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逢逍转头看见了之前班会上跟他一座之隔的人。

  那双狮子眼闪过一瞬的惊讶,而后渐渐泛出了略带了点傲慢的利光。

  “哟,”他慵闲地笑了声,“原来我们一个寝室。”

  他问他名字。

  “李鹤晚。”

  李鹤晚按下内心同样不自觉生出的诧异,抿着嘴唇,虚伪地微笑道。

  对方点了点头,顺口说了自己的名字。

  李鹤晚说他知道,他说辅导员点过了。

  “喔。”

  对方附和了一声,然后转过身继续忙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寝室是标准的四人间,纪逢逍和李鹤晚睡的两间下铺。两个睡上铺的室友还没有回来。

  气氛开始沉默起来。

  纪逢逍也是刚到寝室不久,正着手在自己的床板上铺床单。

  他那床床单并不听话,铺了好几分钟都是东方展平西方皱,摊在床板上像被风吹过的水波纹,又跟波浪薯片没什么区别。他不禁皱起眉来。

  李鹤晚进寝室以后,坐在公用的长板课桌前,一边削水果一边观察对面的人的举动。

  他见对方跟那床单一直没法和解,在看了老半天后,最终叹了口气,默默放下水果,去阳台洗了个手。

  “我帮你吧。”

  他把手擦干,走到对方身前,帮忙扯住床单的两个角,让对方把它顺平。

  “谢谢。”

  纪逢逍顺着他的动作把展平的布料边角扎进床板底下,终于把其中一边的型给定住了。

  李鹤晚轻笑了声“没事”,而后忽然问道:

  “为什么转学过来?”

  他想从对方口中收集一些或许能供他判断对方和“F”有无关联的信息。

  “不为什么。”

  对方铺着床,淡淡回了句。这句话倒没什么恶意,但也不太真诚,只透出一种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的信号。

  纪逢逍感觉对方顿了一下,也意识到自己不太礼貌,就又开口圆话道:“我爸让我转过来的,说这里文科专业好些。”

  “嗯。”

  李鹤晚不咸不淡地答了声,不再问了。

  两个人配合着把床单铺差不多了,李鹤晚伸手往上面拍了几下,漂亮地收了尾。

  他转过身走回课桌,拿起桌上那个只削了一半已经有点生锈的苹果接着削。

  纪逢逍回头见他削下来的苹果皮已经积起了长长的一条,却还没有断,脸上显出稀奇的神色。

  他正对着李鹤晚,拉开朝着自己这面的课桌抽屉,一边往抽屉里塞课本,一边盯着那串红丝带一样缓缓下坠的苹果皮看。

  李鹤晚发现了他对于自己手里这颗苹果的关注。

  他装作没有察觉地削完了整颗苹果,看了眼上面的锈面,思考片刻后,把它递到对方面前。

  “吃?”

  他会错意地问对方,心里想着自己本来也不爱吃生锈的苹果。

  纪逢逍愣了愣,而后挑了挑眉,接过那颗苹果。

  “你人不错。”他看着对面的人,扬了扬唇角,咬了口苹果。

  水果清甜的香气在两人之间飘散。

  李鹤晚哭笑不得地撇了撇嘴,走去阳台的洗漱台洗手。

  纪逢逍跟了过去,站到他身后,离他有一点距离。

  但李鹤晚洗完手转身的时候还是不小心和他撞了一下,还差点踩到对方那双白色运动鞋。

  他后退一步,站在原地,见纪逢逍把手撑到阳台门框上,刻意地不放行,心里一阵莫名其妙。

  李鹤晚的个头只到对方肩膀上面一点,本已显得有些矮小,此刻背着光线,站在对方投下的阴影里,气势更显得稚弱些。

  纪逢逍那张向阳的脸对他笑得灿烂,但灿烂得过了头就越发显出一分怪异和不善。

  “你人不错。”

  他重复了一遍,又重复地咬了口苹果。语气称不上友好,咀嚼的声音是刻意的明显。

  李鹤晚皱起眉来。

  “但就算这样,我还是要警告你一句,”纪逢逍咽下那口苹果,明朗的笑容转瞬染上几分威胁——

  “别碰王照之。”

  “他是我的。”

  水果的香气依旧轻甜地在空气里飘散,但周遭的氛围却突然沉重下来。

  李鹤晚瞳孔骤缩,心里闪过一抹惊骇!

  他的头脑掠过一场风暴,心头涌动着一股对于某件事情确认的激荡来。

  这份激荡让他整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紊乱,让他的整个胸膛都略显狼狈地起伏起来。

  可对方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说了句:“我真的很喜欢他。”

  以一种难分真假的情态。

  李鹤晚心里的激荡因着这句在他看来矫揉造作的话语而平息。

  也对。

  本来谁都可以喜欢他的“猎物”。

  狩猎是宿主的专权,但喜欢不是。

  甚至脱离开“宿主”的思维来看,其他人喜欢上“猎物”的可能性更大。

  想到这里,李鹤晚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他收敛起怔滞的表情,从容地对上对方凌厉的双眼。

  纪逢逍用居高临下的态势裹挟他,但他在其间疏离以对。

  “纪逢逍。”

  那双细长的狐狸眼半眯起来,鼻梁上那斑“黑色蝴蝶”因为轻微的一皱而栩栩如生。

  李鹤晚戏谑地笑道:

  “我们是绝对的冤家路窄。”

  “我也喜欢王照之,而且——”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嗓音,同样以宣誓主权的态度回敬道:

  “在追到他之前,我不会放手。”

  对方轻佻地“呵”了一声,放下了撑在门框上的手臂。

  李鹤晚擦肩走了过去。

  敌对的空气浮动在不发一语的两人之间。在凛肃的沉默中,两人心间达成了一种不言自明的共识——

  情利之争,各凭本事。

  第二天早上,去上课的王照之经过李鹤晚寝室的时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一个陌生同学开了门。

  王照之低着头问李鹤晚有没有在寝室。

  对方说他很早就先出门了。

  王照之闻言,说了声“谢谢”,又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往打开的门里瞄了一眼,然后支吾地问:

  “那纪逢逍……纪同学在吗?”

  他说对方昨天来找他借了笔记本,现在还没有还。

  那同学摇摇头,说人一大早也出去了。

  “喔,这样啊。”

  他又谢过对方,然后快步地走了。

  他一个人走在去教室的路上,心情有点郁闷。

  王照之的性格说好听点是过分文静,说难听点其实是有些孤僻,他在一个家教严格的知识分子家庭里长大,每天和“黄金屋”、“颜如玉”打交道,是个小书呆子,从小就没什么朋友。

  这会儿上了大学,本想着努力和自己室友搞好关系,但那三个室友与他个性并不相合,虽然表面上与他相处和谐,但暗里也难免嫌他无趣,不爱跟他打交道。

  李鹤晚和纪逢逍是他上大学这半个月来唯二地主动找他聊天的人,虽说相处时间很短,但对他而言意义不小。

  今天本想着找两个人结伴去教室,没想到他们都提前走了,扑空的王同学一边走路一边叹气,在经过小卖部的时候,又很不巧地发现自己喜欢的牛奶和面包都被卖光了。

  这样一来胃口也没了,王照之饿着肚子,垂头丧气地走到教室。

  结果一推门,就惊喜地瞧见最后一排的三连座上一左一右地分别坐着那两个让他挂肚牵肠的小伙伴。

  他们一个单手托腮,朝前坐得闲倦;一个双手交叉挨上椅背,往后靠得随性——

  见他到了教室,都伸手招他过来。

  李鹤晚见王照之落了座,从手提式的通勤皮包里拿出一盒颜色粉嫩的草莓牛奶,摆到他桌上。

  “给。”

  他笑得温柔。

  王照之惊诧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李鹤晚眉眼弯弯,“照之你这个傻瓜,昨天聊天的时候你自己跟我说的啊。”

  一股暖流淌过王照之的心间。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另一个同桌便霸道地逮过他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面包。

  是他最爱的巧克力味。

  王照之双倍震惊,抬头盯着对方正要开口问,却被对方抢先夺了话。

  “我猜的,”纪逢逍别有深意地勾起嘴角,“虽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但我想试试看我和你之间有没有心电感应。”

  王照之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纪逢逍笑意更深。

  “看来我是猜中了,”他庆幸地舒了口气,“真好。”

  李鹤晚悄悄往王照之头顶瞄了一眼,发现粉色方块虽然稍稍往前冲了点,但涨幅和他以往撩钓过的猎物相比实在慢得出奇,心里有点无奈。

  要攻略这个小书呆子……难度不小啊。

  他正神思着,右手突然被人捉住了。

  只见王照之左手拉着他,右手逮着纪逢逍,和他俩狠狠地握手,然后像个老大哥似地一脸“感激涕零”地呜咽道:

  “你们——”

  “真是我好哥们!”

  ……

  气氛和谐得有点滑稽。

  李鹤晚愣了愣,有点无语。

  他不大适应地把手从对方的手掌里抽出来,拿起桌上的牛奶塞他手里。

  “照之你快点喝吧。”他柔声提醒道。

  但纪逢逍却按住了那盒奶,把面包又放他手里。

  “先吃面包吧,别饿着。”他关心地说着,动手拿走了那盒牛奶,把它放回桌上。

  李鹤晚乜斜他一眼,不太客气地把面包抽走放到桌上,把牛奶重新塞王照之手里。

  “先喝奶吧,别渴着。”

  纪逢逍又拎走奶盒,塞面包。

  “先吃面包,垫肚子。”

  李鹤晚“报复”回去。

  “先喝牛奶,防噎。”

  “先吃面包……”

  “先喝牛奶……”

  两个人明里暗里地较劲起来,王照之懵圈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早餐换了又换,整个人完全在状况外。

  最后,直到上课铃响起的那一刻,他都没能吃上一口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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