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以溪的心只狂跳了瞬间, 很快安稳下来。

  不管来得是谁,总归不可能是安沐,安沐的缺牙兔拖鞋好端端摆在第一层最显眼的地方, 如果真是安沐,她不该穿一次性拖鞋。

  除非……除非安沐还介意当年的事。

  当年安沐对她的排斥可以说都到明面上了,偏她还排斥的极其有技巧,让她挑不出毛病,比如这拖鞋就是一件。

  若她质问安沐为什么突然不穿她送她的拖鞋了?安沐必然会说没有, 甚至当着她的面就穿上,若她再问得急了,安沐又回怼出一百个理由让她无言以对。

  所以她就不问安沐, 就假装不知道。

  可这世间的事往往就是,你越不想在意, 往往就越在意, 安沐走后, 家里突然空了, 安沐把自己的东西通通都收拾了个干净, 或带去了法国, 或收进卧室放好,独留了这双拖鞋。

  这什么意思?

  安沐抛弃了她的人, 连她送的拖鞋也要抛弃的意思?

  还是她理解反了?安沐是借着抛弃鞋,暗示抛弃了她这个人?

  也或者安沐其实什么意思都没有, 只是嫌弃旧鞋,或者干脆就是忘了收拾而已, 毕竟走得那么匆忙。

  早知道如今这么纠结难受,当初买拖鞋的时候就只给自己买一双,干嘛多事送安沐, 净给自己添堵。

  不管安沐到底怎么想的,她都舍不得扔了这双旧鞋,她知道对着一双鞋真情实感的同病相怜,实在可笑,可就算可笑又怎么样?反正她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只有她自己知道。

  安沐走后,她也没再穿过小黄鸭,她怕穿坏了,怕缺牙兔孤单,人孤单了,总不能鞋也孤单吧?

  幼稚也好,什么都好,总之她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留着这鞋的,并且还专门把它和自己的小黄鸭摆在一起,隔断时间就洗一洗晒一晒。

  看着亲密靠在一起的两双鞋,简以溪突然有些鼻酸。

  不会的,不至于,安沐再怎么想跟她撇清关系,这都五年了,她也从没越过界,安沐肯定不会还记着这些鸡毛蒜皮,如果来的真是安沐,她不会故意选客用拖鞋的。

  不是安沐,不是。

  看这高跟鞋无论颜色款式都是什么时候都不过时,但也永远不在潮流最前端的那种,大概是小姑姑来了。

  安沐的小姑姑偶尔会过来,一般都是受安爸安妈之托,因为实在是太过偶尔,所以并没有专用拖鞋。

  不过小姑姑一般都会提前电联跟她打招呼再过来,这是有什么急事半夜过来,怕她已经睡了,所以没打电话?

  简以溪转头张望了眼二楼,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和安沐的卧室,安爸安妈的卧室是看不到的。

  她和安沐的房间黑漆漆一片,看样子小姑姑应该在安爸安妈那屋子。

  沙发还躺着个人,简以溪没工夫胡思乱想,先拿了鞋自己换上,再给许轻岚换上客用的,这才费力地背起许轻岚,艰难地朝楼上挪去。

  当初还说要好好锻炼身体,不然连安沐都抱不动,结果还没锻炼几天安沐就走了,她也没了继续锻炼的心思,一心都扑到了事业学业,越来越朝着四体不勤的道路狂奔不复返。

  简以溪不以为耻,反正她也抱不到安沐了,对现在的她来说,没有什么比事业更重要。

  背着比扶着容易的多,许轻岚又不重,其实原本不会太难,可难就难在许轻岚已经彻底醉死过去,根本不存在无意识搂她脖子这种操作,必须她拼命弯腰,弯到几乎与地面平行,才能控制住许轻岚的身子不向后仰。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艰难地背着许轻岚爬到了二楼,真是爬的,还没走到楼梯拐角,许轻岚的手机突然响了,那乍然的铃声,在这幽沉的夜格外的惊耳,许轻岚醉梦中迷迷糊糊摸手机,动作幅度有点大,简以溪被她带得脚下不稳,差点没向后仰倒,吓得她本能地赶紧跪趴。

  身形稳了,简以溪连喘了好几口气,犹豫着是先放下许轻岚接电话,还是继续往上爬。

  想起许轻岚的秘书小吴说许轻岚是独居,那大概也不会有人等门,这电话接不接也没什么大影响,就算对方知道学姐家在哪儿,这半夜三更的,她可不打算再费劲儿把学姐再弄下楼送回家。

  横竖都是女的,在她家睡一晚也没什么。

  最重要的是,这都爬了一半了,这会儿要放下学姐,那就是把学姐扔地上,还是在阶梯这种不安全的地方,万一学姐再滚下去什么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简以溪下定决心,不再理会持续不断的铃声,背着许轻岚勉强直起腿,依然水平弯着腰,垂着头,艰难地朝楼上挪。

  还差五级台阶。

  四级。

  三级。

  两级。

  还差最后一……

  一双客用拖鞋突然映入眼帘,纯棉的家居裤,浅灰色,宽松的裤子遮不住两条修长的腿。

  她就那么站在楼梯口,猝不及防。

  简以溪颤了颤眼睫,心知肚明小姑姑不可能穿这样来她家,却还是再三告诉自己这是小姑姑。

  简以溪心跳如雷,还没抬起头来,就听熟悉的声音如天籁降临,逸入耳膜。

  “怎么不接电话?”

  简以溪整个心一阵剧颤,眼眶隐隐胀热,只那么一瞬间,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不,不能哭,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哭。

  哭就输了,就暴露了,说不定安沐以后连她主动发得消息都不想回了。

  她深吸了口气,硬生生将那眼泪憋了回去,低着头绕过安沐先上了楼。

  “先把她放下再说。”

  简以溪的声音有些抖,这实在不怪她,她已经差不多三年没见过安沐了,而且,安沐出现的也实在太过突然。

  她强忍着的翻涌的情绪,泪憋回去了,眼眶却依然是热胀的,心跳剧烈的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只能假装着不在意。

  “你要把她放哪儿?”

  “我房间。”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她怎么可能让别人睡安沐的房间?安爸安妈房间就更不可能了,只能送她房间。

  简以溪心脑合一,全都如雷擂动,太阳穴突突跳着,根本没办法思考。

  安沐滞了下,快她一步帮她开了门,看着她把许轻岚放下,额角的薄汗都顾不得抹,小心帮许轻岚脱了鞋,外套脱掉,拽过被子盖上,又垂着眼帘绕开身后的安沐进了洗手间,取了毛巾沾湿了,拿出来帮许轻岚擦了擦脸。

  如果不是安沐站在这里,她顶多做到这里就停了,可安沐在,她根本没法静下心,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保持若无其事的假象。

  她又抽了卸妆棉开始帮许轻岚擦,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卸妆顺序,就随便卸,反正许轻岚本身也就化了个礼貌的淡妆,好卸得很。

  “这次来打算什么时候走?明天还是后天?”

  安沐每次回来都待不久,一般都是隔夜就走,所以来了五次,她只见过两次。

  “不走了。”

  “哦,那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说不走了。”

  “我知道,所以才问你什么时候走。”

  简以溪扔掉手里第三张卸妆棉,抽出第四张,终于抬眸看了眼安沐,眉眼带着客气的笑。

  “怎么不说话?是还没决定什么时候走?”

  安沐的视线在她和许轻岚之间游移了一圈,淡淡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我的话?”

  “嗯?当然听清了。”

  简以溪只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眼帘,像是丝毫不为她的到来所动似的。

  “我说了什么?”

  “你说不走了,所以我才问你什么时候……”

  简以溪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抬起头来,漆黑如夜的眼瞳震荡着难以置信。

  “你不走了?!”

  “嗯。”安沐轻点了下头,“我打算这学期开始复学。”

  简以溪还没从震惊中回神,还纠结在那个问题。

  “你真的不走了?真的?!”

  “嗯,真的。”

  “可……可复学不都是整学年复的吗?半年也行?”

  “这个没有绝对的标准,根据成绩来的,休学前如果成绩本身就不合格,那肯定得从头修。”

  安沐的成绩那么优秀,显然是不用再重头修了。

  明明安沐都解释得这么清楚了,简以溪却还是如在梦中,难以置信。

  简以溪垂下头,眼圈通红,卸妆棉都擦到了学姐手上她都没注意到,还那么擦着,整个人就像是绷紧的弦,就怕安沐突然笑着来一句“我就是开个玩笑,明天就走”,她怕自己会受不了。

  ——别说是开玩笑的,千万别说,别那么残忍。

  “好了,跟你开玩笑的,我……”

  “我知道!”

  简以溪陡然拔高了音量,尖锐的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剧烈反应,立马笑了两下,降低了音量。

  “我知道你是开玩笑,我压根就没信,所以你不用强调,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办事吧?”

  安沐走过来,夺过那都被她擦起毛的卸妆棉,丢进垃圾桶。

  “能不能先听我说完?我是说,只看成绩是开玩笑的,还有一个复学考,通过了才能从下学期开始复学,通不过还得重头来。”

  手一下子空了,简以溪高涨的情绪瞬间没了落脚点,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缓缓蜷起空无一物的手。

  “真的……要复学?”

  “不是玩笑?”

  简以溪垂眸盯着学姐露在被外的手,盯得很认真,半天都不眨一下,可那视线却没有焦距,眼眶红得可怕。

  “我……我不是在……”

  ——做梦吧?你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多久?整整1831天!

  叮铃铃!

  学姐的手机乍然响起,截住了她未尽之言。

  简以溪惊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幸好打断了,不然这么暧昧的话说出来,安沐该怎么想?!

  简以溪努力克制着惊颤的呼吸,尽量沉稳地摸出学姐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先看了眼屏幕,屏幕上跳动的是“sissi”,看样子像是学姐的朋友。

  她接了起来。

  “你好,我是简以溪,许轻岚的朋友,许轻岚喝醉了留宿我家,请问你是?”

  “原来你就是顾朔风,我还真听学姐说起过你,说你也是我们学妹,只不过不同系。”

  “什么?你们住一起?原来如此,不过都这么晚了,不用来接她了,就让她在这儿睡吧。”

  “不麻烦,学姐平时没少照顾我,我照顾她也是应该的。”

  “那好吧,我把地址发给你。”

  顾朔风来得很快,简以溪费劲背上楼的许轻岚,她轻轻松松一个公主抱,简直像抱着一团轻飘飘的鹅羽,闲庭信步就下了楼。

  “她这人很少喝醉的,真是麻烦你们。”

  “不用客气了,赶紧回去吧,真的不早了,路上小心。”

  顾朔风抱着许轻岚出了门,肩膀挎上许轻岚的包,手里抱着许轻岚,指尖还不忘勾上许轻岚的鞋。

  “这样不方便吧?还是给她穿上吧?”

  “不用,马上就到家了。”

  “马上?你们家很近?”

  顾朔风不答,只勾唇一笑,微扬的眼尾妩媚又风情。

  她左右看了她和安沐两眼,唇角笑意加深。

  “有意思。”

  “什么?”简以溪诧异。

  顾朔风看向简以溪,媚眼如丝,嫣红的唇勾着她看不懂的弧度,说出了一句幼儿园小朋友都会背的诗,混搭着幼儿园小朋友不懂的另一句。

  “举头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简以溪更茫然了,没等她问,顾朔风已斜身顶开了步梯的门,消失在了门后。

  不坐电梯,干嘛要走楼梯?

  这个学妹真有些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