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彤虽然是生面孔, 但不干扰医院正常运作的情况下,有人为她大开方便之门,除了手术室和重症监护病房, 其它地方薛彤都可以转悠, 除此之外还以协助检查为名, 让护士和医生对薛彤知无不言。
这会儿已经临近下班时间, 医院不大却仍旧繁忙, 薛彤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儿, 挂号的队伍排得老长, 一时之间分不出人手来搭理自己,于是等到荀若素露面, 她便道,“去病房里看看?”
三个月里出事的人大多在病房中住过一段时日,少有几个是挂号看门诊时忽然倒地不起的,这些人里有些已经治好重新出院了, 还有几个昏迷不醒, 连着呼吸机和心电图仪,需要护士和家属随时看顾, 当然也有离世的。
三个月里, 因为术后并发症, 已经过世了四个人,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在睡梦中猝死的。
虽说医院中难免有生离死别,但这几率也未免太高,何况这六个人也非身患绝症,其中两个还是类似割□□这种很小的手术。
而荀若素刚刚翻过病历册,上面记载的可不只六个人, 粗略算来也有三四十。
薛彤不想跟赵萍再有什么交集,赵萍过于热情,对于薛彤来说,这种热情是种负担,按功德计量的工作方式,若受了别人的恩,就必须一分不差的偿还,这就是荀若素代替她给出铜钱的原因。
荀若素是她半身,偿债还恩,自然也算在薛彤的身上。
为了避开赵萍,薛彤暂时还不敢上三楼,只在一楼和二楼逛了逛,之前出事最多的病房就在二楼,从办公室出发,穿过一条连通两栋大楼的走廊,再左拐走到近防火门的地方,右手边就是病房——
路上遇到的护士给出了相对简单的指示和标志物,但刚踏上走廊,荀若素与薛彤就遭遇了鬼打墙。
鬼打墙大多靠风水布局来实现,有些类似于小型迷宫,自以为是在往前走,其实绕了个不为人知的圈,只不过医院毕竟是公共场合,不管走廊还是大厅,都有指路标,而且建筑风格以简洁大方为主。
又不是江南小庭院,讲究山山水水,病人竖着进来,找了两天的路再横着出去。
在这种直来直去的地方出现鬼打墙,跟风水必然无关,极有可能是真的遇到了鬼。
走廊中开了灯,离地一米处是联排的窗户,太阳尚未落下,昏黄的光线与灯相交,放眼望去有些斑驳。
荀若素出门时带了件羊毛大衣,别人看她全都一脸不解,这会儿阴寒之气裹挟而来,荀若素半点不慌,还将大衣裹紧了些,冻也冻不着她。
在走廊上耽搁了一圈半,薛彤就清楚撞到鬼打墙了,她伸手在玻璃窗上一推,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剥裂声,随后从她掌下现出一圈勾勒而成的黑色细纹,乍一眼有些像吊丧时送的黑白花圈,这圈纹路迅速成长,遍布整个通道,薛彤再反掌一拧——
空间像是一条沾水的毛巾,这一拧拧得幻象四分五裂。
荀若素重新置身人来人往中,而在走廊的尽头,她看见一个雪白色的身影,不只身上的衣服,就连皮肤也毫无色泽。
黄昏是阴阳交接,荀若素的这双眼睛还能看见人,但属于阳间的轮廓已经开始虚浮,走廊尽头的身影并非活人,在周遭环境渲染下,却显得浓墨重彩。
于是各位病人家属和医生护士就看见两神经病,一个莫名其妙擦起了玻璃,另一个大夏天裹着羊毛大衣,还将手揣到了兜里。
若不是提前有过交代,别干扰薛彤工作,否则早被逮起来,做脑部CT去了。
薛彤掸掉手上的灰,“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正常情况下,指派一两个你这样的废物过来就能搞定,何必惊扰我?”
“现在派来的不就是一两个我这样的‘废物’吗?”荀若素漫不经心地顶回去,“我是你半身,下次骂人的时候记得把自己摘出去。”
薛彤:“……”又没说过她,十分生气。
目光尽头的雪白身影并未停留太久,转眼已经杳无踪迹,荀若素与薛彤穿过走廊,在它出现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冰寒的气息……没有血腥味,荀若素甚至怀疑它只是游魂,连鬼的排面都没有。
“它拦在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看它的样子,也不像在医院里兴风作浪过。”
荀若素将大衣又裹紧了些,她鼻子痒痒的,有些想打喷嚏。
“而且它的表象,雪白如同一张纸,魂魄能以这种状态出现,恐怕和死因也有关系……你还记得那位自割颈动脉的学生吗?”
颈动脉破损,人应当失血过多而死,若是伤口深且创面大,可能两三分钟就断气,人在医院也抢救不过来,而方才那个人影就是全无血色。
“都三个月了,如果是它背后捣鬼,弄死六个人,天道不会网开一面,拘着雷,隐而不发,这件事没这么简单。”薛彤满脸写着不高兴,“干完这一票我要好好放松放松。”
这句话基本是明着告诉制定规则的天道,“就算你继续往下派任务,也会被团起来扔垃圾堆,不信可以试试。”
简直是不肖子孙,饶是天道高高在上不偏不倚,也气到肝疼。
穿过走廊进入全是病房的区域,来往的人不算少,不过医院重地,都尽量保持低音量,少有几个大声喧闹的,因此人多,却不热闹。
过程中只有走廊上这段插曲,之后再无外力干涉,平安无事地走到了目的地。
病房门开着,医生不在,两个护士正在调整点滴,见薛彤进来时先讶异片刻,随后交换过一个眼神——科室主任以及护士长在群里都发过薛彤的照片,是一张证件照,和本人有种说不出来的相似,虽然能一眼认出来,但两者之间的差距大概在飞机和坦克之间。
不是丑与美,而是毫不相关,眉眼鼻子甚至于脸型都非同类型……不相关,但大脑却蒙蔽眼睛说相似,任何人都会因此心里发毛。
人间身份本来就是假的,否则薛彤都几百岁可能上千岁高龄了,还不被当成妖精抓起来抽血剥皮。
县医院的护士们年纪普遍不大,四十开外都算是资历比较老的,做好手里的工作后,就碰在一起看着薛彤,既好奇又不敢多问,于是荀若素开口解释道,“她整容了。”
“……”薛彤目光幽怨。
两个护士半信半疑,荀若素又接上一句,“动刀少,所以看起来比较自然。”
这才恍然大悟。
薛彤已经懒得反驳,之前也有遭人指指点点的时候,她向来不屑一顾,实在听烦了,暗中下个咒,让人嗓子哑三天自然清净,遇到荀若素之后反而与这世间产生了更多黏连,凡事都能有个合理解释。
“我们可能要在病房里待一会儿,不打扰吧?”荀若素又在搭话,薛彤忽然觉得胸口酸不溜就的,小声嘀咕着,“就你人缘好。”
“不打扰,不打扰,”年轻些的护士摆了摆手,“我们正好要出去。”
她说着又抿嘴笑起来,“可以交换个微信吗?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
“……”
后面的说话声薛彤一概当成鸟语,在自己耳边叽里咕噜又响了会儿,荀若素拿着手机从背后拍了拍她肩膀,才将薛彤叫回了神。
目光瞟到她还亮着的手机屏幕,薛彤越发郁卒。
“我没给微信,”荀若素蹲到她身边,“而且叶蕾——就是那年轻些的护士,不只想要我的也想要你的……与我们常打交道不是件好事,我刚刚拒绝了。“
这两位是专职消灾免祸,给人驱鬼的,看见一次都算倒霉,天天见面那就是在阴阳两界反复横跳,还是谨慎为妙。
“你接受也好拒绝也好,跟我有什么关系?”薛彤反问,“你以前交朋友也不见得会各个都拿来问我吧?”
荀若素“哦”了一声,“就当是我自作多情。”
薛彤的心被短短几句话戳出了柔软的泡泡,耳边有个声音聒噪地提醒着,“可惜她并非自作多情。”
薛彤强行忽略了耳边的声音,她目不斜视地看着病床上的人,这间病房里四张床,都是长期昏迷的重症病人,通常这样的病人在医院里呆上一段时间,身体机能稳定,只是单纯没有意识,家里人会商量着接回去照顾。
既然是重症病人,自然有陪床的家属,薛彤提前通知了一声,大概是主治医生以商讨病情为由帮忙支开了家属,病房里除了刚刚那两位护士,就只剩没有意识的病人。
这间病房一个月前还是流动病房,住不长时间就能腾空,然而病房里先后发生术后感染,其中两位死在这里,事后医院对病房进行了深层次的消毒清洗,连床单都换了,谁知太平没多久,又有两位陷入长期昏迷。
医院床位紧张,于是将另两位昏迷的病人移到这里方便统一照顾,才形成了现在死气沉沉的重症病房。
薛彤已经将房中四个人都观察了一遍,其中两个没有问题,有一位是大脑缺氧造成的不可逆昏迷,魂魄只剩了不到一半还在体内,看情况撑不过这个夏天结束,另一位没那么严重,再有十天半个月就能醒了。
剩下两位——就是在这间病房里陷入危重状态的两位,情况非常奇怪,他们魂魄健全,病也被大夫们治得七七八八,但神智却被困在了梦境中,而且是非常糟糕的噩梦,因此毫无求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