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野就这么听着付妤说完话,看着她踏着步子回到房间。
直到房门关上,辛野都没再说出一个字。
那头蓬松的长卷发软嗒嗒地垂在肩颈和身侧,她怔怔看向那扇关上的门,一时间只感觉云里雾里的。
付妤这是……什么意思?
听起来就好像在宣告她对姜原的占有权。
一副无人可取代的样子。
辛野像只失落的垂耳兔,撇了撇嘴,只觉得难过又委屈。
忽然好想见见姜原。
至少往她的怀里一钻,什么憋屈的感受都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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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原走在姜瀛洲身边,沿着青石板地的山阶直上。
道路两旁的树生长得极其茂密,冒出嫩绿色叶芽的枝桠延伸到路中央,试图扫掠过行人的发梢。
姜瀛洲一把身子骨还很硬朗似的,背着手和姜原并排走着,也不要她扶。
姜原就这么看着老头子一步一步走上去,时不时挺起身板来喘口气,又继续埋头朝前面的梯阶迈步。
“行不行啊?”姜原问。
“总比你行。”姜瀛洲答。
姜原拗不过他,只得跟着姜瀛洲的速度,陪在他身旁一起上去。
也不知道今天老头子是哪根筋搭错了,大清早地就拉着姜原来爬山。
这座山只不过是一座郊外的野山,山中的植物都各自自由野蛮的生长着,丝毫不顾及行人的感受。加上青海普遍的高海拔,这个山也不过是其上冒出的一个疙瘩似的突兀小丘陵罢了。
姜瀛洲尽管一直埋头看路,但身旁姜原刻意放慢速度的模样,他也看在眼里。
“原原,还记得咱们爬过哪些山吗?”
姜原听姜瀛洲这么问,也没有犹豫:“庐山,观音山,仙女山,玉龙雪山。国外的要说么?”
姜瀛洲摇摇头:“看来你还记得不少嘛。”
姜原笑了笑,没有作声。
“当年老头子我随随便便就能跨几个台阶上去,把你远远地甩在屁股后边。你还总是因为这个跟我怄气,三天三夜的不和我说话。”姜瀛洲似乎颇有感慨,“可是啊,今非昔比咯。”
“你这把骨头,七十岁了不也照样能爬山?”姜原调笑着,“要换做别人家的七十岁长辈,能在外面蹦蹦跳跳已经算是健朗了。”
“哼,还知道夸人,没白养你。”姜瀛洲满意地笑了起来,任凭姜原用手帕替他擦去额角的汗迹,“知道为什么我叫你来爬山吗?”
“叙旧?”
“谁他妈没事爬山来叙旧?”
“你啊。”
姜瀛洲一时语塞:“我干嘛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谁知道呢。”姜原耸耸肩。
姜瀛洲是不想再继续和她拌嘴,只得认命似的回到原先的话题上。
“你啊,不是我说你,对自己心仪的女孩也未免太不认真了。”
姜原的神色微微凝固了一些,脚步也跟着慢了一拍:“不认真?”
回想了一下一直以来和辛野的相处,尽管她自认为一直都有许许多多的不足,没有让辛野得到各个方面的满足。但论感情上,她对辛野已经不是用“认真”就能够形容的了。
见姜原似乎没开窍,姜瀛洲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你难道不知道,小姑娘都需要一个东西叫做安全感?”姜瀛洲耐心说着,“这个安全感,你得从你各个方面的表现来告诉她,你值得信赖。”
“比如说?”
“比如妤妤。”姜瀛洲顿了顿,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姜原的表情,见她似乎依然不明白,“你啊,肯定一直都知道妤妤是什么想法的吧?如果明明知道她仍然抱有幻想,就不该总是给予她希望。”
“我并没有给她希望,每一个拒绝的字我都很明确。”
“不,我是说行动。”姜瀛洲摇摇头,“就算你说得很明白了,可你但凡有一丁点的出于关心她而引发的行动,就会让她心存希冀。”
姜原算是听出来,他是在说昨晚姜原把付妤送回来的事情了。
“如果我不帮她,她会很危险。”
姜瀛洲似是无奈般叹了口气:“你难道看不出来,妤妤只是在试探你么?她在我身边许多年了,替我摆平了不少商圈和业界的合约还有酒席,她的酒品得有多好?怎么可能几杯小酒就放倒了?
你们那一桌的小毛孩都还没倒下,她要是先倒下岂不是丢我姜瀛洲的脸么?”
“可她就是先倒下的那一个,丢脸么?”
“能不能听人说重点?小没良心的。”姜瀛洲瞪了她一眼。
姜原笑了笑,随性的一摆手,似乎并不在意:“不管她是不是试探我,当时的情况都不容许我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姜瀛洲看着她,缓缓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重感情。但你可别忘了,她只不过是我替老朋友收养的女儿,倘若她知道了过去那些年的真相,兴许会自己主动离开也说不定。”
“什么真相?”
“很久远了,不提也罢。”姜瀛洲目光悠悠的,停下步子来微微喘气,“自从她不知从哪里听人说了些谣言,这些年来她一直执着地想去搜查信息,甚至动用我培养她时为她积攒好的人脉。”
姜原听着这些话,也明白了一点。
无论付妤想要做什么,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姜瀛洲的视线范围内。
她成长起来的一切,都是姜瀛洲从国内国外一直积攒起来的东西。当初如果不是姜原执意想脱离光环独自闯荡,姜瀛洲巴不得把这一切都灌注在自己亲孙女的身上。
不过……付妤到底是在搜查什么呢?
原本想开口问姜瀛洲能否告诉她详细内容,但略微思索了片刻,姜原还是选择乖乖闭嘴。
既然姜瀛洲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说出来,那自然是不方便让姜原知道的东西。
姜原识趣地闭了嘴,继续陪同老头子登山阶。
一边爬,姜原一边问:“你大清早拉我来爬山,就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是。”姜瀛洲回答,“其实我想来山上看看日出,但你磨磨蹭蹭速度太慢,现在已经错过日出的点了。”
姜原无语:“我的错?”
姜瀛洲点头:“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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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家纷纷起床收拾好之后,穆三维组织大家准备前往First会展场地,开始观赏本此参赛的其他影片。
总共五天的时间,十多部片子会在不同的放映厅内循环播放,供所有参展人员观摩学习。
在抵达会展场地后,大家首先确定要去看的,就是这次斩获了最佳剧情长片的《港口》,导演和编剧都是一个女生,穆尧的亲传徒弟,童谣。
昨天颁奖的时候,这部影片播放了大约有15分钟。
在这15分钟里,不仅大致的镜头使用方式、画面构图观感、剧本开篇悬念和伏笔,还有电影的情感基调、视听语言都完美而全面地呈现出来,让在场所有的剧组都被导演强大的执导能力深深折服。
当穆三维等人在放映厅里摸黑寻找座位时,猛然发现循环播放《港口》的这间放映厅已经挤满了人,几乎找不到可以让剧组里的大家聚在一起的座位。
姜原环握着辛野小小的手掌,领着她小心穿过几个满人的座位,坐到两个挨在一起的座位上。
至于其他人,就不在姜原的考虑范围内了。
辛野坐在座位上,将自己长长的卷发撩开,四处张望着。
身边人声鼎沸,几乎每一个座位上都有人在激烈地讨论着,时不时蹦出几句“童谣”、“港口”、“聂鲁达”、“海洋”的词汇。
不用猜也知道,这部赚足了噱头的小成本文艺片,对于同样刚迈入电影艺术圈子的大家来说,有着极其强大的吸引力。
“我很好奇这样的文艺片,会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辛野拿出便携笔记本来,已经准备好在一片黑暗中盲写,“很早之前我就听老师说过,童谣师姐的剧本总是有她自己典型的创作风格。”
姜原点点头:“这一点,从她的分镜头脚本上也能看得出来。”
简而言之,两个人对童谣的能力都是极其认可的。
随着电影放映前敲响的三声铃声,场内的大家纷纷停止了喧哗声,屏息凝神将目光锁定在屏幕上。
很快,带有电影公映许可的绿幕龙头出现,让在座的每一个青年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初次参展的学生剧组剧情片,竟然能拿到龙标?
素来神情淡漠的姜原,这也是难得一次微微愕然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如初。
如果不是因为剧组里缺少公映资金和备案经验,《杀生》也完全有拿到公映许可的可能。
随着海浪拍打暗礁的同期声响起,一个穿着白色水手服的短发女孩出现在画面内,与她面前呼啸的海风、扑腾的海浪交织在一起。
海水没过女孩的呼吸和视线,海天一线之处,不见余晖,也不见曙光。
整个影片大概讲述的是一位小镇女孩,在重组的家庭里面因为继父的迫害而持刀自卫,最终阴差阳错犯下罪孽的故事。
故事脉络很简单,然而内核可以拓展的角度却有许多。每一个角色身上,都有值得拉出来细细揣摩和探讨的点。
辛野一边盲写,一边在脑海里像解剖一具人体模型一般,将这部影片的故事一一肢解。
而姜原,看着这略有些生涩的构图和镜头画面若有所思。
摄影师的手法很普通,甚至如果让搞后期剪辑的积木来摄影,或许都比这部影片的摄影师拍得好。
但每一个镜头的衔接,都很见分镜头脚本的功底。
加上画面的色调和质感的配合,整部影片宛如月光下扑面而来的咸湿海风。即使主角满身是血,或者晃荡在疲乏的大街上,那份欲与海风同归去的为自由而挣扎的画面感始终萦绕在人心畔。
一直到影片放映完,许多人都还沉浸在这片震撼当中,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此时大家心里的想法只有一个——这是一部真正的艺术片。
当姜原和辛野走出放映厅,见到已经围聚在一块的穆三维和积木等人时,穆三维率先抛出了问题。
“觉得怎么样?”
姜原面色沉静,眸光却在隐隐闪动。
“是个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