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 崽崽第一次化为人形，约莫就是三四个月大的小婴儿，因为被养的很好的关系, 宝宝肉嘟嘟的, 一逗她, 她就笑, 很招人疼。
“好像有点像你, 又有点像我诶。”
关于宝宝长得像谁这一点，姜洛研究了很久，结果还是下不了结论, 就把晋春迟拉过来一起研究。
晋春迟垂眸看了看：“她还没长开，不过，眼睛随了我。”
宝宝生就一双红瞳, 是条赤瞳金龙，原本，晋春迟还想着, 眼睛颜色像她没关系, 只要是洛儿那种眼形就好了，但现在看来, 希望破灭了, 宝宝的眼睛几乎跟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女人有些忧愁, 难不成真是个小小晋吗？她守在床边, 又仔细看了看，接着微微松了口气。
小家伙不是单独像她、也不是单独像洛儿，事实上，宝宝的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到她们两人的影子。
这样倒也挺不错的，反正也是个漂亮的宝宝。
崽崽能自由切换人形与龙形后, 离开倚冬山的事情便被提上了议程，此时距离姜洛离开学校，已有一年多，距离姜洛离开姜家，也很久了。
这一年里，她除了往家里传些只言片语外，再无消息，直到晋春迟说，崽崽的名字让她爸妈起。
那天晚上，姜洛裹着御寒的披风，坐在龙巢外拿着手机跟家里说了很久的话，晋春迟抱着崽崽，在一旁沉默地烧着火。天上的月光星光交相辉映，一身清冷的女人时不时低下头去挡一挡想把尾巴往火里伸的崽崽，橙黄的火焰照在她脸上，暖色光芒驱赶了她身上那种天生的清冷，又或许不是火光的缘故，可能是因为怀里的宝宝吧，她显得无比温柔。
后来，一只手机凑到她耳边，她听到手机里传来了撕裂的哭声，像是压抑、又夹裹着喜悦，也许还有许多愧疚。
那是姜寒湘的声音，也有陆柳的，从一旁远远地传来。
晋春迟没说话，静静听着那边的哭声，姜洛的手举得酸了，换了一只手继续，人则趴到晋春迟肩膀上，与女人一道沉默着。
许久许久，哭声变成抽泣，一道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传入晋春迟耳中：“晋春迟？”
晋春迟淡淡“嗯”了一声。
那边的声音消弭了一瞬，然后是粗喘的呼吸声，伴随不受人控制的抽泣。
“对不起。”
姜寒湘轻轻道，晋春迟听出她的诚恳，抬了抬手，将姜洛那因着这句话而颤抖的手稳稳裹住了。
手机仍在耳侧，姜寒湘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还有，谢谢你。”
这两句话一出来，姜洛先哭倒在了晋春迟怀里。晋春迟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宝贝，淡然道：“没关系。”
那边又传来哭声。
晋春迟的这个回答让姜洛的眼泪也流的更凶了，她轻轻拍着怀里这同样哭得停不下来的姑娘，冷不丁想到，宝宝这一点还是不要随洛儿了，不然是个哭包可怎么办？
哭包龙是不行的，当然，哭包猫就不一样，可爱。
龙小姐双标地想着。
气温越发冷了，某一个飘雪的冬日，晋春迟化身巨龙，载着她的小姑娘与小宝宝飞上了天空。随着她的飞翔，姜洛怀里的宝宝发出兴奋的咿呀声，不住拍着小手，显然很喜欢飞行的感觉，不多时，她自己变回小龙，自己爬啊爬，爬到晋春迟的另一根龙角上，稳稳地缠绕着，由妈妈带着进行人生第一次的天际遨游。
姜洛笑着看一眼忽然活跃起来的崽崽，见她缠得挺稳的，便没去抱她回来，她没有龙族这种与生俱来的在天空翱翔的能力，便只是紧紧抱住了冰霜巨龙的龙角，惊叹地看着下方的人间。
其实姜洛也骑过好几次龙了，既然她喜欢骑着龙飞，晋春迟便从来不吝啬于花费自己的力气。
“再往前一些，好啦，就是那个村庄。”
她们首先降落在一个村庄。晋春迟一落地，就觉得似曾相识：“这里......我也来过。”
她想到路过此地时的心情，眼神变得有些锐利，不过很快，当她看到身边的姜洛和姜洛怀里的宝宝时，那些刺人的尖锐又化为柔和。
姜洛却在这时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当然来过啦。”
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晋春迟看着突然板起个脸的姜洛，心中生出些许疑惑，不过她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板着脸的姑娘先按捺不住了：“你在这里喂过别的猫吧？”
姜洛这样一说，晋春迟才终于明白姜洛不高兴的原因在哪里。是有这回事呢，晋春迟蜷缩了下手指，那里好像还留有当初那包小鱼干的重量。
她将那包小鱼干送给了一只白猫，可是给出去以后，她的心却更为空荡了。
好在如今，她的心脏再度被填满。
心脏被填得满满的巨龙自有办法对付吃醋的小猫。
媳妇不高兴怎么办？先试试亲亲她。龙小姐把猫咪小姐拉到怀里，低头亲在她脸颊。
姜洛：“烦人。”
她偏一偏头，表示自己还生气呢，不给晋春迟亲，晋春迟轻笑一声，探头追过去，在姜洛香软的脸颊上亲了好多下，如果不是小宝宝正一脸懵懂地看着她们，晋春迟一定不只是亲在脸颊。
饶是这样，姜洛也招架不住了，她眼含春水地看着晋春迟，拿额头去顶女人的下巴，直顶得女人轻轻眯起眼，姜洛道：“好啦别亲了，等下有人看到了。”
晋春迟试探着道：“那不生我气了？”
“烦人。”
姜洛哼哼两声，抱着崽走了，晋春迟急忙追上，这里又已下满了雪，乍然看去，竟与上次来时别无两样，姜洛走的有些艰难，晋春迟接过她怀里的孩子，轻松抱好，两人慢慢地往村庄里走去。
“就是前面那户人家了，我记得她家有个矮矮长长的院墙。”
出发前，姜洛就说要来这边见见帮过她大忙的一个小朋友，晋春迟问她是什么，姜洛神神秘秘的不肯说，现在总算告诉晋春迟了，晋春迟才知道，原来当初自己失魂落魄之下给出的小鱼干，后来竟还有一段故事，巧合之下，成了姜洛的定心丸。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思及此处，晋春迟脚步轻快了些。
出乎意料的是，最先“迎接”她们的，还是那只猫儿。这小白猫喜欢在院墙上趴窝，自是远远地就瞧见了她们，顿时站了起来，朝着她们叫起来。
它叫是叫，可就是只一直盯着晋春迟，也不知道是在叫人还是在叫小鱼干呢。
姜洛好酸：“它还记得你呢。”
晋春迟摇头浅笑：“亏你还是猫族人，它那叫唤，明明是在叫小鱼干。”
晋春迟却一语中的，显然已把猫猫们的脾性摸的很透彻了，姜洛扑哧一笑。的确，其实她也很清楚，小白猫那叫声是讨食的意思，估计，给了它小鱼干的晋春迟在小白猫眼里已经跟“好吃的食物”挂钩了。
两人顺着院墙走到门边，小白猫顺着院墙一步步紧跟着她们，边走边叫，显然是不死心，姜洛便又酸起来：“呐，我就知道，没有一只猫咪能拒绝晋小姐的小鱼干，这都隔了那么久了，小白还一直记着呢。都怪你，在外面乱撩猫儿。”
这真是锅从天上来，难不成手艺好也有错么？
晋春迟眉头一压，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神情，却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聪明地保证道：“我以后不这样了。”
姜·醋猫·洛冷哼：“这还差不多。”
很快有人跑来开门，姜洛她们听到里面那人招呼着小白：“来客人了吗小白？你今天怎么叫的这么欢实？”
须臾，门后面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大姐姐？两个大姐姐？”
来的正是丁柳柳小女孩，她已从猫眼看到了姜洛她们，不等姜洛她们再敲门，便开心地打开了大门。
一见姜洛，她就喜上眉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姐姐那一车糖果真的是你送的吗？好多好多呀。”
姜洛戳戳她那圆圆似苹果的脸蛋：“喜欢么？喜欢的话还有。”
小姑娘摆着手拒绝了:“上次的都还没吃完呢，我们全村的小伙伴一起吃都吃了很久呢。”
晋春迟偏头:“糖？”
姜洛就笑：“答应了要给小丫头买的，算是谢礼吧。”
姜洛先前说过的，会给柳柳送好吃的，这事，她在进入倚冬山前便安排好了，现在看来，他们办事办的不错。
晋春迟颔首：“应该的。”
她俯身，在小女孩头顶摸了摸，认真道：“我也送份谢礼给你吧。”
她准备给这孩子一个祝福，但丁柳柳听了“谢礼”两个字，眼里忽然放光，她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大姐姐们一个两个都要谢她，但不耽误她明白自己会得到礼物，她期待地拉了拉晋春迟的袖子，显然也还记得这送小鱼干给小白的大姐姐：“大姐姐，你要再给我小鱼干吗？啊不是，是我家小白想吃，不是我想吃。”
小孩子的心思真是一览无余，晋春迟与姜洛对视一眼，皆都笑了下。
“给不给呢？”
巨龙看看小女孩，又转向姜洛，温声询问身畔的姑娘，眼里暗含一丝兴味。她可没忘记先前洛儿吃醋的事情，此时是不能主动给出小鱼干的，因此有此一问。姜洛见她还一本正经地问自己，清楚她的心思，不由又是一笑，伸手在女人腰间掐了一把，嗔道：“柳柳都开口了，你还犹豫做什么？”
晋春迟马上掏出了几袋小鱼干，送到小女孩手中，她给姜洛准备了许多吃食，此时拿出来，其实并不费力。
丁柳柳得了小鱼干，小白便去蹭起她的裤脚，显然也发现了小鱼干的存在，小女孩喂了小白猫几块，抬头看向晋春迟怀里的宝宝，好奇问道：“这是大姐姐的宝宝吗？”
晋春迟点一点头，她的身旁，姜洛也点了点头。
丁柳柳忽然明白过来，她发出惊叹：“所以是你们的宝宝吗？”
姜洛骄傲道：“嗯！是我跟她的宝宝！”
小女孩恍然大悟道：“难怪你要去找大姐姐。”
姜洛：“所以要谢谢你呀，不是你告诉我她来过这里，也许我也不能那么确定要去哪里找她，你帮了姐姐的大忙呢。”
丁柳柳被姜洛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实只是惦记着大姐姐的小鱼干呢，不过......她瞅瞅姜洛，又看看晋春迟，忽然对姜洛招招手：“姐姐，我跟你说个悄悄话。”
“什么悄悄话呀？”
姜洛笑着蹲下去，由得小女孩附耳与她说话。
“姐姐，你之前是不是跟大姐姐吵架了，所以她离家出走了？我们这里也有叔叔阿姨吵架，然后一个走一个追的呢。”
姜洛笑意一僵，对着小丫头点了点头，悄悄地道：“是我不好，我对不起她，所以她才嗯，才离家出走的。”
她们说的小声，可是，无论多小声的悄悄话，只要巨龙想听，都瞒不过她的耳朵的，晋春迟在一旁站着，眼神闪了闪。
丁柳柳便故作老成地叹口气：“要少吵点架啊，其实那天，大姐姐看起来很伤心呢，她心情肯定很差，所以看着就很吓人，小景她们其实也看到了大姐姐的，都被吓跑了，我也好怕啊，但是大姐姐后来又给小白吃的，我就不怎么害怕了。还有，大姐姐今天看着很好呢，一点都不吓人了。”
听着小丫头的悄悄话，姜洛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她抬手抹了把眼睛，忍着酸涩道：“你也看出她不开心了啊？”
晋小姐那般内敛的一个人，得是难受成什么样子，才会叫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轻易看出她的情绪？
丁柳柳点了点头，小孩子看不出大人的难过，她凑在姜洛耳边，继续道：“其实那天我都看到大姐姐大着肚子啦，像是怀着小宝宝，但我又不敢问......我妈也不许我过去问她，她一来，我们这里就下雪啦，我妈说不吉利，村里人都这样说，所以，其实好多人看到了她呢，但是没人跟你说。你那天，在村里问了很久吧？其实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会给小白小鱼干吃的，肯定不是坏人。对不起啊姐姐，那次是我们不好。”
村子小，藏不住事情，丁柳柳遇上姜洛之前，不知道她在村里问了很久，等姜洛走了，才从小伙伴嘴里听说了那天的事，她觉得那个姐姐挺可怜的，但是也没办法了，姐姐已经走了，后来还托人送了一车糖果给她。
小姑娘觉得有点对不起姜洛。
姜洛没想到是这样，不过，现在也没关系啦，虽然她在全村都没问到，但上天总是眷顾她的，还是有人给了她消息。
她揉揉小女孩的脑袋：“没关系。”
在村里问了很久么......
晋春迟听着，微微皱了皱眉。而后又听小丫头小声与姜洛说：“你肯定也很喜欢大姐姐吧？那样的大雪天，连小白都趴窝了，你一个外地人，跑来我们这里到处找，哎呀我是不晓得，我要是晓得，我就早点拉住大姐姐，不让大姐姐走啦。”
晋春迟颤了颤，有些不稳地抱紧了睡得正香的崽崽。
她知道洛儿一路寻来，定是吃了许多的苦，丁柳柳所说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但光是这一小部分，也令巨龙心酸到痛。
姜洛注意到了晋春迟的变化，她猜到可能被晋小姐听去了一点，所以马上擦擦眼睛站起来，露出一个笑：“小傻瓜，说那些干什么？我现在找到‘大姐姐’了呢，你该为我们高兴才是呀。”
丁柳柳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姜洛跟晋春迟没再停留，她们留下了小鱼干，晋春迟默默给小丫头送了个龙的祝福，祝她逢凶化吉，这才离开。
晋春迟没有立即化作巨龙，她跟姜洛并肩走着，走到湖的那一边，忽而开口：“洛儿......那个时候，找我找的很辛苦吧？”
姜洛摇头：“其实找你不辛苦，我最怕的是找不到你。还有......”
她扭头，看向身侧的女人，眼眶发红道：“那个时候，晋小姐怀着宝宝，一个人回到倚冬山，一路上，才是很难过吧？”
晋春迟马上也摇头，做出风轻云淡的样子：“没有。”
姜洛看眼这佯作无事的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也压不下喉咙里的哽咽：“其实有件事，我很早就想问了......晋小姐一路北上，就一路飘雪，那时候，得难受成什么样子，才会一路飘雪的啊？”
是难受成什么样子呢？
从前的那股情绪被揭开，晋春迟怔了怔，平静的眼中忽生波澜，而姜洛慢慢蹲了下去，蹲在苍茫的雪地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皑皑白雪里，忽地传出压抑到了极致的低泣声。
姜洛蹲在那里，为她的晋小姐曾经的难过而哭得浑身发颤，在她哭得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身上忽地一暖，晋春迟也蹲了下去，轻轻环抱住她，姜洛剧烈一颤，哭的更凶，晋春迟用力抱紧了她，用此生仅有的、温柔到了极致的声音道：“洛儿，不要再去想以前了。对我来说，你跋山涉水去到我巢穴的那天，就已经治好了我身上所有的伤口。”
她说着，将脑袋轻轻靠上姜洛的脑袋，与姜洛依偎在一起。
姜洛的呼吸静止了一瞬。
忽地，晋春迟怀里的宝宝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呜哇哇哇。”
两位妈妈皆是一惊，齐齐看向崽崽。
听到了小妈妈的哭声，原本睡的香甜的崽崽醒来了，妈妈的哭声让她难过极了，马上也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朝着姜洛挥舞着手臂，要她抱。
姜洛忙擦擦眼泪，把宝宝接了过去，慌张与晋春迟道：“宝宝怎么哭了？”
晋春迟看看宝宝，又看看梨花带雨的姜洛，忽然抬手，细致又温柔地给姜洛擦擦那没来得及擦干净的眼泪，不太确定地道：“她心疼你呢，可能你不哭了，她也就不哭了。”
姜洛懵懵地被晋春迟擦干净小脸，原是不信，但随着她平复了情绪，宝宝的哭声果然小了下去。
晋春迟又去给宝宝擦眼泪，擦完，在宝宝脸上亲一口，又在姜洛脸上亲一口：“好了，都不哭哦。”
她是个沉稳冷静的人，很少用“呀”“哦”之类的语气词，这时要哄人，才生疏地说出口，可是，虽然生疏，却也温柔极了。
一大一小皆被她哄到。
片刻之后，晶莹美丽的冰霜巨龙重新飞起在天空，载着她可爱的妻子和宝宝，一同飞去了凤凰族的地盘。
她要去寻访故友。
商以霞已醒了过来，只是身子还有些不爽利，因此一直留在凤凰族养伤——反正她对外是这么宣称的，但据小凤凰说，某只麒麟早就好了，只是寻个借口赖在她家而已。
当然，麒麟说，这是诽谤。
对晋春迟的突然到来，商以霞显得很是惊喜，她在树梢上就看到了远远朝她飞来的冰霜巨龙，开心地跳起来朝晋春迟招手：“阿晋！这里！你怎么来了！”
开心是很开心啦，但当晋春迟落地，商以霞看着那一家三口，忽然地呆滞了。
当然，她主要是看小宝宝看呆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