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苒和小白兔面面相觑。
她愣了老半天， 才把手从扶着的行李箱上撤下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戳进口袋里，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了？”李忻然嘟囔， 见她收了手, 从她手里把行李箱接过去， 手在她身后虚虚地扶了扶，带着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今天又不上班。”
李忻然一直以为暨苒去洛杉矶一定不会急着赶回来——
再不济也会在天使之城多玩几天， 毕竟好不容易能休息一段时间呢。
很快她意识到她错了，暨苒以前就三天两头往洛杉矶跑， 哪会在意这么几天时间。
小顾总以前还一周飞三个国家呢， 还在伦敦和洛杉矶也有助理和办公室呢，和她这等卑微的打工人并不一样。
李忻然：生活不易， 猫猫叹气。jpg。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的？”暨苒很快从那种怔愣的状态里恢复过来， 好奇地问她。
小助理炸毛，“你自己说的，忘了啊！”
“抱歉……”
还真是她忘了。
不能怪她， 李忻然的话太多， 三天两头给她发信息，早午晚餐也要报备一下。
虽然也很识趣地没有过多打扰她，可暨苒一到时间点听见手机嗡嗡响， 就知道又是这小家伙在给她发信息了。
话说多了，暨苒常常在长途旅行的间隙抽空和她沟通，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和她说过什么。
小白兔撅嘴。
“行了行了……”她说，“晚上吃什么？”
暨苒轻声笑起来，“你想吃什么？”
李忻然觑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间笑。
“看你可爱……”暨助理好心解释道。
李忻然藏在针织帽下面的耳尖红了。那点儿红很快过渡到耳垂上，薄薄的毛线帽子并藏不住粉嫩颜色。
她走快了几步，想要掩盖自己的反应。针织帽顶部的毛绒球随着她的步伐像她一样弹动跳跃，盈满了细碎的晚霞。
暨苒踩着高跟三两步追上去，“吃你爱吃的，我请你。”
“喔……”李忻然抿唇，“我想想啊……”
几十分钟以后两个人坐在西餐厅里面面相觑——这是上次暨苒带李忻然来的餐厅。
小助理想了十几
暨助理觉得这人可能就是想陪她吃她爱吃的，又不好意思打直球；
车在餐厅门口停下来的时候李忻然露出了那种了然又迷惑的表情。
当她在洛杉矶都在吃什么呢？暨苒无声而笑。
小助理一向不敢点太贵的东西，暨苒又替她点了，香煎松茸鹅肝配海鲜墨鱼汁意面，再加一份芒果三文鱼沙拉。
她看着李忻然无处安放的手和叉子，问：“最近几天怎么样，新Leader还好吗？”
“还行……”小助理小心翼翼地卷意面，把叉子远离自己的米白色外套，“能沟通的来吧，我觉得人挺好。”
肯定是没有暨苒好的。但是李忻然克制地没有说。
她抬眼望了望暨苒，迟疑道：“你呢？”
“嗯？”
“那个……SSA……怎么样……”
她话还没说完，暨苒淡淡地质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是去SSA了？”
语气平常又冷静，李忻然却打了个寒颤。
她急忙说：“你听我说完！”
“那个……之前不是小顾总有给顾总提过SSA的事情吗，我给你做过其中两篇报告和相关的文件，你记得吗？”
就凭这个？
“我是猜的、猜的……”李忻然摆摆手，让她别误会，“我记得那次之后你和小顾总都很惋惜的样子，也只有SSA……
创投初期、资金缺口较大、技术门槛高、有独立知识产权和完整的体系，有出海空间……
哎呀你肯定比我清楚，是小顾总特别喜欢的那个款。我没和任何人说，你放心！”
餐厅里很安静，现在才五点多，大批客人还没来，一整层只有零星的两三桌。
尽管如此李忻然还是把声音压到最小，完了还生怕她不信一样凑过来，一双浑黑的眸子认真又可怜地盯着她。
暨苒僵直的后背放松下去，松了口气。
这人还挺会猜。
Well，本来就是蛮机灵的小朋友。
她说：“没说出去就好。”
其实放在平常暨苒会觉得不对劲的——经历过顾泽远的事情之后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质疑某个人的可信度。
但是她轻而易举地相信了面前的小姑娘。
李忻然也许就是不
多好。
可惜如果她真的要去顾梓身边，两个人势必要分开。
她没有瞒着李忻然，把SSA的大概情况和她说了，才道：“先给你打预防针。”
李忻然嚼着满口意面抬头，嗯了声。
“如果顾梓她下了决定，我可能……”
她话还没说完，李忻然已经怔怔地停下手里的叉子，机械地把面咽下去，然后……
然后把自己给呛到了。
她大声的咳嗽，周围的服务员和其他桌的客人都好奇地抬首看过来。
暨苒忍俊不禁地想笑，又觉得这个话题实在不是能笑的时候。
座位是个圆弧形长沙发，因此她只移到李忻然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李忻然猛地抬头，“你可能干什么？”
她尾调上扬，说的是问句，言辞却恳切而着急，像在逼问。
暨苒平静地回答：“可能要出国。”
“大概不会很经常回来了。”
她言下之意已经说得明显。李忻然听懂了，但她没像某位歌手惯常做的那样不懂装懂。
暨苒见她平复下来想要退回自己的座位去，却被小白兔狠狠地攥住了衣袖。
“你……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小顾总……”她忐忑地说，“问问她我能不能跟着你……”
“我知道我业务能力跟你们任何一个人比都太差了，可是我底子好、适应新环境也快、交流没问题，以前也是做过科创板相关业务的……”
她开始背简历。暨苒打断她，“撇开顾梓那边的问题。”
李忻然住了口。
你做好准备了么？知道SSA是个怎样的公司么？”
“我知道，我查了好多资料……”
“我丑话说给你听。”
“诚然我也不是投资人或者创业家，但是做了这行这么多年，我多少有点儿心得——
创业没有那么容易，百分之九十的独角兽都会死在摇篮里，你付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可能得不到百分之十的荣誉和回报。”
“你不一定能够拿到等同的薪水、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为别人工作、没有厂牌也没有人脉的加持、没有亲人也没“你和我们不一样，李忻然，你没有存款、没有很长的工作经验，没有资本和底蕴；
如果这件事不成，我回国还有大把的猎头抢着要，顾梓她更不愁这些，你要怎么办？”
李忻然本来想说“不是有你吗？”
这句话硬生生憋死在嗓子里。半晌她开口：“反正我爸爸妈妈也不喜欢我——年轻人不就是要闯一闯吗？”
她爸拿着一罐二锅头喝醉之后经常虎背熊腰地用力抡起巴掌拍她肩背，说家里要是个小伙子就好了，能出去闯一闯。
然后他会愁苦地坐下来，用那双粗糙皲裂的手抹抹脸，絮絮叨叨地说姑娘是要嫁人的、干不出什么大事不说、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
他挠挠短发，牵过她一脸愧疚的妈妈的手，“咱家里真苦。”
他们其实对李忻然很好，砸锅卖铁供着她上了大学，也没因为家里没男孩厌弃她。
但不知道怎么的，李忻然越长越叛逆，最终彻彻底底地讨厌起她那个远在南方乡下的老家。
只那把火一直在她心底温和却绵长的烧着——说我干不出什么大事来，我偏要干。
暨苒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把餐盘移过来，给自己添了柠檬水，又替李忻然倒了。
半晌她才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有想过要不要冒险。”
她拈起一个车厘子，让它在指尖上歇了一会儿，才送进嘴里，“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
“你看，谁都有梦想，说不定我们成功了，以后就是百万富翁。”
这是暨苒第一次和她提起她过去的事情。李忻然抿唇，认真地听。
“我和我前男友——当时的前男友——两个人想做一个连锁咖啡店来着，你知道的，就那种午后温阳，时光静好，你一个人静静品一杯咖啡的感觉。”
“还真给我们做起来了，依托在大学校园，提供小众但是年轻化的产品，开了两三家店吧。”
李忻然点点头。
后来呢？
“后来？”暨苒摊手道，“他劈腿，我俩掰了，店写的是他的名字，留给他咯。”
李忻然睁大眼，“就这么算了？当时想争可以争……”暨助理淡淡道，“但是我失恋了哭了十几天啊，期末考试都差点错过去……”
“哦，是已经错过一门了。教授写邮件问我你去哪了，全班人等我演讲等了半个小时。”
“最后我忙完那个期末，就想，不然算了吧。”
过了这么多年，她话里轻飘飘的，全是释然。
李忻然忿忿道：“渣男！”
“你那么好的人……”
她小声嘟囔，“我又不是瞎子傻子……”
暨苒：“额……”
李忻然：“我不会劈腿的！我和我初恋处了七年呢，七年，初中就在一起了！”
这家伙早恋。暨苒想……
“你信我，还是因为异地恋实在不方便才分开了……”
这人的脑回路怎么这么奇怪呢。
李忻然转过头来直视暨苒，诚恳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你就说，你愿意我和你一起走吗？”
这什么走向啊？
暨苒愣愣地说：“那有个得力帮手当然是好的……”
李忻然眼里一亮。年轻的女孩儿凑过来、伸出手臂、结实地抱住了她，“那就可以了！”
掌心按在她后背，柔软又温暖，她身上的香气也是柔软的，带着甜嫩稚气的绿叶花香，一瞬间盈满了暨苒鼻腔。
真的很舒服。暨苒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