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新洲低头,在虞理的脸上啃了一口。

  小姑娘不化妆,白白嫩嫩的,像吃煮鸡蛋。

  一击即中,一中即退,彭新洲把手中的文件扔到了虞理面前:“再看看这个,会议半小时后开始。”

  虞理睁眼,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

  彭新洲挑了挑眉:“干活。”

  “好哒。”虞理语气愉快地道。

  真就跟加了油似的。

  眼睛也不酸了,脖子也不痛了,眼珠子看文件的时候快速地左右移动,仿佛可以把文件扫描进大脑里。

  彭新洲看了她一会儿,虞理一直在专注的工作。

  彭新洲出了会客室,小晨就在门外,于是她对小晨道:“去给她拿杯果汁。”

  没说人名,但会客室里就那一个人,还能指谁呢。

  小晨之前有给虞理端过咖啡,之前进去想给她续杯,发现杯子还是满的。

  看来是喜欢喝果汁。

  这不稀奇。

  稀奇的是彭总居然记得手下喝什么,并且这么明晃晃地特殊照顾。

  既然这么重要,小晨顿了顿,决定问清楚:“不知道虞小姐喜欢喝什么果汁。”

  彭新洲:“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就行。”

  小晨挑最常见的,再次确认:“橙汁可以?”

  彭新洲转头看她:“你有没有这么在意过我喜欢喝什么果汁?”

  小晨啪地一下站直了,对天发誓:“彭总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我这会能给你列个一千字的单子出来。”

  彭新洲笑了笑,语气轻巧地道:“滚蛋。”

  “诶!”小晨应声,滚掉了。

  往后的时间里,小晨总结出来了:彭总今天心情是真的好。

  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从早上进了公司开始连轴转,她都没有拉下脸来,最多就是有些困的模样,被坐在身边的小助理一戳,就又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

  虞理再一次成为各个小群里的八卦中心,说她暗戳戳地坐在那里反应速度有多快,给出的解决方案有多刁钻,说她看着可可爱爱单单纯纯一个人,切开黑得很。

  就这么忙活到了下班时间,彭总还有个饭局,小晨接总助的命令,去问彭新洲想带谁。

  一般情况下,谁去问就带谁,但今天小晨觉得有虞理在,她肯定能逃过一劫。

  加了一天班的心情愉悦,去找彭新洲的路上,都想好自己待会去哪个店好好吃顿饭了。

  彭新洲在办公室,小晨敲门进去,意料之中看到了虞理也在。

  两人都坐在沙发上,彭新洲的姿势有些歪,半个身子都靠在虞理肩膀上。

  小晨更加肯定了自己心内的猜测,暗自握了握拳。

  “彭总,”她甜甜地冲彭新洲道,“我来确认七点和张总监的饭局人员名单。”

  彭新洲:“谭真和你。”

  小晨:“????”

  彭新洲:“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当然有问题!

  谭真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肯定要去。但她只是一个端茶倒水随便都可以被替代的小助理啊!

  您身边那个人不行吗?您今天不是有空就和她待一块吗?论智谋论长相,带她不比带我强一百倍啊!

  您看惯了身边这白切黑的小妖精,还能看得上我吗!!!

  心内一阵咆哮,面上却还要微笑。

  小晨扯着嘴角:“没有,我这就通知谭经理。”

  “嗯。”彭新洲应了声,转过了头。

  这意思是没事了你可以出去了。

  小晨自动退出两人空间,关上门,撅起了嘴,丧极了。

  群里有人在用各种细节推测彭新洲和虞理的关系,小晨拿起手机啪啪打下一行字:【你们也不要总想那么多,我觉得彭总就是看上了她的才华。】

  办公室里,虞理挺直身子,把自己的肩膀从彭新洲身下移了出来。

  这样她才可以拉远距离,对上彭新洲的视线,看清她的神情。

  “姐姐,待会饭局你不带我吗?”虞理问。

  彭新洲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带。”

  虞理:“为什么呢?”

  彭新洲抬眼瞄她:“我带你才要问为什么?”

  虞理抿抿唇,手指在沙发上慢悠悠地爬过去,落到了彭新洲的大腿上。

  掌心盖在上面晃了晃:“姐姐,带我去嘛,我还没去过商业饭局呢,我想知道是什么样子。”

  彭新洲低头看看那手,抬头看看眼前的人,足足等到虞理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达到顶峰了,才道:“这种手段用一次两次就行了,第三次就不可爱了啊。”

  虞理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顿。

  彭新洲抬手把她的手扒拉了下去:“工具人劳动了一天,可以去歇着了。”

  虞理:“可是姐姐你还没歇。”

  “我为了赚钱啊。”彭新洲叹了口气,但很快又扬起嘴角笑了笑,“我要换台工具人了。”

  虞理脸上撒娇的表情彻底消失了。

  她静静地看了彭新洲两秒钟,收回了胳膊。

  “那我先回去了。”虞理站起了身。

  彭新洲抬了抬下巴,提醒她:“把方案带着,做完了给我。”

  “嗯。”虞理垂头应了声。

  两人就此分开,彭新洲继续自己忙碌的生活,虞理坐上回家的公交。

  城市车水马龙,正是下班高峰期。

  车子在繁华的路段拥堵住,虞理闭上眼,静静地在脑袋内轮转过她与彭新洲再遇的这十八个小时。

  发生了很多事情。

  改变了很多事情。

  思维不知道绷在了哪根弦上,突然就让情绪变得鲜明起来。

  期待,紧张,不安,冲动,过激,心脏停摆。

  开心,愉快,兴奋,失落,低沉,患得患失。

  虞理的手指抓住了身上的一小片布料,拧紧,松开,再拧紧,再松开。

  再睁开眼的时候,是突然想起来,身上的衣服还是彭新洲的,不能遭到损坏。

  拥挤的人群里,她垂头看向这衣服。

  淡蓝色的格子裙,不太像彭新洲平日里的风格。

  但她又怎么能确定这不是彭新洲的风格呢,她和彭新洲见面的所有时间,加起来恐怕都塞不满一周,她记忆里留存的彭新洲的样子,寥寥无几,根本不够她翻看。

  她压根不了解彭新洲。

  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虞理看了看手机,估摸了下进程,彭新洲这会大概已经又开始喝酒了。

  她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顿了顿,转身走进了店里。

  陆淼整整一天都窝在家里打游戏,中午饭点了外卖,但太难吃,只吃了几口。

  这会天黑了,她也没有去开灯,就着电视屏幕里的光芒,把自己陷入一个不存在的世界。

  虞理开门的时候,她正好卡在了一条重要线索上。

  房间里只剩下了单调的背景音乐,钥匙插进门孔,拔开,人走进来,换鞋,所有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陆淼握着手柄,没动。

  直到虞理把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放到了她面前的茶几上,才抬头瞄了她一眼。

  虞理不是昨晚出门的样子。她脸上没了她给化的妆,身上也没了她特意拿给她穿的衣服。

  陆淼突然就很生气。

  昨晚彭新洲赶她出休息室的时候她没生气,昨晚彭新洲带着虞理离开酒屋的时候她没生气,甚至昨晚深更半夜,虞理突然给她发【我也喜欢彭新洲】的时候,她都没生气。

  她只是觉得荒唐,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意料之中又充满命运的捉弄。

  她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办,她只能把这件事先放一放,没想到,原来事情放下了,连情绪都能按了暂停。

  现在,她看着虞理,看着她穿着新的衣服,终于感受到了被背叛该有的愤怒。

  她把游戏手柄扔了出去,磕在桌上,让她肉疼。

  不过无所谓,反正她现在心也挺疼。

  疼得一点都懒得再拐弯,便直勾勾地冲虞理道:“你干嘛去了!”

  虞理静静地回答:“昨晚彭新洲喝多了,我照顾她。”

  陆淼脑袋里嗡嗡的,嘴上根本不受自己把控:“你两什么关系你照顾她!”

  虞理:“她以前是我的老师,现在是朋友。”

  陆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两认识的第一天我就告诉你我喜欢彭新洲!你却一个字都没提!”

  虞理:“没来得及。”

  陆淼:“有那么多的时间!!!”

  虞理:“对不起。”

  陆淼站起身,盯着虞理的脸。

  虞理认真,坦诚,道歉就是道歉,从姿势到语调,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就像她这个人,从外表到能力到性格,都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陆淼想挑出点什么,才猛然间发现,她俩其实认识这才第三天。

  第三天,凭什么让别人告诉你她的秘密。

  还是都怪她自己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说,怪她自来熟,看着这个妹妹可爱,便毫无戒心。

  陆淼表情冷下来,语气也变得凶巴巴的:“我衣服呢?”

  虞理顿了顿,诚实道:“在彭新洲家里,出来得急,没拿上。”

  陆淼哇地一声就哭了。

  是真的突然就哭了起来,情绪憋都憋不住,眼泪堵都堵不回去。

  她这个人,从来笑就是笑,哭就是哭,反正受不了这个委屈。

  虞理的冷静也崩塌了,她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怎么安慰,怎么道歉,怎么再继续以后的合租和同事关系,其实虞理上楼之前都有一一考虑过。

  但现在,虞理知道她考虑过的那些方法毫无用处。

  就像干瘪的公式摆在那里,世界却有无数变量。

  最大的变量是她理解陆淼的心情。

  她完全可以把自己代入陆淼的角度,感受那些奔涌的情绪。

  她甚至觉得陆淼哭起来是她自己在哭,她自己要哭成这个样子,什么不痛不痒的安慰的话都解决不了。

  “你……”虞理的眉头皱起来,手指抬起又放下,“我……”

  “什么你你我我!那是我的衣服!我买了很久都没穿过的!我拿给你穿!你却把它脱在了我喜欢的人的屋子里!!!”陆淼边哭边说,声音因为愤怒而分外响亮,却也因为伤心时不时地突然就梗住断掉,“我……我好丢人啊!!!我好……惨啊!!!这事要是说出去,所有人都要……笑我是个傻子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啊!!!虞理,我那么喜欢你,我什么话都跟你说……”

  陆淼突然转身,双手抓住了沙发上的抱枕,朝虞理身上打过来:“你没有心!你没有心!!你是个没有心的冷漠机器!!!!”

  抱枕是软的,打着不疼。

  或许也因为陆淼这会哭得伤心,没什么力气。

  她自己打着打着,被力的反作用推得往后一个大踉跄,眼看就要坐个屁股蹲。

  虽然地上铺着地毯,但这么倒下去,岂不是更丢人了,岂不是要哭得更厉害了。

  虞理赶紧抬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稳住。

  陆淼吸一吸鼻子,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抱枕还抓在手里,这会打也不是,扔掉也不是。

  嘴一瘪,眼看就要再滚一波泪珠子了。

  虞理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就在茶几上,大大亮着“彭新洲”三个字。

  陆淼:“哇——”

  虞理:“别哭别哭,她肯定是看我东西落着了,所以让我去取。”

  陆淼:“啊啊啊啊啊!!!!”

  虞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衣服你要还要我去拿,你要是不要了我赔你新的。”

  陆淼:“限量版……买不到……了。”

  虞理:“那我去拿。”

  陆淼:“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呜呜呜呜呜我不要你扔在她那里的又不是我扔在她那里的我要怎么再面对那件衣服!!!!”

  铃声还在响,虞理很着急,她只能道:“你要怎么办,那你要怎么办?”

  陆淼抽了抽鼻子,突然不哭了,她指着虞理的手机:“把那个女人的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