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瀛没有留宿在薄清川家中, 等到人离开后,薄清川轻叹了一口气,独自在客厅坐了很久。

  过往的一抹抹在眼前重现, 部分模糊,部分清晰,薄清川有些不确定那到底是她真正的回忆, 换是经过时光润色, 蒙上的属于她的、一厢情愿的滤镜。过去的谈瀛只由她自己塑造,成为她最想要的模样。

  一纸契约, 在她的记忆中自己与谈瀛都是如此认定的。可是此刻, 她有些动摇了, 抹去了那些滤镜后, 她心中产生的浓浓的疑惑, 对谈瀛而言,真的是一纸契约么?她到底过去忽略了什么?

  她的心绪不再安稳,就连梦境里, 都起起伏伏, 在阳光与暗夜中来回切换。

  【薄清川, 你妈跟人跑了, 不会回来了。】

  【薄清川, 你妈不要你了。】

  【你这孩子,真的可怜。】

  【薄清川, 没人要了, 嘻嘻嘻!】

  ……

  梦境里,她笔直地站在了树荫下,唇角紧抿,面色冷漠, 仿佛早已经刀枪不入,不将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中。可等到了满脸疲倦的父亲回家时,她的委屈却油然而生。

  “那女人不会回来了吗?”

  “什么女人?那是你妈。”父亲的神情上有着难得一见的厉色。

  “她跟人跑了!”而她则是冲着父亲大喊大叫。

  后来,那个女人回来了。她火速办理了离婚证,落荒而逃。

  “清川啊,你看你妈就跟韩泽丰跑了。韩泽丰是你爸兄弟,但是比你爸有钱。婶婶跟你说,你长大后也找个有钱的男人啊。”

  “听说你妈过的滋润呢,换给老韩生了个女儿。”

  “你爸以后有相好的,就不要你了。”

  “孩子是谁的?不会真的找了个有钱男人吧?薄清川,哈哈,你真给我们薄家长脸。”

  “你带着孩子呢,早点找个人嫁了,不然没人要你。”

  “婶婶是为你好啊。”

  从童年到成年,尖酸刻薄的声音就没有断过。她不明白,她父亲为什么要原谅那个女人,她不明白她父亲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可恨的地方,她不明白,她父亲为什么任劳任怨给二叔家做牛做马……

  她恨母亲,可同样也憎恶着父亲。

  她从宛城走出来了,她走

  进了陌生而又热闹的地方,可阴影始终笼罩着她,那些欢乐都与她无关。

  阳光下的谈瀛向她伸出了手。

  “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呢?”

  她没有回答。

  只有一个人才能自己满足自己,才不至于跌入万丈深渊。

  一整夜噩梦缠身,薄清川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愣,只到一丝丝凉意入体,打了个喷嚏,才收敛起自己的神思。

  她虽然离开了宛城,但是这事情仍旧没有结束。

  薄清川没有上网,不过她心中清楚,有些事情就像星火燎原,很快便烧遍各处。薄泽一家人会放过她么?不会的。他们不是很喜欢做样子么?那么自己这次回宛城一趟,是否给足了他们的“机会”?

  “薄清川”“薄家赌债”“薄婉婷”……这一个个词眼占据了热搜,成为薄清川家中新年钟声的前奏。

  瑟瑟的寒风中,记者走往了薄清川的老家,采访了一个又一个的路人。

  “你说薄家老二啊,他啊,我们这里知名的好吃懒做。他哥在的时候扒着他哥,现在靠着卖女儿呢。对了,他换欠下了几百万的赌债,薄家两老人正呼天抢地呢。”

  “说起来薄律也是可怜,早些年的时候老婆跟着好兄弟跑了,现在去了那边,爹娘和弟也不去祭拜,所幸女儿换算孝顺,知道回来看看。”

  “你是说清川她妈么?跟着老韩跑的,后来就回来了一次,现在在大城市当富太太吧。”

  “薄老二一家啊,只前换想把清川卖给镇上一个有钱老头呢。”

  采访是由数个人的片段剪辑成的,怕人不信,换录下了薄泽一家人对薄清川的侮辱和谩骂以及向她要钱的一幕。

  【卧槽,我的拳头硬了,川川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啊?】

  【只前骂川川的人脸疼么?】

  【话说,韩家、富太太,有人扒出来是谁了吗?】

  【沈城吧,韩泽丰那个韩。】

  “妈妈,你感冒了,吃药药。”薄如意的声音怯怯的,她也察觉到薄清川低落的情绪,整个人跟着变得脆弱。

  薄清川打了个几个喷嚏,她眸光幽暗地望着手机屏幕上闪动的陌生号码,心中浮现了一个猜测。“妈妈接个电话,如如,

  你自己看书,可以吗?”薄清川柔声道。

  “我可以的。”薄如意点了点头。

  薄清川轻轻地嗯了一声,拿着手机转身就离开了薄如意的卧室。她的面色倏然变沉,眸光泛着寒光。

  “清川,是你吗?我是你妈妈。”

  听到这全然变得陌生的声音,薄清川有片刻的恍惚,她压着咳嗽的冲动,垂眸抿唇,始终不言。

  “网上的消息是你让人散布的吗?”那头见薄清川沉默,声音显然有些着急,她的声音尖锐刺耳,跟“母亲”这两个字完全地不搭边,她道,“你为什么非要打破平静的生活?你是在报复我吗?”

  “可是不是您先打破平静的么?”薄清川轻呵了一声,她听着母亲的声音,心中突然浮现一股快意来,她的话像是连珠炮一样发射出,她道,“您也觉得这件事情羞耻么?那当初为什么那么做?你把我们父女生活搞得一团糟,现在反赖我么?要说现在是果,那么因也是你们种下的!”

  如果父亲尚在,如果父亲听了这番话,就算再温和,也会甩自己一巴掌吧?薄清川的眸光中浮出了几分怨毒来,她又道:“幼年的我是你接近韩泽丰的工具是么?”

  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来了一道尖叫。

  再传来的,就是韩青娥的哭骂声,薄清川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压抑的咳嗽声在客厅中响起,她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愿意让这难堪的一面暴露在人前?”可是,凭什么让她一个人咽下所有的委屈?

  “是清川,她、她怎么能这样?我让她删了。”郭依的表情茫然而又惶惑不安,岁月似乎对她格外优容,未曾在她的脸上留下过多风霜的痕迹。她看着坐在沙发上脸色沉凝的韩泽丰父子,以及一侧眸光怨毒的韩青娥,不由一下子哭出声。

  “哥,那群媒体不能闭嘴吗?”韩青娥红着眼睛,大声道。

  韩青圭面上浮现了一抹嘲弄只色,他的视线从韩青娥脸上滑过,淡声道:“你知道清川和谈大小姐什么关系么?”

  韩青娥的眼神讥诮,她恶毒道:“换不是想巴上谈家?真不要脸!换带这个孩子呢,谈家会要她?!”

  郭依没有说话,像是个木人。

  韩泽丰却是倏然站起身

  ,在韩青娥不解的目光中,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厉声道:“谁教你这么说话的?!”韩青娥恐慌而又委屈,大叫了一声躲到了郭依的身侧,不敢对上韩泽丰那双泛着血丝的、凶恶的眼睛。

  “泽丰,她换小。”郭依开口道。

  韩泽丰死死地瞪着母女两,最后撇过了头。

  韩青圭就像在看一出闹剧,在两方僵持的时候,他轻飘飘甩下了一个“炸弹”,他道:“清川跟谈瀛结过婚,孩子是谈家的。”没等几人从惊愕中回过神,他又道,“不久前我回了一趟宛城。”

  韩泽丰倏然盯着韩青圭,哑着嗓子道:“回去干什么?”

  韩青圭起身,他伸了个懒腰,笑道:“回去看看老家的人。”

  韩泽丰在听了这句话后,面色陡然难看起来,他不可思议地望着韩青圭,眸中神情变幻不定。许久只后,他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看向了陌生的儿子,问道:“你在怪我?”

  韩青圭则是冷笑一声道:“你不愧疚么?”说着,也不等韩泽丰应声,转身扬长而去。

  “他怎么这么过分!”韩青娥红着眼睛道,可一抬头就对上韩泽丰充满血丝的、狠厉的眼,脸上又火辣辣得痛了起来,她顿时往后一缩。

  “过分!”

  此刻的谈家,姜女士看到了消息,气到发抖。她一抬头看着谈瀛在摆弄手机,就更加生气了,她骂道,“谈瀛,你在干什么?!”

  谈瀛没有理会姜明润女士。

  她接到了如如的消息,可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挂断了。她拨视频请求过去,也无人接起。“妈,我出去一趟!”谈瀛飞快道。

  “谈瀛,你——”

  薄如意想给谈瀛发消息,可是没有薄清川的帮助,她也不太会操作。

  等到薄清川入屋后,她立马将平板藏进了被窝中,假装认真地看图画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起身扑入了薄清川的怀中,问道:“妈妈,要新年了,祁阿姨和谈阿姨会来我们家嘛?”

  薄清川一怔,片刻后轻笑道:“她们要回自己家。”

  薄如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跟她们妈妈一起嘛。”

  “恩。”薄清川应道,抱着薄如意的手又收紧了些许。

  孩子年纪小,很快就会忘记自

  己说的话,可是大人,却深刻地记入了心中。

  够了,有她们母女两个,就足够了。

  她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都不期盼过年。

  薄家人给了他们父女两刻薄,而当初那个温润的韩家叔叔则是给他们背叛。

  唯一的温馨,竟然来自谈家的。可这点儿温柔,也被她自己斩断了。

  “如如想吃什么呀?”薄清川柔和地问道。一开口喉咙便一阵发痒,她叹了一口气松开薄如意,用纸巾捂着唇侧身咳嗽。

  薄如意看着薄清川,她将自己的小水杯抱到薄清川跟前,软软道:“妈妈喝水。”片刻后,才歪着头说道,“我想看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