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雪看着屏幕, 似隔着千万里横断重叠的山脉,与妘雾对视。
少女微微发亮的瞳眸仿若就在眼前,温驯乖巧, 如羽毛拂过平静的心湖, 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她几乎能察觉到妘雾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在笑, 却是看不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开心。
拿起手机点进聊天框,江上雪反复删改,直至一个字都不剩。
心中无奈, 江上雪将手机放下,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
江上雪一贯要深思熟虑有所把握后才会行事, 唯独在妘雾身上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了例。
画面中, 颁奖典礼进入尾声,妘雾的坐回了观众席上, 镜头偶尔会扫到她。
江上雪心中生出些微的烦乱, 只是她素来克制, 即便有所挂碍, 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退出小蓝站后, 江上雪无意识的拉开了办公桌中央的抽屉。
最右侧静静的放着一个绒布盒子,江上雪凝视良久, 将盒子拿了出来。
打开,里面静静躺着妘雾送的同心结。
雕刻同心结选用的玉质地很好, 入手温润, 江上雪清晰的记得那天上午收到礼物时自己有多高兴。
后来发现了那副画, 发现了妘雾的心思,江上雪便将她送的手链, 送的同心结,送的所有成双成对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江上雪常会自责是自己爱护太过,第一次和妘雾坦明时,江上雪听到她说以后会像尊重母亲般尊重自己,江上雪是信的。
她想她放在心里疼爱的孩子,总归不会诓骗她。
江上雪以为她只是一时走了错路,可是后来,那些心思竟是愈盛。
乃至于她做出大逆不道的举动来。
妘雾刚才说的那番话,显然是在向着自己认错服软,晾了她这么久,她定会心慌害怕,可话里头又有多少真心实意,多半是和以前一样,难以悔改。
放任下去,只会愈发胆大妄为。
想到另一种打算,江上雪忍不住觉得心灰,如果妘雾继续执迷不悟,一错再错,她只能离开。
等处理掉江家与赵昌明,妘雾也大了,将妘氏稳妥的交还给她,此后形同陌路未尝不是一种好去处。
江上雪静静的坐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
月光从窗外倾泻进来,等江上雪放下笔时,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两个小时。
走出总部,江上雪才发现今晚的月亮格外圆,她多望了两眼才上车。
此时远在R国的妘雾刚和同行的老师同学吃完庆功宴,回到房间后,妘雾在外人面前撑起的笑瞬间就垮了。
她盯着手机屏幕,最上面的消息框还是没有动静。
妘雾端了一杯水走到阳台上,霞光挂在天边,夜幕还未完全落下来,街灯稀疏的亮着,淡淡的青灰色云絮中露出一弯灰白的月牙。
怔怔看着眼前繁华的城市,妘雾心中滋味难言。
好在后面一个星期南州大的老师安排了突击集训,针对往年希帕提娅峰会的赛况给学生们讲解,占用了妘雾不少胡思乱想的时间。
希帕提娅峰会与高菲尔数学联赛不同,它只有一场考试,由十位被邀请到的知名数学家出卷,没有具体的得分,也没有名次奖牌,由数学家们批改完后,选出十位选手,与他们进行一对一的交流。
根据往年的惯例,这十位被邀请到的数学家的研究方向都与现代社最先进科技的发展息息相关,如果你的回答能被这些数学家看中,那就意味着你获得了一个从师的机会,一个在学术上不可限量的前途。
有机构做了跟踪报道,希帕提娅峰中被选中的选手,有近乎一般选择了步入交流时谈及的研究领域。
两场比赛让妘雾这颗数学新星彻底暴露于人前,她表现出的卓越非凡的天赋引起了极大的争议。
像挈所夫,挖涅斯基这种天才型选手,毫无预兆的败在妘雾手中,不管是国外还是国内,对妘雾的关注度空前高涨。
希帕提娅峰会还未开始前,就有不少媒体猜测妘雾会被哪一个领域的大拿给看中。
加之陶哲华的出现,一下争论点就有了。
陶哲华现在是M国国籍,但他在研究生前,是华国国籍,就读的学校也是南州大学,与妘雾可以称的上是校友。
希帕提娅峰会开始前,国内已经出现了不少妘雾或许会拜入陶哲华门下,并在本科结束后入M国国籍的言论。
有关家国情怀的话题,总是会受到额外关注。
舆论愈演愈烈,甚至远在R国的带队老师都听到了不少风声。
某天一起吃早餐时,有好事的老师问。
“妘雾,以后研究生你想过去哪个学校没有?这几天不少企业都来联系了,因为你在备赛,所以暂时都被我们拦着,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M国的军工企业来了好几家。”
老师特意提了一嘴M国的军工企业,想看看妘雾的反应。
华国现代数学发展起步晚,学科、地域发展都不平衡,跟风研究多,专注原创性的研究少,部分领域引领,但仍有很多领域发展不成熟。【1】
当年陶哲华选择出国,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国内大环境不行。
这些年国家出了不少政策帮助数学科学研究,妘雾这样的有天赋的孩子极有可能成为以后华国数学科学发展的后备军。
如果真去了M国,至少对南州大学数学院而言,是一件极为痛心的事情。
妘雾恰好吃完,一直维持着得体的淡笑,脸上没什么大的起伏,直言不讳道。
“老师,我研究生应该是会留在南州大的。”
“好,好。”
坐在边上的老师一脸说了两个好,越看妘雾越觉得她能担大任。
不管是上回ARM联赛冠军,还是这次高菲尔联赛冠军,她都淡定的很。
虽然年纪小,但稳重的很,得了冠军没表现的多开心,有多家企业邀约,更没流露出任何骄傲的情绪。
妘雾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只是她以前习惯了忍,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都不会将情绪明白的显露在脸上,后来遇到江上雪,潜移默化的就会去模仿江上雪的行事作风。
容而不露,可进可退。
除了在江上雪面前会孩子气一点,妘雾其他大多数时候一举一动都像个成熟但又稍显孤僻的大人。
希帕提娅峰会那天,江上雪出差去了,没赶上直播,后来看了有关妘雾的剪辑。
她果然在被选中的十个人之中,不过让人觉得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是与她一对一交流的数学家,正是此前众说纷纭的陶哲华教授。
有业内人士在峰会前还专门做了分析,陶哲华教授不管是理论还是实际应用研究,都趋于成熟,大概率不会选择妘雾这个才露锋芒的年轻人。
结果陶哲华教授选的正是妘雾。
其实早在ARM联赛时,陶哲华就关注到了妘雾。
他在外面漂泊了这么多年,等手上的项目取得最后突破,就准备联系老师回国了,能在回国前发现一个好苗子,是意外之喜。
让陶哲华记忆尤为深刻的是,妘雾的胆子很大,全程态度不卑不亢,条理清晰的向着自己阐述有关超视距作战中可被应用到的理论。
最开始陶哲华以为这是南州大的老师特地让她这么说的,投他所好,还有些不喜欢,结果陶哲华越听越诧异。
有好几项研究成果,他从未公开发表过,妘雾某些理论乍一听起来很粗浅,但深究之下,竟有点摸到门槛的意思了。
峰会结束后,陶哲华特意联系了南州大的老师。
惊讶的发现妘雾才读大一,并且此前从未接触过相关的研究。
陶哲华当然想不到妘雾是重生一世的人,当年看过有关陶哲华的报道,加之妘雾自己本身有好底子,顺着大方向再深入细化一下,正正好戳进了陶哲华心窝子里。
回去当晚,陶哲华就联系了南州大数学学院的院委书记。
“老许啊,你们学院那个叫妘雾很不错,我直言,我想收她做关门弟子。”
“这恐怕不行,妘雾现在在王老门下呢,不过你要是能提前回过,入职南州大,我可以考虑给你求求情。”
陶哲华和许意曾是同门师兄弟,两人这些年也一直保持着联系,说话都挺放的开的。
沉默了好一阵,陶哲华突然认真道,“她在谁名下到无所谓,只要她愿意跟着我去南边,我愿意提前一年回来。”
顿了顿,陶哲华又道,“你知道的,无数人在南边倾注了一生的心血,还有十几条命落下了那里,我带着研究成果回来就是要完成当年夭折的事业。”
那个领域,实在是太缺人才了。
每每提到当年的事,陶哲华就会变得激动,甚至可以称的上是偏执,好在他将这份偏执充分用在了科研上。
许意叹了口气,“好,不过妘雾到底愿不愿意,还得看她,毕竟去南边最少没个三五年回不来,她身份比较特殊,至于当年M国专家组毫无预兆撤走,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十年了,要是他们知道国家有意重启南边的研究,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提到当年的往事,两人谁都不好过。
陶哲华挂了电话,立刻就让人着手安排了回国的手续。
妘雾对这一切还不知情。
飞机落地后,是李叔来接的妘雾,她告诉妘雾江上雪出差去了。
两人从另一条通道直达停车场,避开了大厅内的媒体。
妘雾坐到车上时,才流露出一点细微的失落,不过只有短短片刻,她便问起了集团的事。
“是出了什么问题?竟要江阿姨亲自跑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自科学网文章《数学研究能否走出中国自己的路》.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