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忻然的手在抖。
她坐立难安地在副驾驶上扭动身体， 一会儿看看手机备忘录，很快又放下来，将两只腿反复交替地交叠。
她抬头去看车窗外划过的、不熟悉的异国景色， 终于小小声叫暨苒：“暨姐姐……”
“嗯？”
坐在她身侧的年长女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紧张似的， 单手把着方向盘， 目视前方。
李忻然在原地跺跺脚，又一次打开备忘录， 看之前准备好的资料，“我好紧张，怎么办？”
暨苒侧过头来觑她一眼。年轻女孩可怜兮兮地看直视着她，“我……”
“不用怕，”暨助理转回头，淡声说，“你怎么想的、怎么准备的，就怎么和顾总说。”
“可是……”
那可是她的顶头上司！
之前虽然也都在一个办公室， 也经常和顾梓相处。
但李忻然毕竟不直接向她汇报工作，除了面试的时候， 更没有和她聊过几次。
暨苒和詹程对她来说是上司， 顾梓对她来说是触不可及的领头大佬。
可现在她什么资本和准备都没有，就要去说服顾梓让她和暨苒一起加入她的新团队了！
一开始让暨苒给顾梓提这个请求的时候，李忻然心里不抱希望的。
可顾梓竟然答应暨苒会考虑一下、过了一周左右，又提出来想让李忻然过来一趟。
李忻然听暨苒说， 顾梓的原话是：“我想和她面对面聊一聊。”
意想不到的事情就这样一步步接近现实了，李忻然却越来越紧张，甚至想临阵脱逃。
退一百步来说，这种小而精的、有质量的创业团队， 比起大企业来说，门槛只高不低吧？
初创期加入的人，后期往往都能以极快的速度晋升，再不济也能得到相当大强度的锻炼。
顾梓不缺钱、也不缺人才，凭什么要选她一个毕业才几年的小助理？
她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暨苒看她这样，叹口气，“你也没有你自己想的这么差，有点信心。”
李忻然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碎碎念道：“我知道，我知道，能准备的我都准备了，但就是……”
小助理摇摇头，“你不应该陪着我的，不用。”
暨苒嗯声……
嗯就完了？她连安慰都不配拥有么？
李忻然心里泪流成河。
她正忐忑纠结着，就感觉脑门上有一只手压下来，轻轻拍了拍，再顺着她额顶往后抚摸。
“我对你有信心，忻然……”暨苒说，“不论结果，全力以赴就好。”
“在你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情之前，没有人知道你能做到那件事；
正因为这样，成功才更加激动人心——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坎。”
李忻然安静下来，乖巧地听她说话。暨苒顿了顿，又说：“你不是想要不一样么？不一样就不该怕，怕了就不配不一样。”
两个人开始交往之后，李忻然曾经和暨苒说过家里的事情。
当时女人只是安静地听，问题都没问几个，她一度以为暨苒根本没有记住她都说了些什么。
没想到她还记得。
暨助理说话一如既往的严肃，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在哄女朋友还是教训她。
但像之前每一次一样李忻然听进去了；她怦然作响的心脏还高高悬着，心底却有种尘埃落定般的信心。
对，拼尽全力去做就好了。
“对了……”接近目的地的时候，暨苒又说，“我要给你打个预防针……”
“怎么了？”小助理一瞬间绷紧了身体。
看她那副样子，暨苒要说的话全都咽回了嘴里。她摇摇头，“没关系，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李忻然也去过几次顾梓在平城的几个家，对她会住在什么样的地方有个心理预估，并没有对眼前的半山别墅感到多惊讶。
暨苒租的车直接拐进她家门口的车道，停在路边，李忻然下车，将手机塞进口袋，抬步就往前走。
“等一下……”暨苒叫住她。
她凑过来，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停在李忻然面前，伸手给她整了整额际不听话地几缕碎发。
然后她揽住她，带着她一起往前走，“我会在客厅等你的。”
“好……”李忻然说。
顾梓给她们开的门。
暨苒冲她点点头，“顾总……”
李忻然注意
小助理并不知道怎么称呼顾梓才是对的，干脆也有样学样，叫她顾总。
顾梓不动声色地挑挑眉，唇角泛出一抹笑意来。
她撑着门，眼神考究又审视地凝在李忻然身上。
“进来吧……”她说，“要不要喝杯茶？”
李忻然下意识想说不要了——她怎么敢麻烦顶头上司！
谁知道暨苒抢在她之前嗯声，“麻烦您了……”
顾梓点点头，转身往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吧台走。李忻然愣愣地在沙发上坐下，暨苒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
小助理回神，意识到恐怕暨苒是有意答应顾梓、让几个人先说几句话、气氛能先热络起来。
她深呼吸，挺起胸膛。
三个人寒暄了几句，顾梓站起身，叫李忻然，“那我们先上去书房，我和你聊一聊。”
她转过头，对暨苒说：“暨苒，你稍等我们一会儿。”
李忻然进门时紧张的心情多多少少被这片刻的闲聊缓和了。
刚刚聊天的时候她甚至四下望了望。顾梓在洛杉矶的家和在平城的很不一样——
这边地方乱得多，各种小玩意和摆设占据了柜子和平台的空间，连锅具都比平城的家里齐全，客厅沙发一角放着一台贴满涂鸦贴纸的笔记本电脑，再旁边立着乐器架，竟然还有一把吉他。
李忻然越看那把吉他越眼熟。可也许是她太紧张，一下子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看到过的。
跟在顾梓身后上楼的时候，她想着找点话题来聊聊，便说：“您会弹吉他吗？”
“嗯？”
“我看您客厅放着吉他……”
“哦……”顾梓替她打开书房的门，“那是我爱人的，我不会。”
接着她反过来问李忻然，“你会吗？”
“学了一段时间……”李忻然说，“我很喜欢的一个歌手总是用吉他Solo——因为她我才去学的。”
顾梓脸上挂了一点儿微妙的笑意。但她没说什么让小助理分心，只请她坐下来，“那你可以和我爱人交流一下，吉顶头上司连着说了两次「爱人」，李忻然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她话里的含义。
——顾总她结婚了么？
之前在瑜星的时候还没有吧。这才过去几个月啊？
她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往顾梓手上落。无名指那里的确歇着一枚戒指，设计简单，却不失精致贵气。
天那，她真的结婚了！
李忻然眨眨眼。
“好了……”顾梓双手合握，撑在桌面上，又看了一遍李忻然之前发过来的简历，“先和我说说你对SSA的理解吧。”
对，她不能分心了。李忻然想……
顾梓并不是在刁难她，问的问题也都很切合实际且真诚，不少内容之前暨苒都替她准备过，答起来不能说得心应手，但至少不会磕磕绊绊。李忻然说得诚恳，顾梓自然也听得认真。
整个谈话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顾梓带着笑合上李忻然带来的分析资料。
她并没有明说到底是承认还是拒绝了她。李忻然因此更加不安，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嗯……”
“和暨苒相处得还好么？”
“啊？”李忻然一时没搞懂顾梓在问什么。
顾梓用指端敲敲桌面，“我没有打探你们隐私的意思，只是……你知道暨苒的，我甚至没有想到她会谈恋爱。”
“如果你不愿意说也可以。”
李忻然恍然大悟，“她和您说过我们的事情吗？”
“肯定是要说的。”
的确。暨苒不可能带着私心举荐自己，还不和顾梓说清楚。
“总体来说还不错吧……”李忻然说，“您……您应该比我了解她。”
顾梓蹙眉，“只是还不错？”
小助理苦笑，“从我的角度来说是很好了……”
这点儿苦涩很快消失了。她明媚又清脆地笑，朗声道：“但是我希望您知道，我已经在努力配得上她了，我想尽我所能地帮上她的忙，然后成为她能够依靠的人。”
顾梓没说什么。
但是两个人走出房间的时候，她伸出手，在李忻然肩头按了按，“那你要加油。”
“工作和生活上都是李忻然愣了愣。
然后她的眼睛亮起来。她用力地点点头，急不可耐地快步跟上已经下楼的顾梓，大声道：“我会的！”
顾梓低低笑了声。李忻然听到了。
她心里愈发确定顾梓的言下之意。
不可思议。她是做到了吗。
她做到了……
暨苒一定会很开心的。
暨苒就站在沙发边，面朝楼梯的方向。她面色如常，李忻然却能从她的姿态里清楚地读到焦急不耐。
但是看到顾梓和她的表情之后，这点儿不耐飞快地化开了。暨苒走过来，当着顾梓的面将李忻然拥进怀里。
李忻然：“额……”
小助理面色爆红。
好不容易平复下呼吸和雀跃的心情，李忻然跟着两个人回到沙发边上，听顾梓讲起SSA的近况。
小助理听得正入神，耳边突然响起开门的咔哒声，接着房子大门被从外自内推开。
哦，应该是顾梓的先生回来了。李忻然心不在焉地想。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应该也是商务精英、文绉绉的那种样子。
结果进来的人和她想象中大相径庭。他又瘦又高，应该是刚从健身房回来，穿着高腰紧身裤和一件短款外套，流畅结实的腰部线条和马甲线露出来……
马甲线？
这是个女人。
李忻然风中凌乱。
顾梓的——好的不是先生是太太——看见她们在这里，非常熟稔地将运动挎包放在门口，转身抬步走过来，“哎呀，你们聊了好久啊。”
小助理同时看到了她的脸、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不会认错那张脸、更不可能产生幻听。
李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