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而岩穴暝。

  为逝者做完超度,人静露滋,月向松涛皎,有暗香盈袖。

  作别犬夜叉后,我抖擞衣衫,袖了一枝花。

  瞥见遥夜沉沉如水,满目清凉,惊觉更深,于是疾步归返。

  风卷帘栊,月色入户。

  一室空明,烛台花未剪,净几不染尘。

  筵席上,桔梗趁月穿针,眉目清朗。

  炉灰中尚煨餐饭,袅袅含香。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忽觉进退维谷,胸次歉然。

  她与我相顾无言。

  我蹑手蹑脚走近,拂袖扫榻,而后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桔梗见状,被我小心翼翼的反应逗笑,“别贫了,先用饭吧,今日天气晴朗,月明星稀,适合宵夜。”

  我提议道:“不若偕行出游,相对漫然,玩赏江山此夜。”

  果腹后,秉烛夜游,欣然起行。

  月在浮云浅处明。

  近水潋滟,远山空濛。

  空里游丝荡漾,枝头枫叶翠浓。

  隔水望,流萤万点铺陈。

  身畔,静女明眸善睐,唇红齿白。

  我不由凝视着她,微微出神。

  桔梗手擎枝柯,翩跹走笔,白沙随之发出簌簌声响,却听她若有所思说:“练习楷书这么久,我总写不好这三字。”

  “是哪三字?我来教你。”我含笑低眉,霎时神思凝滞。

  滩头写的分明是“乔红药”,楷书简静,是最短最甜的情话。

  我心动不已,“写得真好看,比我本人还好看。”

  “红药啊。”她笑出声,眼色灼灼,桃花潭水半分不及她眼中秋波横流,“你有没有想过变成人类?”

  “变成,人类?”

  我的宿命披枷戴锁。

  半仙,半妖,半人。

  白衣出尘,素心济世,千载以来曾未犹疑。

  向来容止闲雅,芸芸众生如露如电,往者不谏。

  此时此夜,却心声鼓噪,情愫破土,像是长出一株蓊郁的树。

  “你是否愿意借四魂之力,变成人类,与我一同老去?我们做平凡人,不再守护什么玉石法器,余生仅仅用来珍惜彼此,白首不渝。”

  我身前影后的人,是我难逃劫数。

  但我巧笑倩兮,甘之如饴,“我愿意,十分愿意。”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我拈着花枝,翻手簪入她鬓云,一段冷香幽绝。

  相望之间,欲说还休。

  正值一切恰好发生的时际。

  于是一切发生了。

  岂无良媒?山河为证,天地为凭。

  情愿以心相许,以身相聘。

  水乳/交融,胶漆相投,魂魄纠缠。

  倘若囚囿我的是这副形骸,放浪之外,我即寰宇。

  她呢?她是这宇宙苍生。

  从此裸裎喜怒哀惧,一并寄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