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识之在老宅待了几天, 这段时间一直她怎么碰手机,只有在第四天晚上接到了俞舒默的电话。

  俞舒默情绪不是很好,和她打视频电话的时候, 林识之发现俞舒默在生气,在担心, 还有害怕的情绪。

  “你怎么了?”林识之轻声问她。

  俞舒默更想反问她怎么了?

  为了新剧,她跟组去了一个老艺术家的工作室拜师学习, 导演决定得很突然, 她去得也很突然。

  走之前匆匆给回家帮外公过生日的林识之发了消息, 十多条消息还有一大串语音, 解释着她必须得去三天。

  结果等她培训出来, 林识之没有给她留任何只言片语, 一个字都没有, 更别提语音电话什么的。

  她早上给小家伙发了一句她已经回来了,到了晚上小家伙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

  她想了许多,最后按下所有的情绪,打电话给林识之。

  本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不料见到小朋友的那一瞬间, 还是忍不住情绪外露了。

  小朋友看起来很憔悴, 脸色也不好, 看她身后的背景,小家伙似乎坐在房间的地板上。

  “我没事, 最近培训有点累。你还在外公家吗?”俞舒默这不是第一次隐瞒下自己的情绪, 却是第一次林识之明知道她隐瞒下而没有继续问下去。

  小家伙很不对劲, 俞舒默想问却没有问出口。

  与她聊了聊,最后挂断了电话。

  挂断以后,微信上收到了小家伙发来的语音消息。

  林识之说, 外婆昏迷还没醒,她想等外婆醒了再回去。

  俞舒默让她好好陪着外公外婆,没有提她回来的事。

  林识之放下手机,蜷缩在墙角里,低声呜咽着。

  第二天早上,俞舒默还是给她发了消息,很小心的用词,语气也很轻柔,但像是哭了许久的。

  林识之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做不好该有的回应,她只想躲起来。

  中午的时候,外婆醒了过来。

  见过外婆后,林识之心里的负罪感稍减。

  中午吃饭时,外公因为外婆的苏醒而心情大好,午饭都多吃了一碗。

  下午的时候家里的气氛开始慢慢回暖,外婆已经出来散步了,林识之陪着她,外婆和她说了许多话。

  说她和外公年轻时候的事。

  “你外公是个倔老头,脾气大着呢。那时候还带我私奔,结果被我父亲抓到了,差点把他的腿打断。你外公说,只要能和我在一起,腿断了也没关系,就赖在我们家了,能天天看着我就好。你瞧,他年轻的时候连点脑子都没有呢。就只剩下那气死人的牛脾气。”

  说到这里,外婆是笑着的。

  晚饭前,王妈已经喊林识之去洗手吃饭。

  她跑回房间拿了手机,俞舒默在中午发消息来,明天要陪导演进学校选角,之后可能一直跟组,直到这部戏拍完。

  林识之在饭菜上桌的时候跑了。

  好不容易被一家子劝动的舅舅,打算在这顿饭上给她赔个不是,结果小兔崽子撒了欢的跑,气得舅舅在后头开车撵她。

  “这么晚了,想死哪去?”

  林识之一边跑一边和他说:“我要回去。”

  “去哪?”

  “去见在家里等我的人。”

  舅舅愣了愣,像是没听懂她这句话,但看小兔崽跑得费力,他按了按喇叭,“别跑了,上车,我送你回去。”

  林识之停下来,怔愣了一会,恰好舅舅的车也停好了。

  “傻了?赶紧上来,等我请你不成?”

  林识之上车,报了地址。

  一个家里人都熟悉,却保持着不知晓的默契。

  舅舅又向她确认了一遍,“是这里没错吧?”

  “嗯。舅舅开车慢点。”

  可以,再急也不在车上争分夺秒,兔崽子安全意识还挺高。

  也不知道说什么,对这个外甥,他的情绪是复杂的。

  谁也不知道当初去接姐姐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什么场景,那个时候姐姐已经疯了啊。

  他无法想象姐姐都经历了些什么,他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可是再无辜的孩子,身上也有那个畜生的血,叫他怎么原谅怎么接受。

  从小到大,爸妈都忙,家里除了佣人和王妈,只有姐姐陪他。

  姐姐温柔,姐姐善良,姐姐曾与她谈论着她年少是炙热追求的梦想,姐姐曾和他说过悄悄喜欢过的人,姐姐帮他擦过眼泪。

  这样的姐姐,被那些畜生不如的东西给毁了。

  她这辈子都被毁了。

  男人握紧方向盘,紧紧咬着牙。

  当初那个孩子,是他趁姐姐意识不清醒偷走扔掉的。

  扔在那户人家的猪圈里,是死是活都是那个孩子的命。

  后来姐姐意识清醒了些,想起了那个孩子。

  他以为姐姐是能接受的,便去把那孩子接了回来,没想到接回林识之,会刺激到姐姐,原本展露出来的平静被彻底打破,姐姐的情况开始时好时坏。

  姐姐疯了。

  那个孩子,的确是无辜的,她遭受得这些也不应该,年轻是能够心狠,像在看着越来越像姐姐的孩子,他那颗心冷硬不起来了。

  姐姐意识清醒的时候,也是疼这个孩子的吧。否则不会惦念着她,但见到孩子以后又会想起当初那段经历。

  “我想起来,咱们家在那也有一套房,反正房子空着也没人住,过几天我把房子给你,你搬过去吧。”

  林识之没有拒绝,舅舅这些年总是别扭的对她好,她要是拒绝了,舅舅会更生气,会骂她不识好歹。

  “谢谢舅舅。”

  林识之瓮声瓮气的说着。

  “我看你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来气,什么时候能……”男人拍了拍方向盘,最后长叹了口气,“算了,你怎么开心怎么来。”

  林识之不知道该怎么开心,她也做不到让别人开心。

  “有什么事要和家里说。知不知道?”

  到底是自家孩子,气她恨她都算了,在外面受了欺负可不行。

  “嗯。”

  男人偏头看了她一眼,这样子像极了姐姐年轻是受了委屈闷着不说的样子。

  车停在了一家甜品店外,男人下了车,进去买了几盒甜甜的小蛋糕出来。

  动作生硬的别扭的将小蛋糕交给她。

  “晚上什么也没吃,带回去,……和朋友一起吃。”男人上车,系好安全带,将林识之抱着蛋糕傻呆呆的盯着他看的样子,男人被气笑了,掩饰着说,“我小时候,你妈和我说,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就会开心起来。”

  林识之下意识将盒子抱紧,又低声细语的说:“谢谢舅舅。”

  “再说谢谢,老子把你丢下去。”

  听着就烦,一家人哪来那么客套话。

  林识之缩了缩脖子,不敢继续说话。

  “和你说说你妈年轻时候的样子?”

  林识之想听,点了点头。

  男人的思绪回到了过去,十一岁的姐姐和六岁大的弟弟,那个时候他被父母留在家里,整天哭闹,连幼儿园也不肯去。

  家里的佣人都烦他,又怕照顾不好他。

  姐姐晚上给他讲睡前故事,早上叫他起床,先把他送到幼儿园,自己再去隔壁的小学。

  有一天他在学校里被孩子欺负了,他小时候又瘦又矮,看上去就很软弱,事实上也的确这样,他不敢和老师说,也不敢打回去。

  天天在幼儿园被别的孩子欺负。

  直到有一天,放学回家的时候,姐姐看到他衣服上脏了一块。

  没错,他从小就很臭屁,爱干净爱整洁,衣服脏一点都不乐意。

  姐姐怀疑他在学校被欺负了,开始问他,他不说,姐姐第二天逃课去了幼儿园,也不知道是怎么混了进去,姐姐看到他被别的小朋友欺负,站了出来,告诉老师,还帮他报复了那些欺负他的孩子。

  后来那些孩子和他一起升入小学,整整小学六年,姐姐的女侠形象都印刻在那些孩子的幼小心灵上。

  姐姐快高中毕业了,他也要升入初中了。

  这时候家里的公司已经稳定下来了,爸妈不用世界各地的奔波了,他们在家的时间更久了。

  他们家和别人家一样,每天都能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了。

  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身体很虚弱,又不爱运动。

  姐姐煽动一家人把他送去了武术班,开始强身健体。

  姐姐是希望他能身体健康,却对他说,你现在是男孩子了,小时候姐姐保护你,但是现在姐姐已经打不过别的男孩子了,是不是该换你来保护姐姐了?

  他每天都学得很认真。

  姐姐去了大学。

  姐姐大学快毕业了,他也马上要高考了。

  有一天,家里突然说姐姐不见了。

  他打了几百通电话,姐姐都没有接通过。

  那一年高考他没有参加,到处去找姐姐,哪怕一点线索,他也会连夜坐车赶过去。

  找不到,时间越久越来越绝望。

  他的姐姐,还没等他成为男子汉。

  他大学快毕业了,警方那边有了消息,他跟提前找了过去,被人发现后差点被打死。

  好在警方到得及时,而他闹了那么一通打草惊蛇了。

  后来却阴差阳错的摧毁了更大的犯罪集团,可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了呢?

  他找到姐姐了,姐姐已经疯了。

  认不出他了,姐姐咬他抓他躲着他,直到离开那里,又过了好多年,姐姐才慢慢恢复。

  可那些在她身体心灵上造成的损伤,再也无法抚平了。

  他不能犯罪,否则他就算不要这条命也要去收拾了那些人渣畜生。

  “好了,到地方了。”男人停好车,帮身边的小姑娘解开安全带,又帮她打开了车门,“就送你到这里了。自己进去吧。”

  林识之抱着蛋糕,低着头往前走。

  “抬头挺胸!你是我姐的孩子,就该和我姐自信骄傲,谁准你这副小家子气作态的?”

  林识之顿住,缓缓挺直腰背,将头抬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不管遇到什么事,记得和家里说。这个家,没有谁不爱你。”

  林识之咬住下唇,在心里轻轻应了一声,也悄悄反驳了一句,那个家,也没有谁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