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彤功德深厚, 够她随便挥霍,别说附近有套公寓,就是买了条街荀若素都能平常心。
一通电话下去没多久, 晏清就将人带来了, 外头的天有些阴, 还有点飘雨, 夏天的阳光虽然厉害, 一旦云层积累起来, 四周却也黑沉沉的。
薛彤手中拎着伞, 医院中的空调打得很低,盖一层被子才能保暖, 却达不到她理想的生活环境。
荀若素窝在床上,吊了一夜的水,手冰冰凉凉还有点肿,说实在的, 现代医术真是了不起, 她这么个“死人”还能靠挂水治感冒。
荀若素原以为该往土里一埋,吸收日月精华什么的。
“活过来了?”薛彤站在病房门口, 她手中的伞虽然撑开过, 但雨丝稀薄, 以她的个性,必然是晏清直接将车开到门口,她就算要走,不过几步距离,伞缘都没打湿。
这间病房比较小,在三楼走廊尽头的拐角处,虽没开窗, 空气流动性还算不错,里面一共只放了三张床,荀若素的那张在最外面,就靠着门。
三张床都躺着人,不过荀若素所在的是流动病房,一个骨折一个刚切阑尾,还有一个就是烧到四十度神志不清的荀若素本人,除了骨折的那位基本恢复自理能力,家里人要等下了班才来之外,她与隔壁孩子都有陪床。
跟芳姨瞎扯淡的就是孩子他娘,孩子才上小学的模样,八九岁,病床对他来说相当宽敞,这病不知强捱了多久,孩子瘦脱了相,因此颧骨高眼睛大,年纪小小,眼睛底下却有些黑眼圈。
“这就是你提起的老板吧?”临床的妈妈有些热心,她刚削完一个苹果,看见客人就顺手递给薛彤,自家孩子躺在床上眼巴巴看着,却被忽略掉了。
“哦对,这就是我老板——薛彤,”芳姨充当了介绍的角色,“这位是赵萍,住在斜里村,床上躺着的孩子叫缪轩轩,体育课忽然晕倒,确诊了慢性阑尾和胃溃疡,做手术也有一个多星期了。”
“现在的孩子就是娇气,”赵萍叹了口气,“医生跟我说,胃溃疡是因为压力大造成的,他这点年纪哪儿来的压力,学习吧一般般,家里的事又不用他操心。”
看来她跟芳姨聊得还挺深入,连住哪儿都说了。
缪轩轩将被子拉到嘴巴下面,将半张脸都盖住了,生病这种事并非他的错,他却因此产生了羞愧感。
趁着赵萍与芳姨说话的间隙,荀若素剥开一个橘子伸手递过去,“我尝过,甜的。”
小橘子是很甜,轩轩小声道了声,“谢谢。”
他做手术后不大能吃东西,前几日都是米粥等流食,嘴里没味,昨天医生才告知可以逐步过渡,还是要以清淡为主,因此这片橘子显得特别清甜。
芳姨想给自家老板和荀若素留点空间,于是主动提议,“热水好像用完了,一起去打点?”
“行啊,”赵萍摇摇茶壶,“正好我也要续。”
比起病怏怏的荀若素和沉默寡言、气势凌人的薛彤,赵萍显然更喜欢和芳姨聊天,因此客气完,也就不管那两位了,等脚步声渐远,薛彤才听见赵萍压着嗓音问,“你老板是干什么的,怎么穿得如此……如此不正经?”
“……”
赵萍口中的不正经是一件深海蓝的连衣裙,一字肩,腰部有两个三角的口子,若不是外面套了件防晒衣,恐怕更不“正经”。
薛彤对外界的评价向来视若无睹,纯当放屁,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荀若素,就连她背后递橘子的小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病房中少了两个说话的人,忽的一下竟有些冷清,缪轩轩吃着橘子,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薛彤,他自小内向敏感,也因此早早学会了看脸色——这位忽然冒出来的姐姐让人心里发毛。
就在他瑟瑟发抖的时候,荀若素又剥了个橘子递给薛彤,“吃吗?苹果给我。”
赵萍方才给了薛彤一个苹果,她出于礼貌和芳姨的硬塞——后者所占比重更大,收下了,却没打算真的吃,这会儿还捏着两头,像是准备找机会扔掉。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荀若素将橘子递过去,薛彤也将苹果放在了床头的盘子里。
荀若素作为一个挂完水没多久的病人,开始给自家祖宗片苹果。
她手里的刀刚插进去,薛彤就开始挑三拣四,“切小一点,下刀别那么用力,这苹果又不大,带上了核还会酸……”
“要不你来?”荀若素打断她,“你吃你的橘子,我片好了和轩轩两个人分。”
“……”缪轩轩感觉自己无形之中拉上了仇恨。
他眼含热泪,“我不爱吃苹果,给姐姐吃吧。”
小柑橘一口一个不成问题,但薛彤却吃得很细致,她得先拆一瓣下来,然后将上头的白筋都撕干净了才入嘴,薛彤的手很漂亮,不过职责所在,一言不合要跟没人性的东西纠缠,因此指甲不长,也没有任何装饰,单纯的素净莹白,骨节分明。
薛彤女子之中算高挑的,骨架却不大,一双手也沿袭了这份秀气,剥橘子瓣时,都像大姑娘绣花。
荀若素余光停留片刻,忽然想起初遇时在别墅里,自己也给薛彤剥过橘子,不过正常大小的柑橘皮厚白筋也多,当时便莫名觉得薛彤不会喜欢,于是挑干净了方才塞进她口中。
这种莫名之感从何而来?那会儿的自己还没有半分古早记忆。
一分神,动刀的手难免失了分寸,荀若素“嘶”了声,左手的食指上缓缓渗出了血。
缪轩轩有些感同身受,他麻药过后,肚子上的创口就一直疼,“抽屉里好像有……哇哦。”
薛彤勾住了荀若素的食指,金色的符文宛如一环戒指收缩后贴在创口上,刚渗出几滴血的创口瞬间愈合,荀若素低声喝了句,“这点伤也要浪费功德?你也太奢侈了。”
临床除了缪轩轩,骨折的那位正在睡觉,他用的药有安眠镇定的成分,一天到晚除了吃饭,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
缪轩轩双眼放光,却被薛彤伸手过来抚摸着头盖骨,“敢说出去就把你超度了。”
小孩子原本就有点怵她,而薛彤摸他头顶时,一股森冷的感觉不是从头发甚至头皮上传来,而是真的深入头盖骨,缪轩轩瞬间脑子一片空白,除了点头就是发抖。
荀若素赶紧将薛彤扯回来,“不过是个孩子,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别吓着他。”
“今天挂完水就能回去了,我还以为你会在家里等。”荀若素将牙签插在苹果瓣上,示意一大一小,“可以吃了。”
缪轩轩没敢动,还是薛彤递到他嘴边,“真被吓到了?放心,只要你不多嘴,我就不会找你麻烦。”
小孩扁扁嘴,将苹果叼了过去。
这厢薛彤伸了个懒腰,“跟你不能分开太久,虽然住的近,还是要多加注意。再说,又有工作上门了。”
她眸色微动,“荀若素,我发现你是个灾星,遇到你之前,我的行程还不至于这么满。”
荀若素头都不抬,“关我屁事,就是你以前太懒了,还债呢。”
“……”缪轩轩愈发可怜,他原以为漂亮姐姐说话细声轻语的,必是个内里非常温柔的人,然而现在漂亮姐姐正细声轻语的强调“关我屁事”。
大人的世界果然复杂。
此番斗嘴,薛彤又落了下风,她秉承着不与病患多计较的想法,从随身的提包中拿出一张病历卡递给荀若素。
病历卡上写着“清渠县第二人民医院”,白色光面,跟昨晚荀若素拿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这张病历卡打开,却非普通人的寥寥几笔,荀若素简单翻了一遍,里头每一行都写满了字,甚至于封皮都没放过。
而且这张病历卡不是单纯属于任何一人,毕竟同一页上既写了前列腺发炎还患有宫颈糜烂。
就在这时,芳姨和赵萍打了热水回来,荀若素将病历卡往被子里一塞,装作无事发生,继续跟薛彤吃着盘子里的苹果。
自家的东西得到了肯定,赵萍心里难免高兴,她从袋子里又掏出两个往薛彤手里一塞,“苹果脆吧,都是我一个个挑得,我家轩轩就喜欢脆苹果,带点粉的就不吃。”
她回头,无奈地扫了缪轩轩一眼,“你可太挑食了啊,出院后我得纠正你,你那胃溃疡说不定就是挑食挑出来的。”
“妈,你别说了。”缪轩轩小声抗议。
“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赵萍不好意思地回过头,“一看两位就没成家没孩子吧,哎,生了孩子难免重心偏移,会多唠叨几句,你们别介意啊。”
“没事,”荀若素微微笑了笑,“我能理解。”
既然有信物在手,又是跟这家公立医院有关,就注定挂完水一时半刻也离不开,但一直留在病房里也不是办法,床位紧张不说,商量事情也不方便。
赵萍不算坏人,看起来又传统,邻床要是张口闭口“死人”“恶鬼”“永不超生”“灰飞烟灭”还不得吓出病来?
作者有话要说:缪轩轩:成年人的世界竟然有这么多脏话,赶紧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