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你对我的开放关系对象特别有执念。”

  “好奇, 一直以来只是听说,而且是你。”

  照片和照片里小姑娘落寞的神情使沈证影涩然,她不愿去猜快门按下的那个瞬间胡籁想到的是谁。

  如果是她。

  如果不是她。

  不想那么快让谢雅然知道她认识胡籁, 沈证影说:“如果太唐突我道歉。”

  “你的话不要紧。我们很久没见,面对你的时候我很放松, 感觉是个可以说话的人,也不觉得问题唐突。我知道, 你是真的好奇。”

  至于为什么好奇, 谢雅然显然没有全信沈证影的话。

  几分钟之前这人还醉眼迷离,一向漂亮迷人的眼睛被酒精晕染得雾气腾腾, 一会儿功夫像是酒醒了,眼里有好奇不假,还有说不清的潮涌在翻滚,似是探究, 又好像有些生气。

  谢雅然说不清楚。

  她拍照多年, 以拍佛像出名, 没出名的时候也拍过人像, 影楼婚礼摄影的活做过不少, 把握拍摄对象的情绪自有一套。沈证影瞒不过她的眼睛。

  “这个小姑娘啊。”谢雅然点点屏幕,就见沈证影身体前倾, 露出认真听的表情,她微微一笑,“这个小姑娘最近常来我这喝酒,她父母比她来的早, 应该是林芳琴介绍来的。”

  “常来你这喝酒?”

  “是呀,你看这张照片,有所思, 有所愁,是不是很动人。你猜这一刻她想到了谁。”

  猜个鬼,沈证影不想猜。

  可是谢雅然含着笑,目光炯炯看着她,摆明了不猜不行,沈证影只好说:“可能是考试没过,或者在愁论文,想的应该是她导师。”

  这时店内的音乐一变,变成欢快的舞曲,楼下有人自觉站出来,到中间的空档跳舞。

  沈证影伸头看去,忽然想起江语明提过,胡籁和一个女人跳舞,那女人是餐厅老板还是摄影师。

  种种元素拼凑起来,这女人应该是谢雅然没错。

  谢雅然还有胡籁的照片。

  毫无疑问,她是个出色摄影师,在她的镜头下,活泼朝气的小姑娘越发楚楚动人。

  要怎么才能让谢雅然把照片发给自己呢。

  举目一望,就见谢雅然笑得前合后仰。

  沈证影不明所以,“对了,雅然,你电话是多少,还有微信,要不要也加一个?”

  “哎,好,加一个。”谢雅然按捺不住取笑她,“证影,那么多年没见,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啊。”

  沈证影面孔发烫,在谢雅然揶揄的目光中捂住了脸。

  这天晚上,胡籁回父母家吃饭。

  饭后三人坐在一起喝茶,胡跃跟王方圆提到林芳琴今天的初中同学聚会,唏嘘岁月匆匆催人老,不知当年他们初中的人风云流散在何处。

  “老头子才喜欢回忆往昔跟旧人来往,你年纪还没到已经开始怀旧啦。”王方圆说他丝毫不留情面,敲敲茶杯,胡跃即刻替她倒一满杯。

  和胡跃偶尔喜欢回忆不同,王方圆不喜欢说过去,尤其是那些上山下海四处游历的过去。去过几次“燃”,听说些关于老板谢雅然的轶事,难免有所触动。

  近来她时常感觉生活无趣,翻阅旧时相册,感慨万千,叹息亦发自灵魂深处。和胡跃居家不同,她天生向往刺激,热衷追云逐月,死胎令她却步,停滞那么多年。不知自己有生之年是否仍有机会重拾过去的爱好。也不知这女儿有几分像自己,有几分像她爸。

  胡籁对外面的世界蠢蠢欲动,她并非一无所知,打小母女俩为此争执无数,冲突、矛盾,基本全是为了这些事。

  胡籁想出去,她不让。

  有时王方圆也会反省自己是否过于严苛。她知道那次是意外,因为贪玩没留意月经的日子,怀孕亦不自知。也好几次试图让自己放下焦虑,答应胡籁出门的要求,但是总差一口气。每次想好要答应,看着胡籁渴望的面孔,她说不出口。只能一而再,再而三让她失望。

  女儿长大之后看似安分不少,懂得体谅母亲,母女俩争执日益减少,其乐融融。可是王方圆不觉得胡籁的憧憬和野心被浇灭了,如同自己一样,只是为着家人,为着恐惧,将那份被世界召唤的心收藏得很好。

  胡籁的眼里有火焰。

  在他们家一向是慈父严母组合,胡跃溺爱纵容女儿不假,可那并不意味着王方圆不了解女儿。小丫头最近回家次数多了,发呆的时间也长了,一定有什么心事。

  “来来,发什么愣,想什么呢。茶都放凉了,冷茶伤胃。”

  被点到名的胡籁啊了一声,将半盏冷茶倒了,“爸不是说芳琴姐去同学聚会,我在想她老同学都啥样,看起来年轻漂亮,还是长成了老帮瓜。”

  胡跃为女儿倒茶,哈哈笑说:“有一个同学你见过。”

  “谁,芳琴姐在我公司楼下遇到的那个?”以为她爸说的是沈证影,胡籁眉心一跳,莫名心虚。

  “那是谁,啊,那个。对,林芳琴提过。”不过胡跃对她的印象不深。

  还是王方圆一下子揭开谜底。“‘燃’的老板,那位走遍世界拍佛像的摄影师就是你芳琴姐的老同学。”

  “什么!”胡籁差点跳起来。

  谢雅然?谢雅然!没错,林芳琴说起过那个名字,还说当初沈证影和谢雅然最好。

  怪不得会耳熟!

  沈证影听到那名字反应有些怪,拒绝她的时候还说伤害过什么人。

  难道就是这个人?!

  他妈的,这俩要是凑一起,还不得青梅竹马,旧情复燃,干柴烈火。人和人或许没法比,可是和谢雅然一比,她就是个不经事的小姑娘啊。沈证影要是跑,谢雅然一定让她走不脱。

  完了。完了完了。

  “那么意外做什么?是不是觉得谢老板看起来比芳琴年轻又魅力?”王方圆开玩笑说,“是也别在她面前讲啊。”

  胡籁干笑几声,忍不住问胡跃:“爸,如果你去初中同学聚会,见到初恋情人,会跟她重燃旧情嘛?”

  “哎哟,小祖宗。你这什么问题,害你爸啊。”胡跃极有求生欲,赶紧表明心迹,“我们上学就上学,哪有什么初恋情人,都不敢和小姑娘讲话好伐。没有的事情,没有如果。”

  “切。”鄙视地瞥胡跃一眼,胡籁转向她妈,“妈,你说。如果去初中同学会,会跟以前的人重燃旧情嘛。”

  王方圆笑着直摇头:“日子过得好好的,哪里有什么旧情可以重燃。换个也未必比你爸好。”

  鄙视归鄙视,亲爹还是亲爹。

  “没有男人会比我爸好。”

  “诶,这话是。来来,担心芳琴啊。你这小孩,从小想得就多。”

  胡籁嘿嘿直笑,“爸,你别告诉芳琴姐。我随便想想。”

  一晚上胡跃给她倒茶,她嫌烫,放一会儿冷了,嫌冰。嫌地暖太热太费电,嫌空调太冷打不起来。住家里嫌不舒服,回自己的窝又嫌麻烦。横也不好,竖也不好。好几次险些骂出脏话。

  眼看王方圆眉头越皱越深,胡籁心道不好,迅速换衣服走人。

  要发癫也只能在自己的地方发癫,她妈可是会骂人的。

  被谢雅然抓个正着,沈证影没法说谎,只得把自己和胡籁的过往挑挑拣拣做个简略交待。丢人丢到家的那一幕当然略过不提。

  “要不是遇到你,这些话我没法和任何人说。”

  不像胡籁有朋友有同事,身边每个人开明又懂得,沈证影本来朋友就不多,这事太夸张狗血,怕孙舒雪接受不了,也不能跟江语明讲。于是沈证影一直憋着,憋得五脏六腑翻卷成一团。

  说到最后,她再度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谢雅然把纸巾递给她。

  满心忧苦无人可诉,多么可悲,要不是酒精作用,遇到自己也未必会讲。

  这些年沈证影依旧在她父母为她打造的监狱里没有出来,哪怕看起来她把所有人统统赶了出去,经常站在监狱的墙头,看一眼外头,但是她的双足从未踏出过监狱一步。

  谢雅然当然明白那种无法言说的苦痛,她轻声叹息,坐到沈证影身边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

  没过一会儿沈证影抹了一把泪,吸吸鼻子,像是做了一个决定:“不行,我要打电话给她。”

  别后至今,每一个白天夜晚,她心头总是在痛,啮心噬骨的痛。

  说什么?

  不知道。

  但是她想打,就算只是听听胡籁的声音也好。

  擦眼泪摸手机,手忙脚乱,看来是真醉了,谢雅然扶她一把。

  通讯录最上面那个名字叫a我来。

  加个a是为了让这人置顶,不知道是小姑娘的花招还是沈证影的无师自通。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此时已是午夜十一点半,不熬夜人的睡眠时间。

  眼看着沈证影叫出一个名字:“胡来来……”之后眼泪如打翻的珠盘,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谢雅然受不了,拿过电话就说:“胡籁,快来领人,沈证影喝多了。”

  电话那头的胡籁看到来电名字时心情略微复杂,沈证影叫完她的名字也不说话,渐渐只剩下哭声。

  眼泪是淋在心火上的油,是给心火添的一把干柴,烧得胡籁火大。

  说不行的是你,要分手的是你,哭的还是你。哭哭哭,就知道哭。

  谢雅然的声音给了她一个冷静的瞬间,旋即更怒。

  跟我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可以,转头跟旧情人喝酒去了。

  胡籁恨不得隔着电话就把沈证影的脖子咬出个血洞。

  她当然可以说不,滚蛋。

  领什么领,找亲儿子去,她算哪根葱。

  也可以干脆把电话挂断。

  可是即便恨得牙痒痒,听到那人的声音,想到那双美丽的眼睛在流泪,她还是不舍得。

  认命地在睡衣外头套一件羽绒服,换上球鞋,胡籁下楼开车。

  等到了“燃”,Linda一指二楼,就见谢雅然同她招手。

  说来也怪,原先对谢雅然的那点憧憬敬仰在知道她是沈证影的初中同学后灰飞烟灭,光环不见了,隐隐约约的,还有些没法发作的怒气。

  谢雅然一见胡籁便想笑,见她穿一身毛熊连体睡衣,连帽子一并戴着,慢悠悠走上楼,每一步都像是在发泄无法排遣的怒气后笑得更欢。

  “你就是那个喜欢她的倒霉蛋呀。”

  “你和她居然是同学,思想觉悟差太多了。”

  至于那个“她”,哭完累了斜靠在沙发里昏昏欲睡,想到要见小姑娘,又慌张又惭愧又期待,等见到毛绒绒的真人——

  这这这,这也太可爱了吧。

  想抱,想rua毛。

  沈证影两眼直冒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