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是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蓄着长须,有些慈眉善目之感。

  看到人下来,县令缓缓起身:“在下剡县县令谭麟,这位便是年轻有为的武林盟主吧?”

  盛柳看他指着自己,摇了摇头,往旁边让了一步,露出身后的类犬生物。明明刚刚跟自己一起在房间里的时候冷淡的像是陌路,一出来当着别人的面,就又如此不着调。

  县令愣住了,他以为这个气质清冷,一看就十分不好惹的年轻女人会是盟主,没想到竟然是后面那个,看起来跟纨绔子弟一个模子出来的……“奇人”。

  “在下姓梅,名凉星,是如今暂统武林之盟主。”梅香寒拱手行了礼,“有劳谭县令屈驾,快快请坐。”

  梅凉星,这名字……谭麟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觉得自己果然离江湖武林十分遥远。难懂,太难懂了。

  跟着梅香寒一起来的人有些诧异,不知道这女魔头为什么突然又要用假名,但他们也不敢拆穿,只能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假装雕像。

  “没想到如今一统武林众侠士的,会是如此年轻之人,谭某佩服佩服……”

  听谭麟吹完,梅香寒也不打算吹捧回去,而是直接切入正题:“听闻最近有逆教牡丹教的教徒在剡县出现,不知谭县令可有耳闻?”

  “在下并未听闻。”

  “哦?”梅香寒尾音上挑,“在下还以为谭大人特意前来,是来关心我们铲除逆教牡丹教的事情呢。”

  “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其实是因为不安。”谭麟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谭某管辖之内,突然涌入了大量不明目的的江湖侠客,以大宣律法来看,实为谭某失职。不过今日听闻梅盟主一言,谭某也就放心了。日后若是有用得到衙门的时候,盟主尽管开口。”

  “那在下就先谢过谭大人了。”梅香寒观他模样,确实不似撒谎,于是说,“既然谭大人都这么说了,在下也就不同谭大人客气了,敢问谭大人,进来剡县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件发生?”

  “不寻常的事?”跟自家师爷对视一眼,谭麟像是想到了什么,说,“说来羞愧,前些日子,剡县出了个……出了个采花的案子!”

  师爷十分上道地接过话说:“剡县虽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但这些年来,在大人的治理下,百姓们也算安居乐业,小偷小摸的事偶尔会有,但从未有过大案发生。可是就在前几日,城里突然来了个采花贼,听说不少人家的姑娘都……都受了害。”

  “听说?”

  “这种事,一般人家都不乐意报官,都恨不得把消息捂在自家后院。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这采花贼作案次数一多,城里也都渐渐传开了!”师爷说起来,十分痛心,“现如今,凡是家里有女儿的,人人自危。”

  “司空少侠,你怎么看?”

  自以为在角落偷听完全没被发现的司空鲤只好站了出来,在众人的注目下,清了清嗓子说:“虽说大部分牡丹教教徒总是混入各大门派当细作,但除此之外,也有一部分从逆教那里得到功法或者物品后,独自行事,所以并不排除此采花贼是牡丹教徒之可能。”

  “司空少侠说得有道理,”梅香寒点点头,转过来问谭麟,“谭大人怎么看?”

  “这牡丹教,谭某今天是第一次听闻,不过听诸位侠士所言,此教当是无恶不作之邪教,”说到这,谭麟眼珠一转,“既是如此,不知可否拜托梅盟主,祝衙门一臂之力,早日将这淫|贼捉拿归案?”

  “这是自然。我等江湖儿女,行走江湖为的就是打抱不平、惩奸除恶,这等宵小,自然是有悖江湖道义。无论此人是否为逆教教徒,在下都愿祝谭大人一臂之力。”梅香寒说完,看向一直沉默得像是不在一样的盛柳,“柳柳姑娘,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盛柳抬眸,跟她对视,点点头。

  “我们是来抓牡丹教徒的,怎么就成了抓采花贼的呢?”

  “你没听司空少侠说吗?也不排除这淫|贼就是牡丹教徒的可能。”

  “你觉得事情会这么巧吗?”

  大堂里的对话一一传入耳中,梅香寒就当没听到。这次的事确实过于巧合了,而谭麟,虽然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不安所以出现,可谈到后面,他却是有了别的目的。

  只是不知道,这目的跟牡丹教有没有关系了。

  看着师爷送来的有关采花案的卷宗,梅香寒眉头紧皱。

  盛柳坐在房间另一侧,跟她保持着最远的距离,翻着另一份卷宗。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做之后,那些杂念也就自然被抛之脑后。

  “柳柳,你看这个。”梅香寒拿着一份纸,从那边几步走了过来,跟盛柳身体靠得极尽。

  盛柳的目光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住了:“这是……”

  “谭麟的女儿,也是第一份报官的记录。”

  “可是有奇怪之处?”

  “你再看这份,”梅香寒伸出左手,自然地环过盛柳的身子,指着她手里的卷宗上的字说,“同样是采花贼,这份、这份、还有这些,受害者们说的话大同小异,如出一辙,但你再看谭小姐的……”

  盛柳看完,也发现了其中的差异:“不是一人?”

  梅香寒点点头:“这里面的问题,比我想的还要多。”

  收好了这份单独的卷宗,梅香寒直起身。盛柳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好像跟她靠得极近,于是有些不自在地往另一侧微微靠了靠。

  看着外面沉下去的天色,梅香寒从盛柳手里拿走了其他的卷宗,放到一旁桌上,拉起她的手:“让你陪我看了一下午,辛苦了。”

  忽冷忽热,时而正经时而不着调,眼前的人叫她完全看不懂。而自己也被这人搞得日子一塌糊涂,盛柳抽回自己的手,她想,自己不能再这么奇怪下去了。

  而解决的办法,唯有远离。

  察觉到她的躲避,梅香寒以为她还在吃千陶的醋,于是叹了口气:“昨晚我说的话,柳柳姑娘应该是都不记得了。”

  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提起昨晚,但好奇心让盛柳决定听下去。

  “昨晚,柳柳姑娘问我,同千陶到底是什么关系……”

  果然还是问了!盛柳心如擂鼓。她突然有点害怕听下去,害怕听到梅香寒的答案,害怕在自己主动离开之前被……抛弃。

  把昨晚解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梅香寒说:“以前我从未喜欢过一个人,也不知该如何去做。我自小虽未实实在在与京中纨绔子弟们一同厮混,只怕见得多了,也沾染了些坏习性。若是我的做法让柳柳姑娘感到不开心了,还希望柳柳姑娘可以告诉我,错的是我,柳柳姑娘不要把事情闷在心里,徒惹自己生气。”

  那些解释的话好像在哪里听过,脑海里似乎有同样的话冒出来,和耳边的声音一一重叠。昨夜醉酒后的记忆断断续续想起来了些片段,还有一段刚刚梅香寒没有提及的话,也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盛柳抬眼,与她对视,那双眼睛十分清澈,和今天来的那个县令,还有她见过的其他朝廷的人都不一样。而现在这副模样的梅香寒,她更是第一次见到。

  不复平日吊儿郎当、嬉皮笑脸,诚惶诚恐、极力陈情,嘴唇微微泛白,下唇上隐约可见浅浅牙印——她也在害怕吗?

  其实,是可以信她的吧?就像比武那时候一样。

  盛柳一直看着她,一直不说话,梅香寒的心便一直悬在心口,迟迟落不下。

  其实今早在等人的时候,梅香寒虽然看起来是在看书,却是在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

  对于盛柳来说,自己一直以来的表现,确实可以算得上是“十分轻浮”,想必就是自己在她心里留下的这份固有印象,才让她这样一向冷情的人,对千陶的事念念不忘。

  其实换个角度想,她也是在乎自己的吧?

  梅香寒回望着她,等着那个迟迟未出口的答案。

  “大人, 梅盟主和盛女侠想见小姐。”

  谭麟靠在椅背上,捋着自己的胡子:“让她们见吧。”

  师爷并不是很认同:“大人就不怕……”

  “一群江湖莽夫,量她们也查不出什么。”谭麟摆摆手, 示意师爷下去。

  话虽如此, 可师爷总觉得,那个姓梅的行事作风,似乎在哪里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