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当年到底遭遇了什么?卫燕思沉迷此问题不可自拔。

  她不是执着的人, 偏偏困在大个长公主的事中跳不出来,也许是原主的身体带给她某种本能,迫使她刨根问底。

  她梦到过大长公主好多次, 在梦中, 大长公主总是温柔和煦,像劈开寒冬迷雾的一束光,照耀天地。

  这样好的人, 老天何故忍心她不得善终。

  倒不如去问问风荷, 他几次出现在梦里,定是最最关键的人物。

  怀揣着心事,卫燕思回到养心殿, 瞧见殿内殿外乱成一锅粥,方得知奴才们以为她闹脾气跑丢了。

  卫燕思本就烦躁, 受不了大阵仗, 埋怨他们大惊小怪,坐回桌案继续批奏章,却无论如何看不进去。

  他奶奶的, 处处不顺心。

  闻风赶回的易东坡,在春来的搀扶下, 踉跄的跑进来哭诉, 张口闭口“我的小祖宗欸”,哭得伤心欲绝, 像是有人刨了他十八代祖坟。

  待他哭够了, 惊觉龙颜十分不快, 急忙忍住抽泣,板正表情,抱着浮尘站到桌案边磨墨, 一副啥事没有的模样。

  完美的诠释变脸比变天还快。

  卫燕思懒得骂他,吩咐春来去通知满宫找他的奴才各归各位,另外叫回风禾,便继续和奏章较劲。

  风禾停给力,来得很快,和他的名字一样,乘风而来。

  卫燕思请他到偏殿叙话,说实在的,穿书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回 与风禾促膝长谈。

  她内心没底,毕竟风禾很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倘若铁了心不透露一个字,那就是往死里打也没辙。

  卫燕思没抱多大希望,禀退左右后,扭身望着风禾的眼睛,诚挚道:“今日我们之间没有君臣。”

  话音一落,风禾就要跪,她早有准备,牢牢抓住他的胳膊,逼他站好。

  “万岁折煞奴才了!”

  “哥,你不是我的奴才。”卫燕思捏在他胳膊上的手没收回,慢慢用力,恨不能将指尖钳进他的骨肉中。

  风禾瞳孔发着颤,甚至变得幽深,像是坠入念念不忘的过往。

  “万岁……”

  “哥!”卫燕思的声线陡然拔高,整个人变得严厉,像是在斥责。

  “朕一切都记得——。”

  “不!”风禾迷离的眼神瞬间清明,似乎在逃避着什么,强硬的打断她。

  卫燕思不为所动:“朕记得娘亲临走前命郝明护送我们回燕京。记得你答应娘亲会好好照顾朕。记得娘亲让你转告母后……唯愿君心似我心!”

  “你……记错了。”

  “是你们存心瞒着我,真当我还是三四岁的小娃娃吗。”

  风禾的五官急剧抽搐起来,往面部的中央聚拢,眼泪毫无征兆的冲出眼眶,滑过黝黑的面庞。

  他的悲伤来得太快太浓烈,以至于卫燕思招架不住。

  哪有这样的人,前一刻呆呆正正,后一刻就像个没得到糖吃的孩子,哭声凄怆悲恸。

  卫燕思手足无措起来,松开他的胳膊往后退开,又迅速靠近他,用袖子胡乱抹掉他的眼泪。

  “不过问你两句话,做甚要哭呢。”

  风禾想要压制住哭声,屏住呼吸,攥住袖子,使得哭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俨然成了一种悲鸣。

  “我答应过大长公主要好好保护你,我没做好。”

  “哪有!你时刻伴着朕,几次以命相护。”

  “可你总是不开心。”

  “朕过着没心没肺的日子,逍遥自在,一点不被国事所累,哪里会不开心?”

  风禾摇起头,眼泪横飞:“你不是昏君,我一直知道,我护着你长大,晓得你自小心有抱负,你的心肠同大长公主一样软,你一直记着大长公主的死,你恨太上皇。”

  到了这处算是讲到重点,卫燕思意外风禾的敏锐,也埋怨自己的迟钝,竟从来不曾发现原主内心的秘密。

  不,或许她曾有所发现,只是一笔带过了。

  吸吸鼻子,倾身上前,拥抱住风禾,细软的双臂灌满力量,牢牢圈住风禾结实的肩膀,良久,再唤他一声哥哥。

  风禾依旧哭泣,但愿意说点有用的话,音色低唤,像是梦呓,又像是喃喃自语。

  卫燕思跟随他的话语,回望埋葬于时光深处的故事。

  原来风禾是端阳大长公主的养子,豫州有年闹洪灾,他爹娘在临死前,将两岁的他放进一木盆里。

  木盆漂在湍急的洪水中,大长公主命人救下他。

  三言两语讲完自己的来历,他这才讲起大长公主。

  康乾九年,太上皇年满十七,在百官的再三请求下,大长公主决定撤下垂帘听政,还政于帝。

  那一年,是太上皇亲理政事的第一年。

  太上皇年少气盛,急于表现,着力于北方战事,不听长公主以守为攻的劝诫,命以花老将军为首的镇北军乘胜追击匈奴,导致两万将士遭遇埋伏,全军覆没。

  朝堂内议论纷纷,皆道少帝并无治国之才,可惜大长公主仅为女子之身。

  太上皇年少时并不得先帝看中,反而是大长公主最得先帝青睐,被视作掌上明珠,亲授琴棋书画、礼乐骑射,颇具帝王之才。

  天下人早就揣测先帝有传位于大长公主的心意。

  这令太上皇惶惶不可终日,他本是中宫所出,乃嫡子,自古女子不可理政,哪有传位于嫡女的先例,若果真如此,他则沦为天下笑柄,载入史册,供后世耻笑。

  少年的心总是不够豁达,他对大长公主渐生敌意。

  先帝急症暴毙时,他仅是半大的孩子,虽然有传位遗诏立他为帝,但因年幼,被文武百官视为儿皇帝,懂懂无知,无力操持天下。

  由此,大长公主名正言顺的把持朝纲,素来秉持仁孝治天下,与太上皇的严厉治世背道而驰,兄妹间的矛盾进一步加深,直到康乾九年末,全面爆发。

  太上皇在卢池净的煽动下,接受南儒党的支持,发动宫变,在除夕夜带领御林军,闯入武英殿诛杀长公主。

  提前获悉消息的长公主,念及手足之情,并未反抗,在内官的掩护下逃出大内,又在家军的护卫下,一路逃至封地豫州。

  在逃出雁京城前,大长公主趁夜溜进王丞相的府邸,希望带王绻绻一起离开。

  说到此,风禾顿了顿:“她们是自小的情谊。大长公主年幼时体弱多病,不好动,先帝忧心不已,于是在众位官家的女儿里选中太后。”

  “儿时的太后性子活泼,善读书明事理,只比大长公主小两岁,很受先帝喜爱,便点她做养女,养在中宫,陪伴大长公主左右。”

  “二人朝夕相处,生出不一般的情愫。大长公主称她的闺名,绻绻。她唤大长公主秋笙,这份恩准,普天下独一份。宫人皆知,念及大长公主甚得圣恩,不敢多加议论。”

  “先帝驾崩后,遣散后宫,安置后妃,大长公主忙于朝政,无暇顾及那时的绻绻,只好将其送回王丞相府,求个安心。”

  “逃亡那夜,何其凶险……绻绻不愿意大长公主离开,怕太上皇迁怒王家,惹来满门杀身之祸。大长公主心灰意冷,因后有追兵无法多留,临走前,绻绻留她一句‘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太后这些年,总不愿意提起过往,可她心里最难熬,性情大变,行走坐卧像极了大长公主。总爱去武英殿荡秋千,有时一个人去,有时有宫人陪着。去到那处会停留许久,所以武英殿总是打扫得分外干净。殿内的细竹,由她亲手栽种,常去浇水,长势尤为好,因为大长公主最喜欢。”

  卫燕思心下动容,松开拥抱,带走那一点体温,艰涩道:“母后口是心非,她是这世上最想念大长公主的人。”

  风禾:“多年前太后有过一次醉酒,曾与我言道,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夜,没同大长公主走……成了最后一面,不消几年便天人永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