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空冒出一个小皇子, 天下人议论纷纷,取笑是宫闱秘事,指不定是太上皇喝醉酒, 宠幸了某位宫女, 由于不太体面,不好纳宫女做嫔妃。小皇子则由无所出的皇后抚养。

  反正沦为茶余饭后的笑谈,日子一久, 百姓就抛诸脑后了。

  卫燕思太年幼, 离开大长公主,像一只失去航向的小船,孤苦无依, 整日粘着风禾,兄妹二人的感情甚笃。

  太上皇见状, 想起儿时与大长公主的朝夕相处, 不忍心拆开他们,准风禾进侍卫处。

  楼宫正借王绻绻的恩惠,入了中宫, 受到王绻绻的照料,往后转去女司, 做了后宫的女官。

  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 努力做到最好,视卫燕思为世间唯一的寄托和希冀, 呵护她成长, 伴随她左右, 不愧对大长公主所托。

  太后更是将卫燕思视如己出,一颗心全扑在她身上,借此怀念大长公主。

  在这中途, 太上皇把卫燕思接入养心殿照料,养在跟前,悉心教导,分外疼爱。

  他深知卫燕思的女儿身份,却一心想传位于她,当做对大长公主的赔偿。

  经楼宫正的举荐,他准宋不宁进太医院,做卫燕思的主治医官,日日到养心殿请平安脉。

  风禾有时候会琢磨,太上皇真就全然信任他们吗,真论起来,他们曾效忠大长公主,视太上皇为仇人。

  精明如太上皇,不会想不到这一层。

  他将他们留在宫城内,不怕他们行不轨之事吗?

  人说伴君如伴虎,风禾不聪明,猜不透太上皇的心思,唯一能做的是护紧卫燕思,兢兢业业,始终不准卫燕思离开他的视线。

  尽管卫燕思嫌他烦也无所谓,他是哥哥,做妹妹烦人的跟屁虫又何妨?

  正是因为卫燕思的存在,太上皇自责的心渐渐好受许多,对卫燕思也越来越依赖。

  王绻绻记恨他,不愿卫燕思同他太亲近,寻了个理由,带卫燕思回中宫抚养。

  而太上皇则将一半的罪过怪到卢池净头上,跟卢池净疏远,转头培养葛长留,培植保皇党,在朝堂上跟南儒党分庭抗衡。

  与此同时,太后扶植以曲家为首的白鹿党,朝堂上日渐出现三党分裂局面。

  太上皇喜闻乐见,平衡各方,又因沉浸在对大长公主的愧疚和思念中,身体衰退的格外厉害,脑子也不太清醒了。

  四十出头的年纪,宣告退位,搬居皇极殿,仅在清醒时干于朝堂政事,以防朝臣欺负卫燕思这位新帝不懂事。

  “父皇是怕卢池净欺负朕吧?”卫燕思一针见血道。

  “卢池净势力庞大,当年你凭空冒出来,他肯定查过你,幸亏郝明多出份心眼,带我们离开豫州时,抹掉了我们的痕迹。”风禾道。

  “卢池净不是傻瓜,这么多年下来,他大概猜到我们与大长公主有瓜葛,因此事事针对朕。”

  “就算知道又如何,他断断料不到你是女儿身,否则他早已昭告天下,置你我于万劫不复之地了。”

  卫燕思表示认同,歪着脑袋提新问题:“卢池净跟大长公主有过节吗?为什么总跟大长公主过不去?”

  “你忘了吗?他是南儒党的党首。”

  卫燕思舌尖舔过上颚,表情不明所以。

  南儒二字,由地域划分而来,以江南一带的儒生为代表,与它相对的是北儒。

  虽然都是儒家,但北儒强调孔孟,讲究儒家正统,而南儒历经数百年的发展,在孔孟之中加入理学、心学等学派,强调男尊女卑,认为打破这种尊卑,世间将会失去平稳,引来诸多人祸。

  大长公主一介女流,无法令南儒党服气,无数儒生才子,公然在茶楼酒肆吟诗作词,暗讽大长公主效仿大唐武曌,惑乱江山。

  大长公主有苦难言,愿求朝堂安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偏偏南儒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煽动太上皇,去做弑姐的滔天恶行,美名其曰清君侧。

  一个个全是披着羊皮的狼,假惺惺的清正才子,简直令人作呕。

  讲述到这里,风禾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住,拳头打中桌沿边,桌面上的瓷盘茶具,爆发刺耳的短暂的声响。

  卫燕思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揉揉耳朵。

  风禾急忙请罪。

  卫燕思气恼:“说了你是我哥,何罪之有!偏殿没有外人!以后凡事没有外人在。朕就叫你哥。”

  “使不得!”

  卫燕思踹中他小腿:“朕说使得就使得。”

  又道:“再说说郝明,你将才提到是他请求你杀掉他?”

  提及郝明,风禾两条眉毛仿佛他的心,纠成一团:“郝明他放不下大长公主,不忿大长公主的遭遇,怨恨世间的不公,梦想着有朝一日扳倒卢池净,发誓要卢池净也尝尝受尽万人唾骂的苦楚。”

  这些年,他留了人在雁京城,混进卢池净的府邸当杂役,紧盯卢池净的言行,盼着卢池净露出狐狸尾巴。

  至于他自己,拜坏掉最珍惜的名声,投入卢池净门下,干过许多坏事,寻找卢池净作恶多端的证据。

  卢池净防人之心甚重,并不全然信任他,收集的证据大都无关痛痒。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盼到耿家这一宗大案。在豫州,耿家是粮商大户,贪官污吏盯着割肉,郝明最是了解,是以帮助卢池净联络耿家,许下授予皇商的承诺。

  卢池净派人灭门耿家,他提前获悉消息,几番纠结,昧着良心放弃营救耿家。

  哪怕耿忘书上衙门击鼓鸣冤,他也硬下心肠,颠倒黑白。

  很快,耿家的惨死,他做官的不公,在豫州闹得沸沸扬扬。

  但他不怕,多年来怨恨积攒,早已泯灭了他的良知,尚存的一丝忠义也留给了大长公主。

  除了替大长公主报仇以外,他别无所求。

  唯一的失算,是耿忘书在万念俱灰后加入红莲教,潜入雁京城,刺王杀驾。郝明万分自责,将罪过全归于自己。

  他被耿忘书绑走那几日,遭到非人的折磨,面上是害怕,嘴里求饶,心里却高兴,晓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直到耿忘书告知他,卫燕思来到豫州了,他一时柔肠百转。

  在他内心深处,盼望再见卫燕思一面,好在黄泉路的尽头遇上大长公主时,告知大长公主,您的孩子万事安好,却不愿在这种境遇下相见。

  他不是个好官,背弃了少年时的志气,搞得豫州民不聊生,坑害耿家,死有余辜。

  罢了罢了。

  往事不可追。

  他不怪耿忘书折磨他,当还耿家的债了。那晚,风禾溜进耿家老宅救他走,他不愿意。

  一是无颜面对卫燕思。

  二是,卢池净再无翻身的机会,他大仇得报,心愿已了,想追随大长公主而去。

  三是连遭数日折磨,身中数道刀伤,命不久矣。

  是以央求风禾,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送他个痛快。

  风禾本不愿卫燕思追查前尘往事,怕卫燕思牵扯进更大的漩涡,得不偿失,无法抽身。

  天人交战后,答应了郝明。

  “你们对朕……用心良苦,”卫燕思埋下头,像一朵枯萎的花,“朕不该怪你。”

  风禾反而学着她之前的举动,试探性地抬手,拿掌心贴在她发顶,指尖的触感细软,像丝绸般丝滑。

  “上一回这么对你,是好多年前了,你身子小小的,站在东华门前,”风禾难掩哽咽,泪光再次闪烁,“抱着我的腿一直哭,你问我,哥,我们还回豫州吗?娘亲在哪里?”

  卫燕思愣住,心头有刀在割。这不是她的记忆,是原主身体的本能反应。

  风禾难得话多,打开话匣子似的:“自打大长公主没了,你总是很害怕……我也怕,我怕保护不好你……于是那天,我把你紧紧抱在怀里,一边摸着你的头发,一边对你说,进了宫不能叫我哥哥?然后你就哭,觉得我不要你了。”

  “……我小时候很爱哭吗?”

  “你最贪玩,一个没注意,你就会跑没影儿,为这事儿没少被大长公主责备,所以总哭,不过很好哄,大长公主亲手为你做了一面拨浪鼓,你哭的时候,她就拿出鼓,摇两下。”

  忆起美好的从前,风禾嘴边带起温暖的笑。

  “……鼓我记得,它在太上皇手里。”

  “你的鼓,在我们前往雁京城的路上弄丢了,太上皇手里的鼓,是他幼年……大长公主为他做的,图案尺寸,与你的一模一样。”

  卫燕思眼眸刹了一刹,呢喃道:“父皇……始终留着……”

  “他该是很愧疚……皇极殿的管事李德全公公,有一回来养心殿传话,和易东坡多唠了几句,提到太上皇一犯糊涂,就爱唤‘皇姐’”

  “父皇,他很想念大长公主吧,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而他却逼她上了绝路”。

  或许,这是太上皇纵容太后,不强迫太后侍寝的根本原因。

  风禾冷哼道:“呵,我恨他,也可怜他。”

  这句话点醒了卫燕思,思忖着原主对太上皇的感情,应该也有爱、有恨、有怜、有怨。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儒家的描写,全是作者胡诌的,架空文,大家不用细究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