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
说得好听, 还一辈子，依他看就坚持不了几天。
程爸也不是非要反对女儿谈恋爱，都老大不小了该是时候, 这要是个男的他也认了, 可跟自己的妹妹算是怎么回事，谁能容得下，且不说路多难走, 她们做父母的尚且不能完全接受要外人怎么看。
两个小娃娃, 哪来的信心能走到最后, 拿什么去谈一辈子？要是分开了他失去的是可是两个女儿。
程迎夏才急出来的眼泪又被亲爹的一句话憋了回去。
“您说话能好听点么？”
程爸爸怨气难消：“我说话不好听？你做错了事还想听多好听的话, 我现在劝你是为你好, 我又不欠你什么。”
为你好, 什么叫为你好。
程迎夏不明白天底下的父母为什么总喜欢打着“为你好”的旗号逼着你去相信他们认为的那些事情才是对的, 你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而就应该按他们的想法来做，不听就是叛逆，不做就是不孝。
可人不应该首先是自己，才是谁的孩子，才是谁的爱人吗。
“你们每一次说为我好，都没有问过我是不是喜欢，是不是开心，我今天也想问问你们, 这样真的会让你开心吗？我们明明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家人，为什么不能互相尊重，互相体谅, 我不懂，活到今天也没懂。”
程迎夏胸口堵了一团气，只想着发泄出来, 不吐不快。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没关系，路是我自己选的后果怎样我自己承担，今天说这些不是怨你们，也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是我最爱的父母，但我总等有自己的坚持。”
句句真心使人哑口无言，程迎夏竖起浑身尖刺的模样当父亲的不是第一次见了，每次都觉得她对生养她的父母也这样是千不该万不该，这几年才开始渐渐反思为什么，是不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追根溯源，是不是家庭教育给了她不好的体验才有了那么防备的模样。
该说的都说了，父母不肯接受，还要继续拿自己的一套压人，程迎夏也没有什么好继续辩解。
“爸妈，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话落，程迎夏转身走向来时的路，纵有千般不舍也不拖泥带水，程爸爸眼芒微闪，想要挽留，因为还堵着气又拉不下面子，只能恨恨地看她走远说不出一句话。
一开始他恼恨自己被两个小辈糊弄，竟然没有发现她们在眼皮子底下谈情说爱，要是及时发现并制止这段关系或许不会走到今天这样无法挽回的地步。
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他觉得是不是自己才把孩子逼到今天这副模样。
达不到一致意见的父女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程迎夏此行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取得谅解，但是父母不配合，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毫无道理可言，她有心无力；程爸爸爱她，却好像用错了方式，她舍不下女儿，不想他们走到一起也是因为程迎夏从小就没怎么吃过苦，小花相反吃了太多苦，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仿佛一眼就能看到结局，实在不能给他太多信心。
兀自依自己心意交流想法的两个人三两句就定了局面，程妈妈在一旁一直插不上嘴，从女儿进门起父女俩就开始吵吵，甚至没来得及坐下就离开，两人互相倔起来她也是没有办法，瞪了一眼老头就朝门外跟了过去。
程迎夏听见身后妈妈在叫自己，还以为是幻听，回头发现真的是她追了出来，便停下脚步。
“妈，你怎么跑出来了？”
程迎夏走得快，程妈妈撵上来，气喘吁吁，视线从她脸上不舍得移开：“想着多看你几眼，大过年的我们一家人不在一起，你和你爸还吵的这么凶，我心里难过。”
程迎夏心头酸涩：“妈，对不起。”
程妈妈无奈叹气：“别太担心，这几天你就好好照顾自己和小花，你爸性子执拗，我来劝她。”
所言让人惊喜，程迎夏也变了神色，激动道：“妈，您不反对了吗？”
程妈妈笑笑：“反对有什么用。”两个女儿的关系一早她就猜到了几分，种种迹像都指向不妙的结果，但她不敢相信，所以当自己多想，结果到最后不得不信。
可反对就能抹掉这一切吗？
“你和你爸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程妈妈看着程迎夏仿佛透过她看向了很多年前。
“你爸年轻的时候是个纨绔，挥霍无度，又没什么本事，但是会讨人开心，就是靠着点花花肠子把我骗到手，当时你外公外婆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他就天天死皮赖脸往我家跑，不知道挨了多少骂，最后不还是把我娶回家了吗，再后来还有了你。”
当年程爸爸信誓旦旦地在父母面前许诺“我会对她好一辈子”，她到现在仍还记得，那是她一辈子的感动和勇敢交付真心的勇气。
在这点上，父女两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程迎夏对此有所耳闻，听母亲以这样幸福的口吻讲出来还是觉得有些难言的感动和羡慕。
也有几分不是滋味。
那他为什么不能理解自己？
“你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们做家长的本来就不应该多管，你也别怪你爸，他是太关心你了，才怕你受伤。”程妈妈还想替老公说些好话，父女一直这样对着干，互相仇怨，她是不愿意看见。
程迎夏无奈点头：“我知道了，妈。”
知道，理解，却无法感同身受，只能期盼着互相谅解，不再阻挠已是好事。
趁着功夫，程妈妈把想说的话都说完，掏心窝子的一番交流，便放女儿离开，目送她越走越远直至身影消失，转身回家找老东西算账。
程爸爸从她出去后眼神便始终盯着门口，见她回来一瞬间又缩了回去，害的她心又软了，不敢说句重话。
活了半辈子，他还是这样，除了长出了些白头发，脸上平添几道皱纹，脾性就没怎么变过，总跟自己闹别扭，也固执地可怕。
“明明说好了，等小夏回家要好好谈，你又把她骂跑了。”
固执的男人冷着脸：“腿长在他身上，她要走我还能拦着不成？”翅膀硬了第一件事就是开始飞。
“你呀就是嘴硬。”程妈妈嗔他一眼，有时候也不明白他的别扭。
她坦率，只说自己想说的：“我看小夏和小花都是认真的。”
“胡闹！”程爸爸仍在固执己见，“认真什么认真，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能当真吗？不过小娃娃的把戏。”
程妈妈不会试图和他讲道理，说一千倒一万，他脑子里的那根筋也学不会转弯，这是这么多年一起生活她总结出来的经验。
得他自己想明白。
“还记得吗？当年我爸也是这么和你说的。”
一句话让思绪拉回从前，男人想起当年老丈人对自己的那些冷言冷语和不屑的嘲讽，如今仍然历历在目，他知道不被理解的滋味，不好受，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给心上人幸福，他也做了很多努力，跌跌撞撞多少回才有今天。
那段时光不至于说昏暗却也是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见他表情开始松动，程妈妈趁热打铁：“我们是不是忘了小夏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快三十了，我不认为她没有这点判断能力，不如我们试着去相信她们？”
都是这么过来的，“大人”和“孩子”好像总是无法很好地沟通。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们痛恨大人的不理解；当我们成为大人，又开始怨起孩子的不懂事。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总是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不肯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一想，对方是何等的心境，为什么偏要这样做。
程爸爸：“她再大也是我的女儿，天底下哪有这么不听话的孩子？我看她就是存心想要气死我。”
程妈妈一副“拉倒吧”的表情：“真让她和你好好说话，你还不习惯呢。”爷俩多年以来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的，永远都是嘴上说气，真正的关心藏在心里，两人你来我往斗惯了，一时片刻安静下来谁都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程妈妈拉起程爸爸的手，放在手心里，体会他的难处，屋里如今只剩下两个老家伙了，显得冷冷清清，让人浑身不舒服。
有人的地方才有生气，有程迎夏的地方，总是生机勃勃。
两人环视四周，视线所到穿越了时间。这间房子一家人住了很多年，程迎夏从出生起就在这里，小时候调皮总是乱跑乱跳，磕磕绊绊多少次，不知留下了多少眼泪的痕迹；再长大点大小姐有脾气了，每次吵起架来就乱砸东西，他们只能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现在工作忙回家少了，但一起在饭桌上讨论一天的时光也是他们最享受的时刻。
还有小花和小一刚来的时候，尚有些拘谨，只敢说一句做一句，战战兢兢，他们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将心一点一点捂热，让两个小家伙彻底把这里当成家。
往事犹在眼前。
屋里的每一处都有她们的影子。
谁能忘记。
“我程缙的女儿怎么能是同性恋。”程爸爸喃喃自问，不是不肯接受，只是不敢接受。
想到孩子们离他远去，面对风雨，便没来由地恐慌，还有他争强好胜的天性，维护了半辈子的面子，使得这件事远比想象的难以接受。
程妈妈拍拍他的手背安抚：“同性恋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家小夏从小就骄傲，让她听一个别的男人差遣，嫁到别人家去受欺负，我不忍心，小花对小夏有多贴心，小夏多照顾小花，你也不是不知道，两孩子也许比我们想象中合适，我们两个老家伙就不要管那么多，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什么比她们自己幸福更重要的。”
有什么会比孩子们的幸福还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