汹涌。
“看来，我自由了。”回雪朝沐吟风走了几步，沐吟风连连后退。
现在的回雪让她惶恐，在这种状态下的回雪能做出什么她无法预判。在灭族之后，回雪能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她已经傻了，就是这件事对她来说反倒是一个好消息。
沐吟风的判断更倾向于后者。
“吟风，如果她不出手的话，我说不定会有一天回到雪域。雪神殿倒塌之后，雪族已经失去了雪神的庇护。”回雪又上前了一步，将沐吟风揽入怀中，这次沐吟风并没有躲避。
因为如果觉察到回雪有失控的迹象，沐吟风离回雪越近，释放结界将回雪困住的可能性越高，她要释放的结界就是她本人。
“吟风，我从来没对你说过我在雪域的日子吧？”回雪缓缓抚摸着沐吟风鬓角的头发，举动温柔，“我诞生之后，被雪域之主选中，雪域之主认我当她的女儿，强行将壬水灵根融入我体内，将凶剑流霏从雪神殿中取出作为我的佩剑，她从来都没有真正把我当成她的女儿。我只是她的工具。”
“工具？”沐吟风艰难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她感觉她有点跟不上回雪了。
“我是先天的雪目，但先天雪目被她封印，她想要得到我的雪目，但不想让我成长得太快，她需要适当的时机。”回雪平和的声音难得露出一抹愤恨，“她养我，只是在养她自己的眼睛，但当我成长得太快，她又希望我去死，不然有谁能将流霏剑给人当佩剑？流霏剑出鞘必噬魂见血否则反噬自身的恶名就连含幽谷琅嬛阁中都有记载，她身为雪域之主怎么可能不明白？”
就算回雪不说，沐吟风也能感觉回雪在雪域的日子并不尽如人意，回雪好说歹说也是一个雪域少主，雪神殿的圣女，地位尊崇，但却被放逐到修真界的一个门派修行，天天不是带队年轻弟子，就是处理堆积如山的事务。
“现在的雪域已经不是当初的雪域，雪域中任何生灵都没有魂魄，他们只是一堆雪而已，没几天就会被雪掩埋，与之同化。现在傀儡替我动了手，却也不是不好。”
回雪最后的语气中蕴着一抹冷厉的阴狠，加之她说完就将唇凑到沐吟风耳后亲吻的举动，沐吟风陡然推开回雪，她意识到了现在将自己搂在怀中的人已经换了个芯子。
“你什么时候夺了她的舍？”
“怎么能说夺舍呢？我们两人本来就是连在一起的。”雪神见事情败露，也不再伪装，慢条斯理地回答，“风儿，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你就不说些什么？”
“最后一次？你要干什么去？”沐吟风警惕地问。
“与她彻底融为一体。”雪神唇角勾起，勾到一半回归原状，“风儿，回雪这个人，哪里好？她对你的爱没有我的深，她等你的时间没有我的长，她能替你做的事没有我的多，甚至她的技术也没有我的好。你到底为什么能选她而不选我？”
回雪哪里好？
“你说得或许都对，但她做事会留有余地，不会不给彼此退路，这就是与你不同的一点，在这一点，她还在你上面。”
“是么？看来这点我是做不到了，因为我本身就是执念本身，执念不会有任何余地，只有一往无前必须达成。”雪神伸出手，看向沐吟风，沐吟风不由自主将手搭了上去。
“你要做什么？”
“替她开启最后的雪目，彻底操纵时间空间，当所有雪目融为一体，才是最初雪目的模样。”雪神拉紧了沐吟风的手，额前蓝色纹路亮起，两人的灵力交织着，沐吟风额前的风纹同样与之辉映。
盯着雪神，沐吟风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这种熟悉感还是第一次泛起，以往她从来没有过对雪神的熟悉感。
仿佛她与雪神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到底是谁？”
“我是执念，也是被割裂的那段记忆。我是天界第一代雪神，是对你的贪念与妄想。我当然也是雪灵，我是你所认知的回雪前生的一部分。”雪神的声音悠悠响起，“风儿，既然你选择了回雪，那我要送你最后一份礼物，以朋友的立场。这是一份情报，你应该会喜欢。”
“情报？”
雪神盯着她的眼睛，低低说出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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