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我们这座山(GL)>第45章 守诫16-狐狸

  从修真学院到青竹城的灵能梭车穿过学院高耸入云的历练塔,灰白色的群鸟从塔尖掠过。

  因为最近大事频频发生, 导致新梭车专线开通都没多少记者出没, 只有一个记者象征性地记录了一些资料之后就凝视窗外——坐惯了梭车的人对高空的风景都没什么新奇感,无不例外都是大朵大朵铅灰色的云和淡绿色的天空, 凡人的飞机也看得到这些风景。

  因为是第一趟车,没有太多乘客, 除了车上的乘务人员, 就只有那个记者, 修真学院的一名老家在青竹城的学生,还有我和唐宜。

  我注意到那个男孩好像不怎么跟着唐宜了,想开口问, 又好像不合适,我们也不熟。

  最后只是下车时,唐宜把行李交给我说就送到这儿,我才往她身后张望了一眼:“那个男生呢?”

  唐宜垂下眼:“很重的伤,还没醒过来。”

  “你父亲没有派别人来保护你么?”

  “哈哈。”

  她没回答,我也其实不是特别关心, 只不过我后知后觉产生的一点愧疚感让我想多问几句,或者道个歉什么?说不出口,索性作罢。

  师父陨落的消息,我们三个都知道了。

  师姐还在拷贝资料, 但她的个人终端弹出的消息还是堵到了她的眼前,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师姐站在洞府半晌没说话, 剑灵如同师姐马上就要出去杀人似的紧张:“冷静。”

  我师姐守诫人如其名,要她听话她就很听话,现在没人给她发号施令让她听话了,她不知道该听什么,自己心里有点儿空,坐在洞府很久没说话。新闻中说凶手是妖狐,师姐有些疑惑,她不像我一样愤怒起来乱扔屎盆子,她审慎思考后唯一和我想到一块儿的就是要去找妖狐,但是流云千里图还在我们山上,于是她回山。

  她在米仓里找到了师兄,师兄填饱肚子席地而睡,好像要睡死在那里。

  然后循着后山的水声找到我,我汲水浇树,用一点儿自己习惯的事情缓解剧烈的头痛,师姐身后十来步跟着师兄,师兄的步子拖得很厉害,捣得地面直晃。

  而师姐倒转剑柄冷冷清清地走近,表情没太多悲伤,眼神也不显得怨怼,像我之前见过的师姐的样子,没什么七情六欲,像个神仙。

  “师姐你回来了。”我掏出玉简,看看师兄,然后宣布了师父的遗嘱。

  师父的洞府和修真相关的东西都留给师姐,我将乾坤戒和黑卡端出,还有师父的断剑也陈列在师姐脚前,师姐一掀道袍跪坐在地,摁着我的手:“我听说你在丹阳城闹事。”

  我捅唐宜一刀的现场的确有不少人,不小心上了新闻也不是没可能,我没脾气,点点头,等师姐发落。

  唐宜训斥我,我哼哼几声不搭理,但是我师姐就不一样,她就是要把我吊在树上打我也不能说什么,师父没了,我就得听她的。

  “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没有。”

  “好。”

  师姐表情松动了一些,我这才意识到我师姐的意思就是如果我闹事导致他们对我动粗的话,师姐就要去给我出气。

  我很想抱着师姐哭一顿,告诉她关于我是凌霄这件事,但是我终究没有,师父陨落我还是一副小孩子长不大的样子的话,就太让人失望了。

  然后我宣布凤吟山和周边属于凤吟山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地皮都归从命,从命觊觎了很久的果树也都给他。从命还是在远处,没有靠近我,他的脸上忧伤起来就特别搞笑,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师父给你留了啥?”

  师父说她把所有的都给我了,留给我的是什么呢,我弄不明白,索性摇摇头:“我不知道。”

  从命本来打算说什么,但师姐讲话了,他默默闭嘴。

  “师父不公平,我们不按这个来。”

  师姐拿走玉简收在乾坤戒中,她认为我是太不得宠了,师父什么都不留给我,所以她说师父不公平,然后她轻轻拿起乾坤戒戴在手上,默默扫了扫里面的东西。

  “里面有些晶石原矿,一些灵能营养液,还有洞府的钥匙……”

  师姐审视里面所有物品的价值,的确都是修真才用得上的。

  于是将属于师父的那张黑卡递给我。

  “从命,你过来,坐在这儿。”

  我们席地而坐,从空中俯瞰我们,我们好像在树林里野餐,面前摆着零碎的东西。师姐其实并不比我们大很多,她今年二十,从命今年十八,我还有几天就十六了,好像梯形依次排列,师姐仗着只大几岁,就可以对我们宣布她的决定:“我们不分家,这些东西我也不分配,不过程序上的东西要走,从命,你这两天去侠士联盟总部登记土地所有权,我去登记凤吟山修仙门派营业执照,否则无主之物很容易被人钻了空子觊觎。关于妖狐和师父去丹阳派的事,我一会儿告诉你经过,苦厄,我会将护山大阵的强度调到最高——”

  师姐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看向从命:“你的意思呢?”

  “我想留在山上。其他的,我听你的。”

  其实这是个对师姐献殷勤的好机会,但师兄毕竟不是色欲熏心忘了自己是谁,此时此刻他忧伤而凝重,我们都看师姐安排,我们都不知道师父为何而死,我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往哪里。

  “那你和苦厄待在山上,我去苍云真人那里。”

  师姐对从命解释了那天商场鹰妖和妖狐发生的一切事,解释了师姐为什么把妖狐带回来,师父又给她和我两个人各自安排了什么任务。

  从命认真地听着,师姐也说得很细致,我抱着膝盖一声不吭。

  等师姐说完,我怏怏不乐地发表看法:“会不会,其实是保守派里有人早就倒向了改革派,趁此机会直接除掉了顽固的保守派,然后倒戈的改革派又被随之而来的人灭了口……那么多元婴和金丹不会轻易地死掉,除非是用这种方法削弱实力。第一次的鹰妖抓了活口,我不信改革派那么多人才就没一个拷问不出来的,我怀疑他们压根儿是一伙的,养寇自重什么的……”

  “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这是猜测,你没有证据。我和你一样想要立即找到一个肉眼可见的敌人然后以报仇为目标努力生活,但有些时候你的确不知道你的敌人是什么。”

  师姐握着我的肩膀,我顺势躺到师姐身上去,从命还是体贴师姐会被我压麻大腿,捞起我放在他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我的头,好像在摸膝头的小猫。

  “师父陨落我们还是要照常生活,这些师父的遗物……”师姐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我们修真界没什么墓碑之类的东西可以凭吊,因为修士死后连骨灰都不会剩。我们纪念先人就观看头顶的星辰,俯瞰脚下的大地,修士死亡,灵气逸散在空中,随着修士的吞纳呼吸焕发新的生机,墓冢和碑文都毫无意义,有的大门派会有一些祖宗的灵堂,放着记载先祖事迹的书本和玉简,我们只有我们不听从的遗嘱,无从纪念。

  最终我们还是立了衣冠冢放在后山,埋着那柄断剑和那些已然无法分辨的碎片,还有血色暗沉的被单。

  凤吟果在我们捧着盒子时发出悠扬的吟唱,那时候我想起师父来见我时手法娴熟地摘果的样子——人去世之后,生者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她的千万般的好,那些刻薄和冷淡都被象征性忽视了,师父陨落后,她在我们心目中的形象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我一直在想,师父是否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所以她提前分家,所以她忽然对我和师姐和颜悦色……这一切都无解。

  如果那个人没有打断我的记忆,我完全成为凌霄,是否能够窥见一二分真相?

  师姐让我待在山上一切如旧,我种树摘果浇花酿酒,和平时师父在的时候一样,因为师父平时就不怎么搭理我……但我总觉得回不去了,高处不胜寒的那条峭壁上的洞府里不会有人冷冷地盯着我们看了。

  师姐和师兄办好了一切的手续,师兄回了山,师姐转而折返到苍云真人的洞府。

  在上次有几个人从苍云真人洞府这里被忽悠来忽悠去之后,侠士联盟派了个比较厉害的大佬去找苍云真人,然而苍云真人说自己闭关不见,之后就没什么人来打扰他了,辈分高就是这点儿好。

  师姐去的时候,巨石缓缓拉开,苍云真人在等她。

  “我听说了玄术的事,你来是带走妖狐?”苍云真人把师姐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师姐换了一身装束,不像她平时仙风道骨的样子。师姐背着流云千里图,头发散落在肩头轻轻拢在一侧,她很少不把头发扎得像个禁欲千年的老太太似的,她散下头发让人想到她其实太过年轻,青春的脸怎么拾掇都不会难看,何况师姐实在漂亮得很明显。师姐披着松垮的毛线开衫,穿着一条烟灰色的裤子,蹬着高中生才会喜欢的白色板鞋。唯一让人看出她是个修士的是她提着一柄剑。

  把剑插在地上,师姐跪下行礼:“真人,晚辈来询问妖狐一些事。”

  “问它有没有谋杀玄术?”苍云真人的话音听不出揶揄还是严肃,师姐嗯了一声。

  “你错了,守诫,它一直呆在这儿,一点儿妖能也使不出来。如果它提前谋划,那它又如何得知玄术要和那些家伙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呢?”

  师姐叩首:“现场发现了鹰妖的羽毛,晚辈猜想,或许妖狐知道妖族其他的谋划。”

  “你亲自见到那根毛了吗?就算你见到,如果那不是现场留下的毛呢?”

  “真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敌人不只是妖族。”

  “请真人明示!”师姐声音大了一些,她从小到大接受的为数不多的教育都告诉她人和妖不两立,能干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的除了妖还能有谁呢,何况有证据。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告诉你,人类尚且有修士凡人之分,修士还有保守派与改革派之分,凡人也有贫富之分,你怎么能确认妖族就是铁板一块,妖狐振臂一呼,所有妖族就毫无芥蒂地跟着它做事呢?”

  师姐深深叩首:“晚辈明白了。那现在妖狐应当如何呢?师父曾说她给我信号,我便来带妖狐走,但如今……晚辈不知该怎么办,请真人指点。”

  “妖狐留在我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上回来了侠士联盟的家伙,弄得我险些没应付过去……你既然有神器,就把狐狸带走吧,然后现在保守派几乎瓦解,改革势在必行,不如直接带去修真学院处置吧,如今你也可以代表凤吟山了,摊牌说没什么坏处。具体扯什么谎,不用我教你吧?你这个人一脸正经样子,倒是玄术的亲传弟子!”

  师姐并没有因为被说是师父的亲传弟子而高兴起来,反而因为苍云真人的决定忧心忡忡。她是带了神器没错,但现在她实力有限……摊牌么,去修真学院?还是……委员会?

  妖狐还被挂在那里,师父下手颇重,琵琶骨被钉穿的妖狐奄奄一息,脚下汇聚一团漆黑的血,已经干了,还有新鲜的血液缓缓低落,一滴,又一滴,声音仿佛回荡在山洞中,令人毛骨悚然。

  “我把她放下来,你做好准备。”

  苍云真人一抖拂尘,妖狐仿佛一张破旧的年画被从墙上摘下,好像被揉皱了,枯槁的身体传出细微的颤动。

  师姐本来应该直接展开画卷把她收进去的。

  然而她在她脚前变成了一只皮毛枯干的小狐狸,皮毛被血粘连,两只眼都被血糊上了,师姐甚至快忘了自己刺中的是哪一只眼,需要仔细看才看出左眼灰白,结了一层脏兮兮的灰翳——四只爪子都用力地蜷缩,却哆哆嗦嗦的,尾巴软趴趴地贴在地上,枯槁得像捆柴火。

  就像路边汽车碾碎压扁的一条被抛弃的小狗。

  这样的一只妖……师姐没办法把这小小的一团和妖联想到一起,也没办法想起随时都要挂在她身上的满嘴谎言又很厉害的妖狐希夷。

  其实我师姐不是随意心软的人,但是她展开画卷的前一瞬,这只狐狸挣扎着变幻成了人形。

  支起胳膊浑身发抖地爬起来,站在师姐面前。

  师姐吃惊于她还能站起来。

  然后希夷腿一软,倒栽着摔倒了。

  苍云真人笑道:“要不是你一剑重创妖狐又束缚了它,纵然是玄术,收拾这么一条道行高深的妖狐也要费些力气……你看它如今的样子,恐怕是恨你至极,还不快快展开神器?”

  师姐握着流云千里图的那只手忽然被攥住了。

  希夷用尽力气地抓着她的手腕,也只是捏出了一道血手印,然后她踉踉跄跄站直,对着师姐笑:“我想喝汽水。”

  师姐展开神图,希夷被吞进去了。画卷合上,师姐把它背在身后,对苍云真人深深施礼,就此离开。

  出了洞府,到最近的城落脚准备回去,师姐酝酿好了谎言,脑中计算力飙升,验证自己的谎言能够坚持多久,带来什么后果。

  她从没想过自己要这么认真地去编造一个谎言,这有悖她的道心,可她无法说实话,师父的陨落仿佛石头压在心口,保守派彻底失势,她大可以实话实说说保守派担心改革派使坏,但之后呢,凤吟山怎么办?

  唐宜已经在直播中对全华夏星发出共同寻找妖狐的倡议,放出了妖狐的巨大照片,那条在商场暴起发难的赤红色九尾狐的外观已经人尽皆知。

  师姐坐在梭车交通枢纽站的甜品店双手交叉

  ,然后无力地把脸埋在掌心。

  我师姐不能在师兄和我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师姐固然道心稳固自强自立内心坚强,但她仍然是一个很需要师父安慰的人。

  只是个人而已。

  她从来没想过很少搭理她的师父的陨落会给她影响这么大。

  “请问是……守诫道友吗?啊,终于找到您了,我们是侠士联盟除妖特别行动委员会的人,受理事长直接派遣,请您到修真学院试炼塔议事。”

  几个结伴而行的修士看见她,主动迎上来问话,师姐想,还是来了。

  而她编造的谎言经过计算,漏洞重重,实在……说不出口。

  “知道了,但是我要先回山探望师妹,师妹终端坏了联系不上,我怕师弟师妹担心。”

  师姐这其实是借口,但不是谎言,我的终端的确坏了,她不回来的话我们的确很担心。

  我们现在就是在窝里抱着取暖的三只小兽,努力地挤在一起,把彼此看得格外重,患得患失。

  “好,请在2月22日前到修真学院。”

  那些修士放下了一枚玉简,是侠士联盟的强制调遣令,一般不会用在普通修士身上,都是扔给不配合的各门派宗主那里的。

  修士们对师姐行礼。

  现在侠士联盟默认凤吟山之主是守诫了,所以下了这个严肃的调遣令。她必须去,否则就是让凤吟山与全修真界为敌。

  “知道了。”师姐收起玉简,回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