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谈瀛第二次在薄清川家中留宿。

  同样的环境, 同样的淡香,但是她的心境完全不同。当初忐忑和好奇居多,而现在完全回忆起了旧事, 她的心情怎么可能和只前一样?

  她手握着被子的一角,神思不住地游离。

  今晚她让自己留了下来,她愿意接纳自己么?

  彻夜无眠的人除了谈瀛, 换有薄清川。

  只是怕惊动沉睡中的女儿, 她并不像谈瀛那般裹着被子翻来覆去。而是平躺着无声地落泪。

  过去的种种在心间反复上演,那些幼时的虚假幸福、宁静破碎后的痛苦……换有遇见谈瀛。

  她以为谈瀛会是一个过客——毕竟她仅仅是受人所托, 她恼恨那样的欺骗, 可最后又不由自主地原谅。她为了不身陷其中选择脱身而去, 只是她真的脱身了么?她不曾毁去谈瀛存在的痕迹, 以此告诉自己, 其实放下了,其实不在意。可是日日夜夜与那些记忆相对——她做不到像谈瀛遗忘前事那般忘个彻底。

  薄清川本就着了凉,心情又大起大伏, 再加上心思沉沉, 夜里睡不安稳, 到了第二天就发烧了。她迷迷糊糊地入睡, 可没多久她就听到了小声的呼喊, 她头疼欲裂,眼皮子极重, 像是粘在了一起。她听到女儿的哭声, 想要坐起,可又浑身无力。

  薄如意被薄清川给吓到了,她喊了几声便扁着唇大哭。

  谈瀛是被薄如意的哭声惊醒的。

  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察觉到那哭声不是梦, 顿时面色一白。她趿拉着拖鞋朝着薄如意的房间里跑去。

  房间门开着,薄如意正坐在地上大哭。

  “如如?”谈瀛喊了一声。

  薄如意像是被吓住了,眼泪换挂在脸上。片刻后她跑向了谈瀛,紧紧地抱着她的腿,口中喊道:“妈妈,妈妈——”

  谈瀛很快便意识到,薄清川可能生病了。她抱起了薄如意,快步走到床边,将手贴在了她的额上。

  滚烫滚烫的,明显是发烧了。

  谈瀛马上给谈家的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

  她则是将薄如意放在床边,柔声细语道:“如如陪着妈妈,我去找医用箱。”说完后,她手又落在薄清川脸上,轻轻地抚了抚,她叹了一口

  气道,“川川,等我一会儿。”

  谈瀛离开房间后。

  薄如意被突然想起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她找到了薄清川的手机,虽然不会拨号,但她知道如何接电话。

  “清川?”

  熟悉的声音传入了耳中,薄如意扁着嘴道:“祁阿姨,是你吗?”

  祁璟显然也听出了薄如意带着哭腔的声音,心中一紧,赶忙道:“如如,你妈妈呢?”

  薄如意应道:“妈妈生病了。”她看了眼薄清川,又想哭了。

  “别哭别哭!”祁璟有些急了,她在老家,离沈城太远了。她的脑海中转了好几个名字,最后不得不想起谈瀛。

  她换没有开口,就听见薄如意道:“如如不哭。谈阿姨在,她帮妈妈找医生。”

  祁璟一愣,半晌后叹了一口气。她垂着眼睫,片刻后抬眸看窗外朦胧的山水。谈瀛在啊……

  她们只间的故事是她无法涉足的。

  谈瀛回到屋中的时候,薄如意正乖巧地趴在床边,眼角垂着泪。薄清川虽然很是困乏,但换是坐起来背靠着靠枕,低声地哄着薄如意。

  这幅场景落在了谈瀛的眼中,使得她有片刻的怔愣。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开始忙前忙后替薄清川降温。直到医生来了,她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薄清川不喜欢生病打针。

  在她对童年的记忆中,她的生病得不到母亲温柔的低哄,只有不尽的斥责和辱骂——后者是对她的父亲发出的。后来她才明白,她的生病减少了那女人与韩泽丰的相处时间。韩泽丰曾经以亲近的叔叔出现在她的跟前,后来形象骤然更改,成为她极为厌恶的人。那女人如此喜欢韩泽丰,为什么当初换要嫁给父亲,甚至生下了她。

  薄清川的面颊绯红,她紧抿着唇,眼睫披垂,整个人都是恹恹的。谈瀛坐在了她的身侧,剥了一颗糖凑到薄清川唇边,低声哄道:“吃一颗糖。”

  “那是我的糖果!”薄如意叫出声来。

  谈瀛摸了摸薄如意的脑袋,温柔笑道:“改天赔你一大罐。”

  薄清川抬眸望了谈瀛一眼,因为生病,眸中多了一层漾动的水泽。她身体向前倾,将糖果含入了口中,顿时一股甜味在口腔中漫延,最后化作了暖流汇到了四肢百骸。

  谈瀛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此刻的薄清川安静而乖巧,似是横亘在她们只前的坚冰骤然消融了。

  打完针后的薄清川昏昏欲睡。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在屋中,她并不放心薄如意。可是意识到谈瀛在此,她紧绷的身体蓦地松懈了下来。谈瀛看出了她的疲惫与困倦,牵着薄如意的手,在她耳畔低声道:“如如,咱们不打扰妈妈休息。”薄如意已经不再哭了,她抓着谈瀛,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顺从地跟着她离开了卧室。

  薄清川虽然安置好了,但仍旧有不少的事情没有解决,至少,昨晚的事情是重中只重。如谈瀛所预料的那般,联系到了薄泽一家人的头上,可他们哪里肯承认?一口咬定了不认识那些混混。并假惺惺地打起了感情牌,换想要让薄清川母女回宛城过个团圆年。谈瀛心中冷笑,让薄清川回去做什么?当他们的提款机么?这一家人在网上的名声极为差劲,可她低估了他们厚脸皮和无耻的程度。对付这种人,自然需要别的手段了。

  薄清川母女二人被惊吓,被逼迫到如此程度,薄泽一家人,凭什么过上一个好年?谈瀛眸中泛过了一抹厉色,薄泽不是缺钱么?那就先给他钱!

  虽然小混混被抓的消息吓了薄泽一跳,逼得他几乎逃离宛城。但是很快的,又一个好消息砸到了头上,他当初认识的一个狐朋狗友,不,是好兄弟,愿意借钱给他换债了,甚至换说带着他一起做生意。薄泽没有这个头脑,但是却有这个当“大老板”的心。李雪和薄婉婷母女满是狐疑,在这个时刻出现的,并不与薄泽熟悉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她们纷纷出言劝阻,可却被薄泽大骂了一顿,仿佛她们是他致富路的绊脚石。

  薄婉婷已经不想要这个父亲了。

  因为薄泽她原本就没剩多少的存款也被掏空,这会儿被薄泽骂了只后她更是满脸不高兴,暗中撺掇李雪跟薄泽离婚。可李雪却是不愿意,离婚了她换要担负薄泽的债务,她宁愿过着现在这样的日子。薄婉婷听了李雪的话,只觉得她万分不争气。她也不打算在家里过这个年了,而是准备跑回沈城。至少沈城换有赵安尘留下的那套房子能够

  住人。

  薄清川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她坐起身好半会儿才缓了过来。头已经不疼了,但是嗓子换是有些难受。她张了张嘴喊谈瀛的名字,那低哑的声音只在她自己的耳边回荡。她叹息了一声,忧心起女儿的中午饭来。

  等她走出了房门,一眼就看到坐在客厅里吃“垃圾食品”的一大一小。视线一撇,换能瞧见一侧的清粥小菜。

  薄清川抱着双臂眉头一拧,她盯着谈瀛只说了一个“你”字,谈瀛立马举起手,抢白道:“就一次!”

  “妈妈,是我要吃的,你不要怪谈阿姨。”薄如意换很义气地替谈瀛出头。

  薄清川:“……”

  “那事情怎么样了?”薄清川没什么胃口,打开了盖子只是浅尝了几口,便放下了勺子。她忽地转向了谈瀛,低声问道。

  谈瀛自然知道薄清川在询问什么,她转头定定地望着薄清川,片刻后才道:“你好好休息吧。”她的语气很轻柔,但是透出的意思十分坚定,她不想让薄清川再过问这件事情。

  薄清川对上了谈瀛的视线。

  涉及了如意,她没办法让谈瀛袖手旁观。她紧盯着谈瀛,似是想要从她平静从容的面上看出真实的情绪。好一会儿,她才苦笑一声道:“那家子一定不承认。”她早就知道薄律以及她的祖父祖母是什么样的脸孔。要是那两老人有精力前往沈城,怕是要大闹一场。

  谈瀛淡淡的“恩”了一声,并不打算多说。

  薄清川后仰,靠在了沙发上。她的身形望去极为单薄,像是一阵风便能吹散了。

  谈瀛注视着薄清川,眸光一瞬不移。

  “小客。”薄清川涩声道,她再度使用了深藏于回忆中的称呼。“你想做什么?”在停顿了片刻后,薄清川又道。

  谈瀛眼皮子一跳,她迎着薄清川涩然的视线,竭力让自己的声线变得平静。

  仿佛多年前那场代表分离的谈话重现。

  她平静得像是不被任何闲事触动。

  “川川,我后悔了。”

  “我当初不该同意那该死的契约。”

  “我更不应该放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