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秀将手上端着的烛台置于案桌上,转身回头问道:“这么晚了,陆参谋来秀这儿是为何事?”

  陆默摘下斗篷宽大的兜帽,笑了笑道:“默想来先向端木参军探探都昂城的情况。”

  闻言,端木秀一愣,随即笑着绕到案桌后,抬头看他:“前面还有黄州与德州两大州,难道陆参谋已胸有成竹了?”

  “难道端木参军不是吗?”陆默微微一笑,反问道。

  端木秀神情一顿,点头应道:“自然。”

  接着他便铺开一张空白的草纸,提笔沾墨,开始一边在纸上画画一边道:“若要说这都昂城,没有人能比秀更熟悉了……”

  陆默走上前,看他只在纸上勾勒几笔,一座雄伟城池的轮廓便出来了。

  “都昂常年雨水不沣,当年朝梁王选定都昂作为主城之时,特地让人寻了整整半年才终于寻到一处位置合适的源泉挖渠引到城池作为护城河,所以那护城河深度不深,如果到时候要召集民工去填也不是难事。”端木秀顿了顿,道:“只是……”

  “只是?”

  只见端木秀继续在纸上的护城河边画着,“只是正因为考虑到水深不深,所以护城河前有建有一人高的牛马墙,顶部封起,只留下供士兵攻击的窗口,就算填河是远处有弓兵掩护,也难以成功。”

  陆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端木秀扭头看了他一眼,接着道:“要说寻常方法,若是让民工挖地道,固然可以绕过护城河,只是当年都昂建城时将地基多埋了几尺,恐怕城墙埋地的深度比护城河还要深。”

  “更何况,若真让人挖,等真挖到城里的那天,必定是早有人候在那里,放一把火丢进去,再用石头封住,地道狭窄拥挤,里头的人都得死在里面。”

  陆默看着他接下来的落笔,皱眉道:“都昂还有翁城?”

  端木秀苦笑着点头,道:“说实话,我在都昂这么多年,连我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破此城。”

  “都昂城周围地势较平,算是比较接近匈奴人的草原了,攻城的话根本找不到居高临下的位置。”

  “泽州城一破,屈章定然是早做准备,哪怕跟里面的人耗,估计都得以年计数。”

  “更何况我们耗不起,公孙还在中原虎视眈眈呢。”陆默勾唇道。

  “是啊……”端木秀望向东方,喃喃道:“我们耗不起。”

  很快端木秀回过神来,便发现陆默正专注地盯着他画出来都昂全貌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朦胧的烛灯下,美人如玉。

  他必须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被陆参谋的容颜所摄。

  真不怪严睿那厮见了他就那副德行。

  不过自真飞昂死后,大概没有人会因他的外貌而轻视他了。

  端木秀弯起嘴角,把摊在桌上的图纸折起来,然后递给这个看起来还十分年轻的谋士。

  陆默接过图纸放进衣袖里,笑道:“深夜叨扰,多谢端木参军了。”

  端木秀摆了摆手,“无事无事,陆参谋赶紧回去休息吧。”

  两人互相行了一礼,陆默便提起先前被置在地上的灯笼,打开门离开了。

  刚出端木秀的院落,陆默便听到远处熟悉的脚步声。

  他抬头向那逐渐靠近的身影望去,借着那人手中灯笼微弱的光,他看清了来人的面目。

  “主公?”

  司运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么晚了,主公怎么在这?”陆默象征性地微微服身行礼。

  “与从木谈得久了些。”司运晟面不改色地扯谎。

  “这样啊……”陆默思索着有什么理由可以让自家主公和自己一起走。

  只听下一瞬自家主公便道:“我这灯笼里的烛快燃尽了,缄之不介意送我一程吧。”

  “卑职的荣幸。”陆默笑道。

  “缄之刚刚是去找端木参军?”司运晟一边走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是的,主公。”

  “那……”司运晟斟酌着词句,并不希望自己的下属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要过问。

  陆默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缄之在笑什么?”司运晟奇怪道。

  陆默当即摇了摇头,故作严肃道:“方才默向端木参军询问了都昂城的情况。”

  说着便从衣袖里拿出那张图纸递给自家主公。

  司运晟笑着接过,一直紧紧握着灯笼杆的手微微放松。

  “这图纸便放在主公那吧。”陆默道。

  司运晟微微颔首,接下来沉默了许久,又道:“缄之,上次我问你可有……”

  没等他说完,陆默便出声打断道:“主公,默始终是那个回答。”

  闻言,司运晟眼神一暗,不再说些什么。

  等到快到陆默的厢房,陆默才开口道:“默先送主公回去吧。”

  “不必,陆参谋早点休息。”

  说着,司运晟提着那盏仿佛随时就要熄灭的灯笼,转身就要走。

  “等等。”陆默拉住了某人的衣袖。

  司运晟疑惑地看向他。

  只见那人展颜一笑,将手中的灯笼放到他的手心,轻声道:“主公拿走我的吧。”

  司运晟缓慢地收紧手指,将灯笼杆握在手中。

  握住的一瞬间,那人也放开了手。

  两人的手指短暂地交触,很快便分离。

  司运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灯笼的光摇曳,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接下来便是黄州。”司运晟将一面小旗轻轻插进沙盘的一点。

  “我们从泽州出发,最佳的路线便是经过黄州,而黄州后的德州主城所在之地地势开阔,可以选择绕道而行。”端木秀道。

  “端木参军,其他小城池不论,黄州主城的守将如何?”卜桑云看向他。

  端木秀沉吟道:“威逼利诱可以一试,但需准备好其他手段。”

  他身旁的陆默看了看黄州主城的位置,不禁奇怪问道:“黄州虽平坦,但地势却高,这黄州主城怎么位于山谷缝隙之间?”

  “黄州并不富水,山谷地势利于汇水。”端木秀转头对他笑道,“虽然就打战来说这位置并不利好,到时候若是要强攻,也不是不可以。”

  闻言,陆默弯起嘴角道:“或许也可以不用强攻……”

  “嗯?陆参谋怎么说?”卜桑云问道。

  陆默从一旁拿过黄州地图展开,指着其中的水系道:“浊河流经此地。”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他这么一说自然都想到了水淹。

  “黄州土壤疏松,若是要引水也不难,只是浊河水量不定……”卜桑云犹疑道。

  “无事,现在恰巧是浊河的丰水季。”端木秀道,“陆参谋这一法正好。”

  说着,端木秀就转头冲陆默一笑,陆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这一幕落到主座上的司运晟眼里便显得格外刺眼。

  他闭了闭眼,正准备开口。

  忽然,窗外一阵风吹进来,房内的蜡烛倏地便全熄灭了。

  他们议事得太久,外头的天色早已从黄昏转为黑幕,这蜡烛一熄,整个屋子便都陷入黑暗之中。

  “刺客!保护主公!”赤常大叫。

  众人纷纷起身,抓起武器,武将摸着位置就跑到黑暗前司运晟所在的位置,把自家主公团团围住。

  就这么僵持了一阵,又是一阵风吹过,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看来只是意外。”端木秀得出结论。

  “快让人把灯点上。”丘鸣说着就要出去。

  为免隔墙有耳,城主府内的奴才全都没在外头候着。

  哪成想丘鸣刚踏出一步,就好像踩到什么东西,随即便是赤常的叫声:“姓丘的你踩到我了!”

  “啊抱歉赤将军。”丘鸣慌乱中不知又踩到什么,这次他脚下一滑,只听黑暗中有重物落地的声响。

  “丘将军这回你踩到我了。”卜桑云幽幽地说。

  丘鸣急忙道歉,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噼噼啪啪声。

  兵荒马乱中,陆默站在原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瞬他便感觉有人在靠近自己。

  他心下一紧,立即抓紧手中的匕首,屏息等待。

  他现在这身板多少有点悬。

  但很快他又发现好像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