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我们这座山(GL)>第112章 大符阵时代

  我对方则亦的不厚道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我对他说完,并没有在意之后的影响,收拾资料向陶然老师报告,整理资料返校,留着我的心事变成他的心事。

  他眉眼低垂,崎岖不平的额头好像被我的心事碾过,声音如往常一般柔和:“上回的那个大的文件你都复制好了?”

  “嗯。”

  好像我没有问过他是不是喜欢我。

  早间的新闻继续报道着近期的事情。

  修真者伤人事件进一步酝酿,凡人有无可能胜诉。

  丹阳派违反《反垄断法》?听听专家怎么说。

  “修真者和凡人之间有矛盾的话,你觉得你是凡人还是修真者?”

  少年高考来此,凡人家庭,修真身份,因为修真学院的改革让凡人修真的可能增加,于是凡人开始大胆争取自己的权益,因而与修真者频频摩擦。

  “我觉得……为什么不能既是凡人又是修真者呢?”方则亦拎起外衣,自然而然接过我手中的东西,回身锁门,走廊中传出他空荡荡的又有些神经质的脚步声,似乎他在踏着什么,神情很是坚定。

  其实我不应该对他说什么的,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

  离符阵大会只有一周,无论成与不成,我都要离开学院。

  能学的东西很多,但我没有灵能,不如自己在藏书阁中学习,阅读量一日日增加,我被知识压着,人就被阅历镀金,因而从容稳重,不至于时刻抱头逃跑。

  因此我只打算在符阵学的事业上发挥光和热,满打满算,我和方则亦,应该也只有不到七天的时间相处。

  而我已经想好了,等到符阵大会结束后,我会把我的公司转交给他,作为报答他的帮忙。

  这段时间我做的都是告别的事,几乎没怎么继续研究符阵,学长学姐们和陶然大师针对第一代臂甲不断细化最后的成果,我则和章蕴、方则亦三人不断做些别的事,偶尔去和班里同学说说话,将贡献点兑换成符阵学课程恶补,将读书协会的读书梗概打包上交。

  一周过得很快。

  符阵大会上还没有对公众开放,但本着改革的基本精神,对外开放全程直播,在上央城修真服务中心第七层外,悬着十二道光幕,实时播送场内情况。

  “东西都带好,不要忘记了,章蕴社团有事,臂甲我给你带过来了。”方则亦好像老妈妈一样操心,我脱下外衣,他好像贴身伺侯的小丫鬟一样往我手臂上套符阵激活器,不过它现在有一个名字叫做现代符阵启动仪,打着我们现代符阵公司的标。

  此时我才说:“我走了,不管成不成,我都不打算留在学院了。”

  “可是你现在有限制令。”

  “我师兄会帮我解决,要是解决不了,我就违反这个什么令。”

  方则亦眉头紧皱,好像要用眼神劝我向善。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走了之后不知道回不回来……这段时间你很照顾我。”我笑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很渣,摸出公司的灵印,他面色一凛:“不可以,我——”

  “好啦,我走了。”

  我走出几步,穿好制服,本打算潇洒走掉连头也不回,但是懦弱的苦厄又出来,我第一次因为告别而情绪失常,我很想哭。

  于是我扭过头,捧起方则亦的大脑袋,在他脑门上亲一口。

  “再会。”我招招手,被我欺负的朋友方则亦捂着脑袋绷着表情站在原地,故作镇定地对我说再会。

  陶然大师在展会门口等我,等我扑过去搀着她的胳膊,我们才走到签到处,递出邀请卡与陶然大师的五级符阵师证件,接入场内灵网,终端上立即显出场内各展览信息,仿佛纸牌被洗牌的人陈在桌上。

  而因为我不是正式符阵师,需要陶然大师再次签字授权确认我是她带来的学生才可以进入。

  如果我过几天参加大会上的符阵师资格考核的话就不必这么麻烦,陶然大师本也是打算让我先考个证,这样以后做什么都很方便,但是我想,如果输给陶鞅的话,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赢了的话我就得费事申请参加二级符阵师考核,每年都要年审,所以不打算弄。

  在等陶然大师签字确认时,我坐在角落抱着膝盖等待,我看见馆内巨大的光幕上闪烁着历年精彩时刻的剪辑。

  每次符阵大会上都会有一个重头项目,在重头项目中推出的符阵或者方案将会影响之后一年甚至数年的符阵发展。

  在群星璀璨的潜行符,符阵单元结构,星光符的介绍之后,今年的广告片开始了。

  一位老人在灯下,双手颤抖着摸向符阵,灵丝笔破旧不堪,老人开始画符,一次又一次,笔尖和手都抖得厉害,画出不成形的线条。

  旁白徐徐开启。

  “你总是被人遗忘,因为符阵学就是这样。”

  门派中,在庞大的武器库中,年轻弟子们走向刀枪棍棒,走向斧钺钩叉,等武器都被抢空,只剩一个小女孩不安地朝着落灰的角落迈出一步,那个武器架上只有不起眼的灰色灵丝笔。

  “你总是行动迟缓,因为符阵学就是这样。”

  一个男生提着刚画出来的符纸兴奋地向师父展示,师父看了看,摇摇头,男生好像蜜蜂围着花儿,追着师父不断展示,师父拿起符纸揉成一团,从桌上拿起长剑,郑重地交给他。

  “你总是不被承认,因为符阵学就是这样。”

  一声耳鸣一般地声音和黑色的屏幕呼应,停顿之后,旁白换了一个人。

  “因为符阵学就是这样,所以你总是遗忘苦难。”

  老人在无数次摔掉笔之后流着眼泪,左手死死压着抖动的右手,灵丝笔在纸上落下优美的线条。

  “因为符阵学就是这样,所以你每一步都足够谨慎。”

  拿着灵丝笔的小女孩画出的符纸仿佛雪花飘落空中,推开窗,她闭眼休息,终端中源源不断地弹出求符阵大神组队的通讯。

  “因为符阵学就是这样,所以你只需要被自己承认。”

  男生摊开揉皱的符纸,盯着其上的褶皱,忽然明白了什么,兴奋地跳起来,过了十年,他站在台上笑容满面地展示分散结构的发明,曾经否认他的师父站在他旁边。

  画面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他是我最自豪的弟子!”

  音乐声音仿佛海浪一样卷起,老人、小女孩,男生……无数个人闪过,最终凝聚成一个问题:

  符阵学是什么样?

  那个老人的故事是近代符阵学的一位传奇,他修为毁去大半,在晚年,用仅剩的灵能学习了符阵,成为了一位三级符阵大师……要知道他开始学符阵的时候已经一百多岁了,而他在一百五十岁时已经陨落。

  那位女孩是联邦成立之后的第一位符阵学大师。

  那个男孩是符阵学天才,完善了包括分散结构与蜂窝结构在内的符阵基础结构。

  学符阵学的都知道这三个人的故事,演员演绎到位,不少人抬头凝望。

  陶然大师拍拍我肩头:“该进去了。”

  “老师,您觉得符阵学是什么样?”

  然而老师的心思并不在我这里,她盯着终端中的各展位信息看着:“中午十二点开始招标会,我们的展位和陶鞅的背对背,他带着一些学生,你的学长学姐们快来了,应该在那里布置。”

  我按着乾坤戒,心里滚过许多念头,最终保持沉默,走到我们的展台前。

  今年落日废墟的招标是一个最重大的项目,上午在这里参与布置的展台几乎都是要参与竞标的符阵项目。而其中的重中之重就是陶然大师和陶鞅的同门对决,主办方也相当有深意地将展台布置成背对背,将巨大的圆形分为两半,两边互相看不到,暂且打不起来。

  学姐看见我过来:“苦厄,老师的稿子你看看行么?你看你这头发,给你皮筋。”

  我咬着皮筋梳头发,给自己扎了个高马尾,学姐忽然顿住了:“你这个发型和……那个拿枪的小公主有点儿像。”

  我顿了顿,抬起头,她脖子后仰:“嘶——某一瞬间连脸也像了。”

  “我哪有人家漂亮。”我怕她像方莹一样仔细端详就看出我和唐宜五官的相似,原本图利索扎起的高马尾也散下来,变成束在脑后的麻花辫。

  “稿子没问题,就按流程就好,我去看看别的展台。”

  “苦厄也不丑。”

  “谢谢学姐,”我挤出甜甜的微笑,最后还是没忍住,抓住师姐的胳膊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李学长卖了我——”

  学姐脸色突然就变了:“操。”

  我眼看她就要提刀去杀人,急忙拉住,对她说了陶鞅联系到我的事。

  “这个抄袭狗!你别拉着我,我要告诉老师!”

  “不是,学姐,我告诉你,就是不希望你告诉老师,你知道就行了……老师只想原谅他,但是他不会改,之后有项目一定要多提防他,能不让他参与就不让他参与。我去看看别的展台,没事儿,我有底,咱们的一定可以。”



  “那你前几天怎么不说!他现在肯定把咱们的机密都呼呼说出去了!”学姐急得就要揍我,恨铁不成钢得咬牙切齿,我捉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学姐,如果咱们输了……老师想把你们赶走,你们就把这件事告诉她,如果她不赶你们走,就当什么事没有,陶然老师真的很好,就是很不自信……”

  “我们知道的……”

  我俩相对叹息,最终我说我要去刺探敌情才被学姐松开,她说幸好陶鞅只是口头对我说点儿什么,他这种符阵的大前辈要是存心打压我,我以后都不用混了。

  “不还有老师么?”我笑着推了推学姐,实际上陶然老师柔弱的伞连她自己都罩不住。

  四周的展台都搭起来了,我看见许多有趣的项目。

  有的允许我看,有的不让我看,仔细一看我就是那个录网课的,又很欢迎我来看。这些大部分展台并不是真心竞标,老实说谁能竞过陶鞅和他背后的章氏集团啊,主要是来混个脸熟,认识人,有个机遇和经验的,而且除了重大项目招标,这里也有章氏和丹阳派的开发部过来挑选,只要项目够好,都不会被埋没。

  连修真局的人也在,有人要是来不及申请专利,可以现场准备材料去那边,审批流程比平时精简许多。

  我还看见我的爱好者,过来和我要合影,我看了他的展台,他和他的朋友们在我的视频的灵感下发现自己虽然在符阵学上造诣不够,但可以在低级符阵中深耕,他们模仿我的凡人用符阵,直接细化了使用场景,创建了一套家用符阵。

  “您看这个可以代替冰箱的恒温符阵!”

  我想起我给阿大画的那个,笑而不语。

  “您看这个,我们将恒温符阵改良!这是保鲜符阵!色香味俱全!这个笋还是脆的!”

  我点点头,保鲜符阵是三级符阵,平时是内嵌在乾坤戒中使用,但是他们改良之后变成二级符阵,只保存饭菜,我说结构再精简一下,可以变成一级符阵。

  我最擅长把高级符阵变成我会画的简单符阵了,因为我的手速不过关,灵墨的配比也没学完,画不出高级符阵……但我这话一出口,就显得我高深莫测起来。

  “原来苦厄道友居然在高级符阵上有这么高的造诣,居然还愿意研制凡人用符阵……啊……”他们佩服起来,我有些惭愧:“我只是比较懂低级符阵的理论,实际上要动手,还是非常困难的。”

  “苦厄道友看这边!”又有人把我拽去他们的展台。

  “看,这是我们的项目,我们想,可以把电影和电视剧压缩在符阵中!玉简需要灵能启动,又携带不便,这是我们自行研发的短片符阵,我们将其称之为幻形符,还不能容纳更长的视频,这个只有三十秒,看,小猫可爱吧?”

  “嗯,我看下,可爱,结构冗余部分太多了,想法非常棒,你见过之前的老电视机么?画面是一个一格不同的颜色构成画面,所以我建议你们可以在这边加一个……嗯,算了我卖个关子,一会儿去我的展台看,就是说,加一个结构,让你的画面成单纯的色块,不必有意义,反正大家就是看画面不是么?”我尽情指指点点,在和他们的讨论中,我也学习到了许多新鲜的思路。

  但陶鞅的展台我进不去,我这张脸被他们重点提防。而且那里人山人海,不但是项目吸引人,而且因为章氏集团的公子章麟也在,又高又帅又有钱,还是修真者,我们北边的人没见过这位风云人物,所以连记者也都一窝蜂地涌去。

  我接通章蕴:“你怎么没想办法混进来呢,你哥在这儿出尽风头……”

  章蕴说:“我知道了。”

  什么东西?你就知道了什么?

  我在人山人海外和小展台的符阵师们交流符阵学感想,离我们很远的人山人海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叫。

  那位章麟少爷就浑身上下都透着有钱的气息,紫黑色的道袍下是剪裁合体的衬衫和长裤,皮鞋比我脸都要干净好多。

  他就分开人群朝我走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我很帅”的气息,说不上油腻,只是肯定不如他弟弟清新。不过这张脸真是帅得我愿意抛弃三观,他就像神明精心雕琢出来的艺术品,连对我伸出的手都仿佛象牙雕刻出来。

  什么玩意儿?为什么要对我伸手?

  回过神时,四面八方小展台的符阵师已经自动沦为背景,章麟少爷就在记者不断的拍照声中凑近我,闪光灯亮得就像星星,然后他走到我面前,略微躬身:“久仰大名,苦厄小姐。”

  如果我没记错,这恐怕是我第一次被喊做小姐,这种自动透露上流社会气息的称呼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怎么回,而章麟的美貌的威慑力在我这里留了三秒就过期了,所以我还能说出欠揍的话来:“久仰久仰,我很磕您和陆绍然的配对的,华夏星第一配对。”

  我热情地把手捂上去与他握手。

  他在我耳边低声说:“其实我想和你师姐配对,可惜陆绍然人气更高。”

  “您再贴这么近就得和我配对了。这可是邪教,没人会磕。”

  “我弟弟说你想看看陶鞅的展台。”

  哦,原来章蕴办事这么利落?

  然而我瞥一眼时间,已经快要展示了,于是就用这种和他拥抱似的姿势回答:“他看了我,我也礼尚往来一下,不过展示就快开始了,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句老实话,即便我们现在和陶鞅合作,也不妨碍我们以后合作。”果然是商人。

  “以后的事——”我打算稍微否一句,虽然我们现在的确已经在合作了。

  然而话说了一半,章蕴松开我,从口袋中摸出手帕擦擦我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当着记者的面温柔地对我说:“合作愉快。”

  真是心机。

  我也接了手帕:“一会儿再说。”

  当着记者的面摊开我们和他的合作,就是让丹阳派的别打主意,这样,无论我们谁赢,章氏集团都不吃亏。

  而我不肯认,则是我看见了丹阳派的代表,意思就是我们还有商量的余地,丹阳派要是想支持我就趁早。

  不过这些事就是顺手而为,之后公司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爱和谁合作就合作去,我无论能不能去落日废墟,都会去沙境找唐宜……和天劫。

  陶鞅的展台发出雷鸣似的欢呼,和气的陶鞅站在了展台中央:“诸位道友,在下陶鞅,废墟前沿的工作组,大家都辛苦了,我们给大家准备了些小心意,请坐着休息。”

  章麟转过脸:“一起去看么?”

  “哦有座位吗?那我去看。”

  展台下是没有座位的,我以为我要站一天,现在有座位我怎么可能不坐。

  于是我像个叛徒一样坐在章氏集团,陶鞅的弟子,废墟工作组,记者之中,我在对手的阵营喝起了果汁,学姐说我不厚道,我说章麟这个大帅哥在你面前请你喝果汁你怎么会拒绝呢,学姐说这倒是,然后原谅了我。

  陶鞅说:“本人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故作神秘,今天章氏集团与符天门共同参与竞标的项目是——”

  光幕上亮出一个名字:五星级全球防卫串联符阵。

  我打了个哈欠。

  章麟压低声音:“你很有自信啊。”

  “不是,就是觉得这名字挺厉害的,五星级……我从来没见过哪个五星符阵自己给自己宣传说,人家是五星符阵哦很厉害哦……”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我挺酸的。

  符阵的等级是由单个符阵来计算的,所以大型嵌套符阵或者串联或者并联符阵都是由单个的符阵组成,而一般来说符阵之间只差一级。

  比如说我们说二星级串联符阵,那么里面就会有二级符阵和一级符阵。

  三星级,则是三级和二级符阵,不会有一级。

  而五星级符阵就是五级符阵和四级符阵……相当于高级符阵强强联合,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就连现在华夏星最先进的梭车轨道都只是三星级串联符阵组。

  陶鞅还得意地把项目放出来,可见是做成了。

  那么他的成就的水平就是,别人都还在用石头砸核桃呢,他已经流水线加工核桃工艺品了。

  “你们的方向不同,他的再好,也不会否认你的项目很好。”

  看来章麟想和我合作的心很强烈,我点点头:“这倒是。”

  我们的符阵最高也就是三级符阵,还是陶然大师和学姐学长们的成果,接通改良后的第二代臂甲使用,论高级,我们当然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手心不自觉地沁出冷汗。

  陶鞅在台上继续:“……综上所述,一个全球性符阵将会为修真界带来不同的景象!”

  下面鼓掌声一片片,然而我都忘了他前面说了什么。

  “接下来请看模拟。”

  飞船发射至平流层的一瞬间,围绕着飞船闪烁起四圈不同的复杂符文,仿佛神伸出手推了一把,飞船陡然加速,冲向太空。

  华夏星仿佛大球坐在宇宙虚空之中,外围荡起莹光阵阵,闪烁着符文的光芒的护盾围在外面,好像给气球套上一层玻璃壳一般。

  玻璃壳融化出一道道涟漪,飞船在波心浮现——

  华夏星的护盾与飞船一起闪烁着类似的符文,仿佛共同呼吸,用灵魂共鸣一般——符文在船身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飞船短暂沉默一瞬,骤然爆发出极为强烈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向太空。

  它飞过现在的卫星带,飞过华夏星第一颗人造卫星的残骸,它势如破竹地超越了它们,它飞向太空!

  镜头陡然拉远,崎岖不平的小行星和闪烁着的恒星在那一瞬和华夏星一起,变成了极其微渺的沧海一粟,宇宙中的群星静默无声。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这片有力的静默中亮了起来——

  是我们发射的飞船!它冲破了我们观测的宇宙边缘,它冲了出来!

  像勇士踏破斗兽场!像清晨第一缕日光!

  音乐在此刻激昂响起,我四面八方的人都站起来鼓掌,好像画面中的场景已经变成了现实。

  陶鞅双手虚按,但鼓掌声经久不绝。观众好像失灵的按钮,被他按了好几次才止住掌声。

  章麟说:“如何?”

  我举起了手。

  陶鞅说:“我还担心道友不问,请说。”

  “我非常钦佩前辈的想法。现有所有符阵结构都不是真正意义的完整,所以我一直不敢想要搭建这样大的防御系统,但是前辈您做到了!您用五星级符阵的串联让符阵能量最大化,所以画面中的一切都将成为现实,您真的太厉害了!”

  我激动地鼓起掌来,好不容易被压下的群众再次鼓起掌来,陶鞅先是错愕,脸上随即浮出了一丝客气的笑容,再次压下观众掌声,肥白的双手轻轻搓一搓:“所以我们看看你——”

  “我只是有个很小的问题哈,因为我还很年轻不太懂,希望大师能为我解惑,”我双手合十十分诚恳,“我看了项目介绍书,这样大的工程需要九百万个五级符阵和两亿个四级符阵……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我就是想知道……这些高级符阵谁来画呢?还是说,前辈您已经掌握了高级符阵量产的秘诀了吗!”

  扯淡。

  我建藏书阁的时候就用了九千万道禁制,即便是当时的凌霄,也花了好几年来做,而且都是使用一二级的符阵,二级自己画,一级找工厂才做完……因为二级能量产的就几个鸡肋符阵,我不信他能开发这个大符阵的同时还能研究明白量产四级符阵……华夏星符阵师本来就少,能画四级符阵的就少了,两亿九百万个符阵,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画不完。

  用天人的话说这可是愚公移山啊。

  “这就是我们项目的下一进程讨论的议题,相信华夏星的像苦厄小友这样的青年才俊一定能想出解决办法。符阵结构已知,只是缺画出来的人而已,已知的事情我们并不畏惧。”

  陶鞅大师不愧是大师,把“我还没想出办法”七个字说得这么好听。

  话音一转,他说:“我们的项目也就是给苦厄小友抛砖引玉用的,符阵师的未来,还是要看苦厄小友这样的青年人啊!工作组的各位道友,我们移步去苦厄小友的……哦,苦厄小友还是本门师妹陶然的学生,想必她们的项目,必定能成为今年的第一名。”

  工作组有七个人,都站了起来,我认了认脸,通讯中传出学姐的声音:“我有点儿没谱……他们那个太厉害了,咱们的有点儿不够看,老师脸色有点儿灰。”

  我对工作组点头哈腰:“非常不好意思,因为主办方安排我们在背面……这个,绕过来不方便,不如各位前辈先去看看别的展台?我们最后再放?”

  “你怕什么,要有自信,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陶鞅这话也不知道是好听还是难听。

  但我还是想方设法地把废墟工作组七人哄去了别的展台。

  章麟对我意味深长地笑,他在去和陶鞅说话之前转脸看我:“你在拖延时间?”

  “心里没底。”我笑笑。

  丹阳派怎么还不来和我聊合作?再拖下去可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啊!

  算了我觉得他们需要提点。

  我径自走去闲着没事的丹阳派两个弟子面前,毫不客气地敲了敲桌子:“你们什么时候给我投资?”

  他们俩瞪大眼睛,显然没想过我会这么愣头青。

  “算了,我不为难你俩,谁是管事儿的?来,趁现在,我们聊聊合作。”

  女生举起手:“我是……我是觉得……”

  “不要觉得了,再觉得下去,我就和章氏谈了。”

  她意识到我不是过来消遣他们的,我是真的过来谈合作的,专业的表情立即摆了出来:“我们暂时没有接到领导投资贵公司的建议。”

  “你自己不会看吗?要是跑了我这单,掌门长老都得给你降职。”

  她瞪大眼睛:“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选择章氏而选择我们呢?”

  “我尽力了,看在大家都是修真门派的份上我才给你们开后门,章氏公子为了和我合作差点给我求婚你知道么?”我开始胡说八道,但她被我逗笑了:“不管怎么说,无论输赢,我们其实都认为你的项目商业价值更高,但是……你对外公开了你的核心技术,所以,所有的大公司都还在观望……而且说句实话,你之前没什么名声,如果说是守诫道友开公司,哪怕她没有项目,也会有许多公司争着砸钱给她,这就是市场号召力……”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意思是不投资是吗?”

  怎么还以貌取人呢这群人,我师姐怎么可能有闲情逸致开公司,她肯定喜欢陶鞅那个飞向宇宙的设想然后积极跑过去当登上太空第一人。

  “也不是这个意思……”

  有些时候出身社会这些老油条都是说话半瓶水,没个准信。

  于是我扭头去男厕所堵住了章麟:“合作愉快。”

  “这么快?”

  “没事,我就借你个名,他们一圈展台看完了么?看完了该看我的了。”

  然而陶然大师不见了。

  “怎么办——老师好像信心崩塌了……对不起我还把那谁通敌的事儿告诉老师了……然后老师就特别伤心……然后消失了。”学姐捂着脸对我说,而落日废墟工作组正像是一队超模,精神抖擞迎面向我们走来。

  我就知道这个学姐是个大嘴巴!

  “管不了那么多了,稿子给我。”

  我用曾经踢倒售货机的办法唤醒了那个力量很强的自己。

  但是现在不用打谁,我只是需要站直,微笑,维持声音稳定,压住想要抱头逃窜的念头。

  检查衣衫得体,面容干净,头发整齐,牙齿洁净。

  确认乾坤戒正常。

  在台下站着七个决定我接下来去向的人面前,我还是没能维持稳定这种力量,将稿子捏破个洞手指头戳出去,陶鞅笑得格外开心。

  干嘛笑得像个反派呢?反派最后都是要被打脸的。

  我瞥一眼,学长学姐们文采斐然,可惜我没有背,于是我揉皱了扔到台下,开启光幕。

  “华夏历200年,我在青龙城寨发明了一种符阵,你们叫它,凡人用符阵。”

  我从乾坤戒中摸出一张,然后放在桌上,比划了几个手势,一团火徐徐烧起。

  “需要用手势激活哈,挺难看。手脚慢的人大概得用十秒,手快就是三秒。”

  我自己总结,然后摸出第二张符阵:“这是一张改良版,只需要这样。稍加锻炼,一秒就好。”

  然后它飘在空中,我用了两个手势就激活了它,它烧在空中。

  我从乾坤戒中摸出臂甲,套在穿了外套的胳膊上:“这是现在我们现代符阵公司联合章氏集团发售的现代符阵启动仪。”

  我打开符纸盒,其中有一叠火球符。

  “现在激活它,只需要一瞬,一瞬是多快?”

  火球已经烧了起来,我的话才说了一半。

  下面传来了鼓掌声。

  我脱下外衣,露出我另外的臂甲,然后我摸出一张卡,光幕上显示这张卡的样子,显示它仍然是一张火球符。我将它插在臂甲中,举起手:“一瞬也是这样。”

  火球继续烧起,现在我四周盘旋着四个火球。

  然后我从臂甲中抽出这张卡,插入另一张,光幕上显示那是一张冰雨符。

  四个火球都被冷冷的冰雨浇灭了。

  “在我来符阵大会之前,我打算只对工作组的各位前辈展示到这里,你们可以从有限的展示中看见它的应用场景,而且短短一年,我可以将三秒压缩到实战级别,未来呢?两种臂甲,两种符纸,前者可以大规模装配在联办军士身上,而后者则是灵活转变。最大的突破是什么呢?是凡人,诸位知道,我没有灵根,这些符却是我画的,也是给和我一样没有灵能的人用的。我不用说,大家就知道华夏星有多少人不是修真者,有多少人可以在我的符阵装备下,和修真者抗衡。”

  陶鞅说:“区区一二级符阵,也想和修真者抗衡?”

  “谢谢前辈提醒,我正要说这个。”

  “我进入这个,华丽恢弘伟大的场馆中,看见本次大会的主题,它问我,符阵学是什么样。”

  光幕上闪过了我这套系统从最初到最后展示的全流程,到我展示的这两套臂甲这里停止,拉出一条横线,打了一个问号。

  “符阵学,是不断提升实力,让符阵师可以和剑修或者枪修打起来不落下风吗?”

  “这不过是你为低级符阵找的借口,一二级符阵很快可以量产……”陶鞅开口,一脸反派的样子,我有点不高兴他一直打断我说话:“先让您的四级符阵能做出来再说。”

  他闭嘴了。

  “我还问过我的朋友一个问题,我说,修真者和凡人打起来,他支持哪一方……他说,他不能又是修真者,又是凡人么?”我稍一停顿,心跳得很快,我忽然想到我的朋友唐宜曾经说过的话,于是我缓缓开口,“我现在是修真学院的学生,学院的发展策略是让民众了解修真,要让民众理解修真,要让民众加入修真。而修真也有三步走,要让修真保护人类,要让修真发展人类,要让修真进化人类……修真者和凡人之间没有本质的差别,我的符阵就是要消解这种差异,完成改革的壮举。”

  我给自己加了几个大词,然后开始说话:“所以我一直在想,让凡人加入符阵的开发,就像我一样,追寻符阵的极限,这是不是也是修真呢?”

  我看见工作组中有一位老人皱起眉头,我意识到可以了。

  光幕上浮现出一个视频,还没有开始播放。

  “大家都知道我开了网课,开了论坛,我遇到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视频中,一个少年对着镜头展示,他是我请来办公室和我交流录视频的人:“我觉得符阵结构可以有很大的改进!”

  画面一侧是我做的示意图。

  “既然法术系的符阵都有这部分结构,我将它概括归纳成为公式,那么,这部分结构不需要再运行一遍,它预设了之前的结构,剩下还有这么多空间,我觉得有非常大的发展可能!”他激动起来,然后画面另一侧变得很大,概念图上,浮现出一行字:模板理论,提出者,王舟。

  “模板理论的意思是,压缩已知结构,因为它已经运行过确认可行,所以没有必要浪费灵墨与计算力在上面,而腾出更多的空间来画创新差异性符阵。”我说。

  我看陶鞅又要放屁,从乾坤戒中摸出一张符纸,比卡片薄,比一般符纸厚。

  光幕上闪烁着这张符纸的结构:“大家都是专业人士,如果有疑问,之后可以来确认它是否能够准确运行,是否照着我们说的方式压缩了结构套用了模板,这里有一套十二张,是样品,之后还会改进。”

  视频再次播放,画面中,一个瘦瘦高高的女生举着一盒七巧板:“我觉得符阵可以采用模块化设计,将一个符阵分成不同的单元,就像机器一样拼在一起,而不是所有功能互相影响互相牵制导致一旦一环错了就全都崩盘。我的建议是,将一个符阵的不同功能拆分成独立的单元,比如说,我要造一个冰,我就不必整个符阵都在制冰,而是一部分单元凝聚水蒸气,一部分单元制冷,另一部分单元塑形……我不太懂哈……不要笑。”她腼腆地捂着脸,关掉视频。

  示意图上浮现一行字:单元分割理论,提出者,云善衣。

  我从乾坤戒中取出一个大铁块,搁在桌上:“这是成品,但是我觉得可以改进,同样,等展示结束后,大家都可以看。”

  视频继续,一个中年人扶了扶眼镜:“我平时是做广告的,啊?没关系啊,好的。我的想法是,既然华夏星现在没有完整的符阵,都是残缺的,那么可以残缺到什么程度呢?如果一个符阵可以削减大部分功能,只取其中最尖端的部分,然后残缺和残缺组合起来,是不是能在一个符阵的空间放很多残缺符阵呢?”

  “这个在华夏历87年的时候有学者提出,大家可以回去读一下吴念容教授的《符阵残缺之美》这本书,这个我时间有限,还没有做出成品,但是这位先生在没有读任何专著的情况下提出了学界的理论……”

  我适当地停了一下,露出笑容,光幕上浮现出一行字:残阵并合理论,提出者:吴念容感谢洪世彦先生。

  视频依然在继续,不同的人异想天开地给我发来视频提出自己可能的建议。有人说,为什么不把加速符阵给自己脚底纹个半永久,这样以后跑步都可以轻快了;有人说,她是医生,如果符阵可以有透视效果,她就能更好地为病人开刀了;有人说,现在生活垃圾这么多,符阵在运行过程中产生的冗余损耗寿命,能不能加一个清理结构呢……还有人说……

  有的设想,我拿出成品摆放在众人面前,有的设想,我拿出了过去的理论证明了这些人虽然业余,但提出的理论却毫不业余。

  “在我展示项目之前,各位前辈都看了其余的展台,他们有人想要用符阵存储电影,有人想要用符阵代替家用电器……各位也都看到了,凡人提出的理论,如果研究下去,可以帮助他们各自完成自己的想法……”

  我双手合拢,从自己的终端中导出论坛画面在光幕上,不断往下翻。

  我感激讨论区高质量的帖子,有人提出见解,有人交作业,有人提问题……

  在我展示的过程中,还有源源不断的帖子被发出来,我几乎翻不下去。

  “我是前天晚上开始做这个视频的,我从一万多个想法中挑选了四十多条建议,又挑选了十来个自己实验,发现虽然粗糙,但可行,单拎一个出来,我就可以参与这次竞标了,但我没有,我把所有的都拿出来,没来得及实验的雏形项目也都拿了出来。”

  “回答那个问题,符阵学是什么样?对我来说,符阵学就是让人思考让人变强的能力,我可以现场拿出一万多个不同的理论,假以时日我可以直接扔出十万,百万对于现有符阵的改进建议。我可以在一年时间中尝试十来个从来没人实验过的想法,我自己拿不出这样的灵感,我的灵感来自于和我一样的,没有灵能的,凡人。”

  “如果人人都可以学习符阵,人人都有可能在符阵学有所建树……”我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哭。

  我想起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废物的时刻,想起我还是凌霄时全身灵能的潇洒天才,想起在工作室中吃酱香饼研究理论,花了一年读了两千多本理论专著……

  “如果要我……”我哽咽起来,我明明已经激发出自己的力量,强大有效,谁也不怕,但我仍然失控了,“给……给我的项目取一个名字,我的项目,不是五星级,不是一星级,不是这个臂甲,也不是那个理论……不是网课……也不是投机取巧的视频。”

  人群中,我看见陶然大师惊愕的表情,她躲在人群最后面,左臂悬在右臂上,眼睛湿润起来。

  “我的项目是……我想……”我开始语无伦次,我用手背擦着眼泪,废墟工作组的七人好像雕像一样静默不动,除了他们和陶鞅,所有人都为我鼓起掌来鼓励我。

  “我想,我的项目是……一个时代的改变,所有人……所有,被觉得……很废物的人,都能……能提出的,改变时代的想法的可能性。”

  懦弱的胆小的苦厄重新冒出来,摧枯拉朽般踩碎我所有心理建设,扔我在台上哭起来。

  “我给我的项目……取名……取名叫……”

  陶鞅是个讨厌鬼:“还是爱哭鬼呢,我看你的项目……”

  人群中,陶然大师劈开人群,拽住了陶鞅的胳膊:“师兄,何必输不起。”

  “谁说我输了!”他暴怒起来。

  我看见陶然大师对我举起手,轻轻竖起了大拇指。

  “取名叫……大符阵时代!”

  我的心理建设彻底崩掉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难过,好像过去长久的压力让我绷着凌霄的身份活得久了,台上的凌霄忽然罢工,留下一个刚下山的什么都不懂的苦厄跌在地上捂着脸委屈地哭。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学长学姐都扑上来抱住我:“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赢了,我刚偷听那几个工作组的人说了,说你这个太厉害了,又取巧又有硬实力,还说你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呢!”

  学姐用我手里攥着章麟的手绢给我擦眼泪,一群人哄我。

  “大符阵时代……很好。”工作组的人终于发话了,老头子持着一根笔,若有所思地打量我和我身后停留在一群人视频的合影的光幕,用笔头敲敲手中的纸,回头看了看他的队友们。

  “所有的展台都看完了,我也不招摇了,就这里宣布吧。获得落日废墟封闭符阵研究资格的是……”

  他顿了顿:“陶鞅。”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结束学院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