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这个载体原本就不寻常, 所说的话也只有钟离一个人能听见,就算这会儿她爹起疑,两人相距不过半米, 钟维也不知道他女儿正受薛彤的教唆, 逐渐变得叛逆。
钟离组织了一下语言, 中和掉薛彤的目中无人, “是薛姐姐主动找上我的, 她说别多问, 先找到她再当面解释。”
钟维还是有些怀疑, 但薛彤的名号实在太大了些,耽误了她的事谁都负不了责任, 于是一家人只留了钟离的小姑钟敏在外头,其他人都前往砖瓦房。
这小小一间已经废弃的房屋今日尤其热闹,幸好凌晨时火光未灭,为防继续烧下去波及无辜, 警察已经对这一带进行了疏散和安置, 乡野之中地广人稀,沿路一共也就十来户人家, 三四个小时前, 周围已经半个人影都不存在, 也就少了许多好奇的目光。
钟离站在小瓦房前好几米就忽然停了下来,她已经发现有人在这间看起来弱小可怜的房子上动了手脚,不仅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就连孤魂野鬼也识时务地远远避开。
钟离早将肩膀上的纸鹤摘下,放在手心中,这纸鹤很小,并非一整块黄符叠成, 能与指甲盖比精致度,她停下后将纸鹤放飞,几分钟后,荀若素就从里头走了出来。
“怎么是你,我薛姐姐呢?”钟离垫脚向里张望。
钟维喝了声,“小离,怎么说话的!”
钟离一缩脖子,规规矩矩地重新开口,“请问薛姐姐呢?”
“她在里面想把我杀了之后要怎么毁尸灭迹,才能逃脱法律的制裁,”荀若素在一片空气上做了个拧把手的动作,然后比划出一个宽半米高两米的范围,“从这里进来,要是剐蹭到其它地方会发生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说完她还着重强调,“周围的所有禁制都是用来与天雷对抗的,有多厉害不用我赘述了吧?”
“……”钟离想让她再比划一次,刚刚只顾着垫脚往里瞧,没注意这道看不见的门开在哪里。
钟离踌躇不前,她单方面觉得跟薛彤投缘,都有不喜欢开口求人的毛病,于是伸手比划了半天,直到她妈在后面催促,“迷路啦?”
荀若素虽然是个黑心肠子,偶尔喜欢逗一逗侄女,但也清楚见好就收,她点燃一张黄符从空气中燎过,四四方方的门就呈浅金色矗立在钟离面前。
“只能显像半分钟,快进来吧。”荀若素微微笑道。
她自认笑得很和善,钟离却觉得像只老狐狸。
薛彤确实在房子中,她手里拿着把四五寸长的匕首,老房子墙角有磨刀石,她半蹲在地上,给匕首“抛光”,看起来真像要杀荀若素灭口,而荀若素这个即将被灭口的人竟然还敢往上凑。
她指着薛彤解释道,“生气了,正在恨我,等会儿就不恨了。”
“……”什么东西?
钟维到底是一个家教极严,并且颇有绅士风度的中年男子,简称——有经验的过来人,他一眼就能看出薛彤磨刀不是真心实意要杀荀若素,荀若素也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无害。
昨晚临走时,荀若素与薛彤都在医院洗澡换了衣服,沿路经过超市,还买了面包、水和饼干,都放在布兜里一并带着,薛彤倒是可以不吃不喝,荀若素虽然死不了但还保持着人类消化的习性,每四个小时就要将自己塞饱,否则胃就开始抽抽。
此时荀若素穿着件薄荷绿的针织毛衣,胸口挂着祖传的怀表,正在啃面包……钟维一眼就认出怀表是荀家的东西。
论辈分,钟维与荀若素齐平,当初年纪小,在本家也住过一段时间,成天跟着本家的小公子玩儿,追在后面把叔叔喊成哥哥,也是在本家,钟维见过一个女人,手中拿着的怀表与荀若素脖子上挂的一模一样。
再仔细看,两者眉眼之间也有些相似。
“你……是荀若素?”钟维开口问,“我小叔叔的女儿?”
荀若素微微点了点头,“荀家只我一根独苗,比不上钟氏大姓有传承,请问您是我哪位哥哥?”
“我叫钟维,是钟家的第三道分支。”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钟维仔细打量着荀若素,“可我听说,荀家的传承已经断了,你应该早就……”
“死了?”
荀若素噎下口中最后一块面包,她示意薛彤站起来,并戳了戳她锁骨上的标志,“我祖上动的手脚,违背了天道伦常,随时会有报应降临到我的身上。”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最基础的秩序。
世间,有能力的人比比皆是,亲情、爱情、友情若是戛然而止,这些人难免会想方设法把失去的弥补回来,若是死人复活那么容易,早就遍地行尸走肉,强留魂魄在躯体内,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因此钟维看向荀若素的目光也警惕起来。
“放心吧,我在死前就被强制性拉长了寿命,所以还算个活人,需要呼吸,也需要吃饭,”荀若素废口舌解释,“三哥——您是钟家第三条支系,介意我叫三哥吗?”
钟维防备的心态不敢松懈,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荀若素继续道:“三哥,我跟薛彤有件事想问,你们接到的任务是什么?超度昨天因事故产生的孤魂野鬼?”
“差不多,但除了超度孤魂野鬼之外,造成昨夜事故的还有一只厉鬼,来之前我还觉得奇怪,怎么会让我们这些人来超度厉鬼,原来薛姑娘已经提前到了。”
钟维对着薛彤致意,“厉鬼之事恐怕还要仰赖您。”
薛彤正在用指腹拭刀刃,她头也不抬,全当钟维是蚊子在叫。
她虽然喜欢热闹,但更喜欢舞池当中繁华靓丽的热闹,荒郊野外,一间破旧到蜘蛛蜈蚣乱爬的小屋子里,忽然挤进来一家五口人,再加上荀若素和黄小苒,这种热闹下薛彤只想砍人。
“就这样?”荀若素还在问,“没有其它任务了?”
钟维也奇怪,“还有其它我不知道的任务?”
派钟家的人来,的确是为了收拾残局,放在平常没有可疑之处,但黄小苒成为厉鬼,却很有可能是拜钟家人所赐,这会儿再让相关人等插手,就显的别有深意了。
钟维还不知道这当中的弯弯绕绕,他见荀若素忽然沉默下来,半晌没有说话,一直恭谨的目光这才得空四处看了看。
房间很空,除了被纸巾蒙面的关老爷,就是中央围着的一圈砖石比较奇怪,砖石明显被动作手脚,有纸符留下的灰烬以及干涸的血渍,除此之外每一块砖石间还夹着枚立起的铜钱,摆放看起来杂乱无章,却是个小型的“亢龙局”。
此局单调,若家中有人流年不利,与震位相冲,通常会找个地方意思意思,但要摆的如此专业,却需要懂行之人,并且风水布局出自不同人之手,能派上的用场也天差地别。
钟维实在想不通,在室内摆“亢龙局”不就跟接了避雷针加地线差不多?怎么,这房子里有人即将被雷劈吗?
荀若素暂时还不想让钟家之人和黄小苒碰上,因此事先以符咒偏移光线,将小姑娘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隐去,钟维只能靠着丰富的经验推断屋子里应该还有一个人,一个被藏起来的人。
不过,钟维能知道的也仅限于此,荀家的辅助技能太厉害,只是超度魂魄没什么卵用,所以在业内被边缘化,这就相当于一个赛车手开车不行擅长修车,听起来好像饿不死,但车手这一行里谁也不会对他上心。
“既然是来超度孤魂野鬼的,就不要在我们这里耽搁,赶紧去工作吧,”薛彤的刀终于磨好,她将此物往皮质的鞘中一收,别在腰间,“这些魂魄都是刚冒出来的,大部分都没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更甚者死的不甘心,有造孽的趋势,昨晚到现在已经咆哮了几个小时。”
“……”咆哮了几个小时您二位就干看着?真孕育出一两只恶鬼怎么办?
薛彤随后又补上一句,“钟离留下。”
被偶像拎出来单独点名,钟离激动的一个立正敬礼。
这要是其他人发话,钟维还能质疑指责,但薛彤地位不同,能跟她说上话都是荣幸,钟家传承这么多代,关于薛彤的记载寥寥可数,先辈全部满怀敬意,钟维一个传统家庭里长大的保守中年人,对她的敬仰也非一般,因此不多纠结,薛彤让出去,他就真的带着全家人退了出去。
只有王雪娟——钟离她娘有点担心,两步一回头,怀疑自家骄傲且自负的女儿哪里有冲撞,被老师留堂即将被打屁股。
王跟钟家都有传承,只是这一姓既不如钟氏突出,也不如荀家式微,一向平稳没有波澜,导致后人中庸平常,很少被提起。
钟离给她娘比划了一个放心的手势,随后开开心心的往薛彤身边凑,试图沾上点偶像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