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侑灯】獾与蛇>第3章 ·掉进兔子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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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own the Rabbit Hole(1)

  小糸侑迈下城堡正门的台阶,在漫天纷飞的细雪里长吐了口气。尽管很清楚这只不过是七海灯子的记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将单薄的春季长袍裹紧了些。

  在她前方不远处,佐伯沙弥香正回望着站在台阶前的七海灯子。佐伯穿着一身看起来很暖和的墨绿色长袍,袍领是毛茸茸的银色,金色单边眼镜上落了点雪,神情是侑从未见过的柔和。

  “灯子,”她轻声道,“你……圣诞节打算怎么过?”

  侑转过头,七海的面色在雪景中更显苍白。

  “我还是会留在霍格沃茨,”她浅笑,“沙弥香要回家吧?”

  “是……我会给你带伴手礼的。”佐伯的目光追着七海走下来,两人并肩向湖边走去。侑漫步在她们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猜想这两位前辈的下一节课大概是保护神奇生物课。

  ——这段记忆要什么时候才到头呢?

  侑很纳闷,她感觉自己无礼地闯进了一片私人领域。

  打完与斯莱特林的季军赛后,侑开始全身心投入到O.W.L.考试的备考之中。七海非常守信,竭尽所能地抽时间指导她进行魔咒练习,理论向的课程则采用了另一种方法——她把自己的冥想盆搬到了级长浴室的私人更衣间里,定期抽出五年级的课堂记忆,让侑自个“翻阅”。虽然最初非常别扭,但侑很快发现这种学习方式特别有效:冥想盆里的体感时间与外部不一样,她在七海的记忆里过一堂一个多小时的课,外部实际上也只走了十几分钟而已。

  习惯这种感觉以后,侑几乎每天都要来听一次,可今天的这段记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在上完课后终止,而是继续往前延伸;五年级的佐伯沙弥香和七海灯子仍然在她前面边走边交谈,看不到一点结束的迹象。

  她怀疑七海是失手放多了一点记忆进来,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从这段回忆里离开。

  正当侑绞尽脑汁地回想着看过的有关冥想盆的知识时,周遭的景象忽然起了变化。虫蛀似的黑色斑点一块块打进视野,黑纹从天地交界处漾开,眨眼之间,她就从银装素裹的室外来到了一条昏暗的走廊,走道上散布着盏盏古铜色烛台,幽蓝火球在灯罩内聚合又分散。

  侑愣了几秒,忽然听见身后吱呀作响。她回头,发现有个小女孩正战战兢兢地扒着木门,从缝里眺望房内。一道嘶哑的嗓音随着木门的开启变得清晰可闻:“……荒唐!简直荒唐!”

  侑向前走了几步,看清了那女孩儿的脸。那是——她想应该是——七海灯子。

  确切来说,是年纪很小的七海灯子。黑发刚好及肩,头只到她的腰际;面容尚且稚嫩,上挑的蓝眼睛却已经可以寻见几分如今的柔媚。

  她在颤抖,侑不用触碰也能明白。小七海的五官紧皱在一起,嘴巴逞强地紧绷着,看起来随时都会哭出来。这份熟悉的倔强让侑胸口一颤,极想摸摸她的头,伸出去的手却穿透了对方——

  她碰不到她。此时此地,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是徘徊在他人回忆里的幽灵,做不到任何事情。

  握紧拳头,侑径直穿过墙壁,进入了室内。

  “……退学,给我退学!开什么玩笑,我决不容许七海这个姓氏被刻到斯莱特林的墙上!”

  房间正中,一个白须鹰眉的老者跺着拐杖,唾沫横飞地怒斥一对男女巫师。男巫头发已见微白,却仍然诚惶诚恐地躬着身,女巫则在分辩:“父亲,灯子她都已经参加了分院仪式,霍格沃茨在和平时期从没有过退学的先例——”

  侑注意到女巫的面部轮廓与七海几乎一模一样,口鼻也颇为相似,而男巫的眼睛细长上扬,色泽湛蓝。想必这便是七海的父母。

  “——没有先例,那就让她做后人的‘先例’,”那老人看起来冷静了些,“我会安排她回日本上学。”

  “回日本?读魔法所吗?”七海的父亲大吃一惊,“这——还请您再考虑一下吧!灯子她才11岁,我们在日本也没有相熟的——”

  “——那就让她在家里接受教育。”老人冷冷地打断了他,那名男巫看起来更焦急了:“什——什么?没有霍格沃茨的学位,她以后要怎样工作?梅林在上——您为什么要这样苛求一个孩子呢!虽然我们名义上是拉文克劳世家,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支旁系——”

  老人用力地敲起地面,又开始嚷嚷些什么,声音却在抵达侑的耳朵前就成为被风吹散的沙粒。天蓝色墙壁和古铜色家具摇摆起来,糅合又分离,重组成一个侑熟悉的场所: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侑环顾四周,发现站台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小七海站在几米远的地方,一个黑发及腰的年轻女人正蹲在她身前叮咛:“……没事的,姐姐会想办法,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日本读书的。”

  她用围巾把面色苍白的妹妹裹了一层又一层。七海灯子把靛青色布料拉到下巴,带着浓厚的鼻音小声道:“姐姐,你不要讨厌我……”

  “怎么会呢,”七海澪抱紧她,“灯子是好孩子,分院帽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分到斯莱特林也不意味着要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你可以多接触些其他学院的人……”

  七海姐妹的身影和背后鲜红色的霍格沃茨特快一起模糊、扭曲,被铺天盖地的黑暗覆盖。暗幕退去后,小糸侑发现自己站在霍格沃茨城堡的礼堂里,小七海怯生生地缩在混合长桌的边角,是桌上唯一的一个斯莱特林。

  周围的人都在高声谈笑,她鼓起勇气与对面一个人的拉文克劳小女生搭话,对方却置若罔闻地端着碟子挪了个位。

  侑绷着背站在她身后,听见斯莱特林那桌传来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喂,那个新生怎么回事啊?”“谁知道。居然跟泥巴种吃一张桌子上的饭,她也不嫌脏……”

  侑咬牙怒视着他们,很想把桌上的洋葱汤扣到那两人脸上,可她还没碰到那锅根本碰不到的汤,场景就再次起了变化——这一次,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弧线型的房顶和缀满鹅卵石浮雕的墙。

  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床头圆桌上亮着一座烛台,但这并不妨碍侑辨认出房间的主人。小七海缩在四柱床的帷幕后面,头埋在膝间,整个人蜷成一团。侑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这位前辈在她的床上蜷身抵墙的样子,心底不由得笑叹了一声。

  她走近了两步,看清小七海的手里紧攥着一张起皱的信纸,上头还有些地方被打湿了。侑花了几秒钟来思考眼下的情形,然而小七海只一个抬脸就解答了她所有的疑惑——

  她在哭。

  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所以侑一直没有察觉。

  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但是眼泪如断线珠链一般滚落,和鼻涕混在一起,涂花了脸与下巴。

  侑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哭。那些眼泪一滴滴的分明是打在纸上,却好似铁锤一样砸着侑的心脏;她伸出去的手又一次穿透了对方,无力地没入墙中。

  “……澪擅自送你回校,惹你爷爷发了很大的脾气。我和你母亲会想办法说服他让你暑假回来,但是圣诞节和复活节……”

  信纸重又被小七海攥成一团,但侑瞥见的只言片语已足以让人明白她哭泣的原因。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内心被愤怒充满,这股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硬生生往下吞咽,融化成满腹疼惜,促使她即便明知毫无意义也还是张开双臂虚抱住哭泣的女孩。

  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姿势一定既笨拙又难看——可她必须做点什么,她再不能只看着了。

  房内光线转亮。侑抬起头,怀中女孩已消影无踪。

  她直起身,看到壁炉前站着一个蓝眼睛的黑发女人,手里拿着另一封信:

  “……今年也不回来吗?你已经整整四年没有跟我们一起过节了……”

  斯莱特林的级长垂着眼,将信纸扔进了火里。火舌噼里啪啦地吞吐着纸张,在七海灯子的脸上投下一片模糊的阴影。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与小糸侑擦肩而过。场景在她身后溶解、化开,重归黑暗。

  这一次,没有再出现任何场景了。侑在熟悉的托升感中漂浮起来,回到了级长浴室的更衣间里。

  室内洒满了阳光,窗外隐约还可听见知更鸟的鸣叫,侑的思绪却依然在那片不断变化的黑暗中翻滚旋转,直到一声呼唤突如其来地灌进耳中——

  “小糸同学,上完课了?”

  七海灯子倚在窗口,笑吟吟地看着她,手里还拿着一份写满字的羊皮纸。

  “——哇!”侑倒退一步,惊魂未定地揪住胸前长袍,“前辈!你——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几分钟前吧,”七海边说边把羊皮纸卷起来,“你还说呢,我进来的时候也被你吓了一跳。现在才早上七点半啊,你也太用功了吧?”

  “我今天有个测试,”侑小心地打量着七海的脸色,“前辈你才是……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要用冥想盆吗?”

  “不是,我来洗澡。”七海疲惫地掐了掐眉间,两眼下方有些发黑。

  “你通宵了?”

  “嗯,赶一篇论文。”七海把羊皮卷丢到架子上,开始解外袍的系带。

  侑大感意外:“复活节假期的前一天交论文?什么课啊?”

  “魔法史,必修课——所以你就别想逃了,乖乖经受洗礼吧。”七海利落地脱掉毛衣,手挪到了衬衫纽扣上:“小糸同学,离开的时候能帮我开一下水龙头吗?开右数第十一个和左数第二个就好了。”

  “……”侑没有答应也没有动作。

  “怎么了?”七海顿住,“是刚刚的课还有哪里有问题吗?”

  “不是……我是想说,前辈你这么累,泡澡没问题吗?要是睡着岂不是很不妙……要不……啊。”

  侑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猛然想起热水器和冲澡这两个东西都不存在于魔法社会之中。七海显然没能领会到她吞下去的话,果断地回绝道:“不行。不洗我不会碰床。”

  见侑仍旧面带忧色,她不禁放缓了语气:“我不会睡着的,别担心。”

  侑蹭了两下地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应声出去了。

  ※ ※ ※

  七海裹着浴巾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小糸侑正盘腿坐在四方浴池边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喷紫色泡泡的水龙头。七海走到她边上,无奈道:“小糸同学,我真的不会在浴池里睡着的。”

  “就算你这么说,”侑仰起脸看她,“有个人陪着不也更放心么?”

  “……平时明明是个很好说话的老好人,这种时候却很固执呢。”七海撩起浴巾一角,调笑道:“难不成,其实是想看我入浴?”

  侑面不改色地转了一百八十度,背对着她说:“都是女生,有什么好看的。”

  “……对女孩子感兴趣的女生也是有的哦?”入水声散去,七海的声音被氤氲雾气环绕着,多出了几分慵懒和飘渺感。侑坐正回来,探了探水温:“我不是啦,请放心。”否认完,她话锋一转:“倒是前辈的口气……听上去在这方面颇有心得啊?”

  “我吗?我是有被女孩子告白过。”七海头枕池边,仰头看她。女人的鬓发湿漉漉地贴着面颊,目光中似有水汽流转,较之平日更为妩媚动人,便是身为同性的侑也不禁看愣了片刻。

  “……是吗,”侑抹开她额前遮挡视线的发,“那么前辈是怎么回复的呢?”

  七海仿佛很享受她若有似无的触碰,微阖着眼道:“当然是拒绝了,我哪有时间谈恋爱?”

  “也是呢。”侑喃喃地说。拨开额发的手辗转到头顶,下意识地摩挲起来。七海看了她一眼,发现对方正盯着眼前池水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侑仍然没有从那段零碎的记忆里抽出身来。过于强烈的情绪如同魔鬼网一般发芽疯长,细密地缠绕心脏。

  七海灯子的黑发光泽柔顺,气色也在热水的作用下恢复红润;可她的身姿却恍恍惚惚地与那个瘦小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无从分辨,也无法触及。

  她对上七海探询的视线,眼神闪烁了一下。

  ——七海灯子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在冥想盆里窥见了怎样的东西。这个认知让侑的内心浮起无可避免的罪恶感:她所见的是一道被主人反复撕开、至今未愈的伤疤,盘踞在旁人最不可及的隐秘之地;若是她知道自己闯入这片禁地,会作何反应呢?

  “表情好严肃啊,小糸同学。”七海灯子抬起手,戳了戳她的下巴。两滴水珠从女人指尖流下,沿着女孩的下颚曲线滑落,沾湿了袍领。

  “怎么了?”七海转过身,趴在浴池边上,“在担心今天的考试吗?”

  “嗯,嘛……”侑含糊地应着,“还好啦。”

  “是吗?”

  七海弯了弯嘴角,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两眼,然后自顾自地打开了身旁的一个水龙头。金黄色的龙头口喷出一串薰衣草色的泡泡,接二连三滚落水面,飘飘忽忽地在低空拥挤推掇。黑发女人对着手边最密集的一团吹了口气,泡泡噗地炸开,飞溅了好些到侑的脸上。

  “喂!”侑用力抹了两下脸,浓郁的薰衣草香味冲进鼻腔。她正要开口抱怨,定睛一看,却见那名肇事者落了个比她更惨的下场:七海裸露在水面上的肩、锁骨与下巴俱都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淡紫。

  侑愣了两秒,锤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前辈,你——”

  七海半羞半恼地拍了几下水,作势要往她身上泼:“笑什么?你笑什么?这是沐浴露!就是要涂身上!”

  “哇,不要,我没带换洗衣服!”侑四肢并用地后退了两步,惹得七海扑哧一声笑出来:“回来,我开玩笑的!看把你吓得。”

  侑狐疑地盯着她;七海笑得更开心了。这张俏丽笑靥落在侑眼底是别一番的风景,她不禁回想起了小七海那张咬破嘴唇也不肯哭出声来的脸。欢欣与怜惜在心底混杂、交融,鼓动她伸出手,捉住了脑海里电光石火的一念。

  “前辈,”她攥紧袖口,“你复活节假期……有安排了吗?”

  “嗯?”七海止住了笑,“我会留在霍格沃茨。怎么了吗?”

  “呃,是这样,”侑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我是在想,前辈你要是有空的话……要不要来我家玩两天呢?”

  “……”七海的表情瞬间僵硬,似乎是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邀请。见状,侑懊恼地咬了下舌,正欲打圆场,却发现对方的神色又开始软化,到最后甚至隐约透出几分难言的欣喜来:

  “嗯……好啊。”

  Down the Rabbit Hole(2)

  扣好纽扣、套上外套,七海灯子取下口中衔着的皮筋,扎了个高马尾。

  再三确认装束齐整后,她将梳妆台上的双面镜塞进了挎包里,然后顺手把魔杖也丢了进去。这动作做得很利落,可做动作的人却在完成之后犹豫了起来。

  对于巫师来说,这根不起眼的细木条是盾、也是剑,是力量的媒介,更是身份的象征;旧年大战时人人自危,基本上睡觉时也不离身。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和平年间,国际保密法和未成年巫师管理条例越发严格,如今未满17岁的巫师在校外无故使用魔法,就算是初犯者也有被指控出庭的可能。

  不出鞘的剑有何佩戴的意义?还不如将它丢回包里,省下随时都想拿来使用的麻烦。

  ——话是这样说,但魔杖脱手的感觉果然太过令人不安。七海灯子踌躇了几秒,还是将那根细木棍捞出来,插在了外套的内衬里。她已经记不清从何时开始变得容易惴惴不安,总有人赞叹她敏锐又警觉,她心下只道自己大概是缺乏安全感。

  在毫无归属感的地方,人很难感到安全。在斯莱特林的每一天是这样,在即将与小糸侑碰面、拜访麻瓜社会的现在也是。

  确认一切收拾妥当后,七海灯子离开了这间收容了她一晚的216号房。

  早晨十点的破釜酒吧喧闹非常,由于正值复活节假期,甚至比平常更加拥挤。七海小心地绕过一个瘫坐在楼梯口晃着酒瓶吹口哨的醉汉,在人头攒动的一楼站稳了脚。她的目光越过几桌讨论巫师棋残局的人,没费什么力气就在吧台前捕捉到了那抹熟悉的橘色——小糸侑正支着肘与酒吧老板汉娜·隆巴顿谈得欢,半口白牙都随笑容展露出来,看得七海也不禁扬起了嘴角,不知自个后辈被什么话逗得这样开心。

  “小糸同学,”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女孩的左肩,“我下来喽。”

  “啊——诶?”侑下意识地看向左边,却扑了个空,再转头才发现七海站在右边,正一脸恶作剧得逞的样子。

  “前辈!你——呃……”看清楚七海后,侑硬生生地把抱怨吞回了肚里。她瞪着眼把七海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回头,半晌才讷讷道:“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嗯?有什么问题吗?”七海赶忙低头打量:领结没系歪、衬衫领没翻起来、裤脚也没有污渍,燕尾服外套的大小更是刚刚好,收腰也很自然。

  对,没错——七海灯子穿了一套燕尾服。男士的那种,晚宴的那种,小糸侑只在亲戚的结婚典礼上见过实物的那种。

  侑的嘴巴合拢又张开,反复了好几次才说:“不是,这个……这个是……”

  她费力地筛选着用词,最终还是挑了最简单的说法:“……是麻瓜男性才会穿的。”

  “什么?”七海的微笑僵硬了,“麻瓜的礼服还分男女?”

  “……分的。巫师的长袍看起来都一个样所以没差,但是麻瓜很多服饰都有分男女。”

  七海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沮丧地把蝴蝶结解下来塞进口袋,松开了领口,“我没有麻瓜的衣服,所以问我姐姐在魔法部的同事借了一套,他说麻瓜在正式场合都穿这个。”

  “你要出席什么正式场合吗?”侑有些惊讶,七海则更为惊讶地反问道:“嗯?我不是要去你家么?”

  “喔……”侑心下了然。她不那么经常与纯血统的巫师打交道,所以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历史悠久的纯血家族通常都有些大同小异的繁文缛节,她的这位前辈想来是将初次登门造访当作一件大事来对待了。

  “没关系的,”她拉过七海,温言道,“前辈这样穿也很好看。是我忘记提前告诉你这方面的事情了。”

  “是我功课没做足。”七海勉强地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你跟隆巴顿夫人很熟?刚刚看起来聊得很开心啊。”

  汉娜·隆巴顿此时已经开始招呼另一对客人,侑挑了张破洞比较少的吧台椅拿给七海,说:“我家的书屋就在这条查令十字路上,所以隆巴顿教授和夫人偶尔也会光顾,一来二去就比较熟了。隆巴顿夫人还蛮喜欢看麻瓜小说的,经常拉着我和历讨论一些文学方面的东西。”

  “拉文克劳的叶历?”

  “对,她也住这附近——不过历这个假期没回来,好像是有魔药正在熬制,所以留在学校了。”

  “原来如此,”七海支起下巴,“之前只听说叶同学在魔药方面天赋极高,倒是不知道她在文学方面也颇有造诣。”

  “对吧!”侑呵呵一笑,“我的话会比较喜欢麻瓜文学一点,但是历入学之后也有研究过巫师文学。她还一直有在自己写作——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前辈你认识拉文克劳的守门员阿隆·沙克尔吗?”

  “五年级的那位男级长?我跟他不是很熟,只在工作相关的场合打过照面。”

  “就是他啦。上次我去塔楼找历,撞见他们在开研讨会,阿隆一边读历的小说一边哭得稀里哗啦直抽鼻涕,简直没法想像!他打球的时候那么凶神恶煞的……”

  七海灯子托着脸笑。眼前的女孩眉飞色舞地讲着一件又一件逸闻趣事,分明都是发生在自己的学校,却让她感到距离颇远,仿佛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察觉到对方无声的注视,侑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她停了话头,拿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口。七海这才注意到她买了一杯复活节特饮。

  “这个,”七海指了指那杯五颜六色的饮料,“味道怎么样?”

  侑砸了咂嘴:“还行吧,没有看上去那么难喝!什锦果味的。”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懊恼道:“这个饮料卖得可贵,就是因为附赠那个游戏的名额抽选。说是50%几率,可我这已经是第二杯了……”

  小糸侑提到的“名额”是指复活节游戏的参赛名额。七海灯子在破釜酒吧只住了一天一夜,但即便如此也对今年的复活节游戏有所耳闻——这是一场全英巫师酒吧共同举办的活动,每周末进行,游戏胜者最高可得1000金加隆的奖金,但是游戏资格只能通过购买期间限定的复活节特饮来抽选得到,可说是一场别出心裁的营销活动。

  “再来一杯如何?”七海问罢,就要招手唤汉娜,侑赶紧阻止:“不、不要紧的!今天主要是带前辈逛一逛伦敦,我没有……很想玩,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七海有些好笑地看她口是心非地辩解,说:“不碍事啊,按照这个游戏的玩法,我们也要跑一遍伦敦嘛。”

  在她的坚持下,汉娜又为两人上了两杯特饮。侑的意思是一人一杯,但七海只是摸着玻璃杯看她小口啜饮,自己没有动作。

  “中了吗?”三四口之后七海问道。

  “没……没有吧。”侑眨眼,“其实我也不知道怎样算中了……”

  正巧汉娜提着两瓶龙皮酒走过,笑眯眯地插了一句话:“这个啊,你中了就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侑忽然感到有点不妙。

  七海轻轻将杯子推过来:“试试我这杯。”

  女孩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但碰触到七海的眼神后,她鬼使神差地闭上嘴,照办了。

  七海灯子的表情真的很难用言语说明。她笑得很淡,可是却舒缓而柔软,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令人满足的事物,将心底缝隙填充得满满当当。

  侑喜欢看见她这样笑。她为这笑容背后的轻盈自在而高兴,仿佛那些缠绕着七海灯子的东西都随巫师长袍一同褪去,消失在空气里。

  酸甜交织的饮料滚落喉咙,侑口中余味还未散去,就忽然头顶一痒。她下意识地抓了一下,摸到了一个毛茸茸、暖呼呼、很有质感的东西。

  她抬头,七海毫无形象地张着嘴看她:“小糸同学,你……你头上……”

  “什么?我头上怎么??”侑一把掏出手机,调到了自拍模式——

  屏幕上出现了一对兔子耳朵。

  橘红色的、一个手掌长的、货真价实的兔子耳朵;右耳根处打了个孔,以环穿着三粒指甲大小的彩蛋。

  她慢慢地将手拿开、放下来,那双耳朵对着镜头弹跳了一下,仿佛在向她趾高气扬地示威。

  “……”

  侑紧抿着唇,面色凝重地盯着荧屏,吧台后面的汉娜则语气轻快地叫起来:“哦呀,恭喜你,侑!来参加今天的彩蛋游戏吧!”

  ※ ※ ※

  小糸家的藤代书屋坐落在查令十字街上一个不起眼的犄角,被一家装潢精美的咖啡馆挤到尽头,只分得相当于咖啡馆那扇双开玻璃门那么大的门面。

  书店门面虽小,外观却古朴厚实,散发着与快节奏都市全然脱节的沉淀感。无论雕花红木的手制招牌、还是写着本月书单的木头小板,都显示出店主的用心呵护,叫人一看便知店内书本必定也是被同等程度地爱惜着。

  七海跟在侑的后面走进了书屋。清脆的风铃声先于侑的唤声响起,一个绑着侧马尾的年轻女人从书架后探出脑袋:“欢迎光——什么嘛,是侑啊。”

  “你什么语气啦,”侑哭笑不得地转向七海,“这是我姐姐,小糸怜。”

  小糸怜把手里掸尘的刷子丢到一边,在素色围裙上抹了两下,伸手笑道:“你好,是小七海对吧,欢迎欢迎!”

  握完手,她围着七海走了一圈,啧啧称奇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孩子穿这种燕尾服——你这套很贴身啊,是特意改过的吗?”

  “啊,是的……原本会更大一些,我稍微用了一点缩小咒之类的……”

  即使刚才走在街上已经收获了很多好奇的目光,被后辈的姐姐这样近距离打量还是有点尴尬。侑不知是否察觉到这点,将怜往外拉了拉:“好啦,别盯着人家看了,刚刚电话里说的衣服你放哪儿了?”

  “都拿出来放你房间了。”怜挣开她,不满地嘀咕:“干嘛啊你,这么看不得,又不是你女朋友。”

  “胡说什么呢你!”侑狠狠地呛了一下,赶紧回身去看七海;后者研究起了书架上的小说,并没有在意这边的谈话。她低头松了口气,头上的棒球帽往下滑了一点。

  “你这个帽子哪来的?”怜伸手去取,却被自家妹妹一把挡开了。

  小糸侑按着帽子往后倒退了两步,有些僵硬地答道:“街、街上买的,怎么了?”

  “诶……?”怜挑起一边眉毛,疑惑地打量她。侑被盯得发毛,索性径直绕过她,拉过了七海的胳膊:“我、我们先上去了,小怜你要是有空,也来做做参考吧。”

  怜眨了眨眼,感觉妹妹好像在帽子的事情上说了谎;但她还是应了声“好”,然后目送两人上了楼。

  藤代书屋的二楼是一幅全然不同的光景。与一楼刻意做旧的内设不同,二楼充满了现代化的气息:大到带打光的玻璃陈列柜、大开门冰箱和液晶电视,小到自动洗碗机、微波炉、电风扇和手提电脑——七海灯子被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晃得眼花缭乱,开始后悔起自己去年没有选修麻瓜研究。

  小糸侑的房间是三楼靠外面那间,门上挂着一只抱着白板的小猎豹,板上以小巧可爱的圆体字写着主人的名字。七海盯着那只不会动的小猎豹看了几秒钟,觉得它在毛茸茸的方面跟房主人非常相似。

  “有点乱,前辈见笑啦。”侑把着房门让七海走进去,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不会,很有生活气息。”七海站在房中央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床上零散摊开的衣物上,顿时眼睛一亮:“啊,那个……”

  “嗯?”侑拎起了她目光尽头的那件衣服。

  这是一件深蓝色的薄风衣,长度约到膝盖之上。侑比划了下,感觉是很适合七海来穿。她咧嘴笑道:“这件风衣很有点长袍的感觉,是不是?”

  小心思被看破,七海的耳根唰地一下红了:“也、也不是非要这个啦……小、小糸同学你穿的这种毛衣叫什么?”

  “这个?……‘开襟毛衣’。”侑想了想,又解开淡黄色毛衣的扣子,露出里面的灰白条纹长袖。“这个叫‘圆领衫’,”她继续指指腿,“这是‘牛仔裤’。”

  接下来,她又一一为七海介绍床上的衣服和名称,七海的目光在她脸上和衣物之间交替来回,最后不知怎么地落在了敞开的领口上。女孩的锁骨如同本人一般立体玲珑,随着呼吸和动作微微起伏,仿佛骨瓷雕刻的艺术品一样诱人把玩——

  “——前辈?”

  女孩软糯的呼唤将她拉回了现实。侑面带困惑,微扬着头看她:“你还好吗?我是不是一口气讲太多了?”

  “呃,没有没有。”七海赶紧假装去看一件纯白色的衬衫,面上又开始发烫。

  ——好奇怪。她心想。

  居然盯着别人的领口看——我怎么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

  她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我弄完了,”小糸怜探头道:“怎么样,选好了吗?”

  “目前比较中意这一件。”侑拿了风衣给她看。

  “穿上试试?”怜比了下,“这件我当时买得有点大,倒应该正适合你穿。”

  她把风衣给七海套上,将后者脱下来的燕尾服外衣递给侑,后退了几步,满意地点头:“嗯,不错,跟眼睛的颜色很搭。”

  “谢谢。”七海摆弄着风衣的纽扣和腰带,感觉自在多了。侑此时已经开始俯身找起内搭:“穿了风衣就不用毛衣了,里面穿长袖?前辈你喜欢什么颜色?啊……这件跟校服的感觉会比较像。”

  七海看了眼那件格子衬衫,抿着嘴,有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床头的另一件:“我……我想试试那一件……”

  那是一件灰白条纹长袖,和侑身上穿的是一模一样的款式,只除了一点:侑这件是白底灰纹,那一件是灰底白纹。

  小糸怜的眉毛跳了一下。七海飘忽的眼神和眉眼之间微弱的赧意被她尽收眼底;刚刚在楼下与妹妹开的那句玩笑话忽然咚的一声跳进了脑袋。她扭头去看侑,发现对方神色自若地将那件长袖递过去,然后找起了裤子来。

  ——不,不会吧。

  她摸起了下巴。这件长袖的确是跟侑那件一起买的,因为是亲子装成套打折,所以也给父母各带了一件。

  但是……好像现在才发现……当情侣装穿也没什么问题?

  “你们觉得哪个比较好?”侑拎着两条长裤直起身,一抬头就对上了怜的目光,不由得皱眉道:“呜哇——你盯着我笑什么?很吓人诶!”

  怜的脸色立刻由晴转阴:“你嫌弃什么?对你笑还不好?……要我说,我觉得这条黑色的比较好。”

  “我没有嫌弃你,谢谢——我觉得这条卡其色的比较好啊,不觉得黑色太闷了吗。”

  “裤子颜色比风衣还浅?很奇怪啊。”

  “这件风衣哪有那么深?我觉得完全可以啊!”

  “我亲爱的妹妹,你要是稍微研究过配色都不会这么说——”

  “——你也只是看了一堆网上的软文而已,不要随便质疑别人的审美好吗。”

  看着突然唇枪舌剑起来的两姐妹,七海傻了眼:“等、等等,你们……”

  “小七海!”

  “七海前辈!”

  她不出声还好,这一插嘴,小糸姐妹同时转向了她,异口同声道:“你觉得哪条比较好?”

  “呃……”七海灯子的额上渗出了冷汗。

  她看看小糸侑又看看小糸怜,感觉自己正在面临有史以来最艰难的选择。她本能地想要听从妹妹那边的判断,可是又不想“得罪”刚见面的姐姐……

  “……我觉得,嗯……这个吧。”她最后笑容僵硬地指了指身旁的一条白色裤子。

  两姐妹同时拉下了脸。

  “前辈,逃跑了啊。”侑毫不留情地指出来。

  “逃掉了呢,小七海。”怜附和。

  七海无语地举起了手:“……你们在这种时候倒是很默契啊。”

  选定衣服以后,小糸姐妹退出了房间,留给七海一个独立的换衣空间。怜卷着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干嘛?伦敦一日游?”

  “本来是想带前辈到处转转的,”侑挠头,“但是刚刚在破釜酒吧抽到了‘彩蛋游戏’的名额了,打算试着玩一下。”

  “破釜酒吧的‘彩蛋游戏’?怎么玩?”怜来了兴趣。

  侑扫了她一眼,支支吾吾地压了下帽檐。

  “哦——跟你这帽子有关?”怜锤了下手,“我就说你怎么突然想着要买帽子了。是不是底下藏了什么?”

  见侑恼然地抿着嘴不说话,她又上前一步,作势要抢。女孩大叫一声制止道:“啊!好了好了!我摘就是了!”

  她慢吞吞地挪去了白色棒球帽,一双橘色的兔耳蹦了出来。串在右耳根的三颗小彩蛋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脆响。

  两姐妹无言地对视了三秒钟,然后怜捂着嘴弯下了腰。

  “我抽到的身份是‘兔子’——好了你不要笑了!”侑怒视着姐姐,脖子到耳根通红一片,“目标是保护好这几个彩蛋……还有另一种身份是‘猎犬’,猎犬要从兔子手里抢彩蛋。”她压下耳朵把帽子戴回去,才又开口继续道:“……游戏舞台是整个伦敦市中心,每天一有人抽到即宣布开始,下午五点统一结束。”

  “噗哈哈——”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谁想出来的,绝了!一群巫师在伦敦街头捉迷藏!哈哈哈哈哈——你们不能用魔法吧?”

  侑黑了脸:“说是,可以。只要你能不被麻瓜目击。”

  怜锤了两下墙:“我天,魔法部要气疯了吧!不管是谁想出来的——他可真是个天才!”

  “反正没有真的违反保密法,他们也没办法,”侑耸耸肩,“而且我听说这个游戏其实有向禁止滥用魔法司备案来着,都不知道怎么通过的。”

  “完全能想象魔法部那些老家伙们的脸色到底有多臭。”怜总算止住了笑,伸手去拿侑头上的帽子:“乖,别藏着耳朵,来给姐姐摸摸。”

  “什——才不要!”侑撒腿就往楼下跑,却被怜眼疾手快地扯了回来。两姐妹吵吵嚷嚷地滚作一团,而房门也在此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着装齐整的七海灯子捏着门把滞在原地,目光从侑抵着对方的手肘和膝盖挪到怜伸直了也还是离帽子差1.5cm的手臂,表情微妙得难以形容。

  怜弹跳一般离开自家妹妹身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似地叫了一下:“Wow!小七海果然是大美人!这件风衣你穿太合适了,干脆送你得了。”

  侑撑着栏杆爬起来,有些狼狈地摆正了已经歪到右边去的帽檐:“……前辈这样穿很好看。”

  “……谢谢,”七海微微一笑,决定也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小糸同学今天穿得也很好看。”

  她把马尾解开了。习惯了长袍遮掩的手在离开门把后空划了两下,揣进了兜里。怜这件买大了的风衣对七海来说刚刚好,收腰设计恰到好处地衬出身体曲线,流畅优美得侑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把挑剩的衣服收好后,怜带头领着三人下了楼,边走边对妹妹叮嘱些注意安全、不要玩太晚、随时都可以打电话叫宏君开车去接之类的话;侑撇着嘴一一答应,似乎觉得姐姐太过小题大做了。

  看着这一幕,七海不禁想起了此时应当同在伦敦的姐姐——魔法部是没有复活节假期的。不同于小糸姐妹之间毫无隔阂的亲昵,她从未直呼过姐姐的名字。七海澪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个能够直抒胸臆的对象,而更多地是一个完美的梦、一个遥不可及的憧憬、一个她最想成为但却已经无法成为的模样。

  她知道七海澪爱她,她的父母也爱她;但是爱与理解是不能等同的,源于爱而非理解的接受对双方而言都是负担。

  她不想承受、也不想带去这样的负担。

  七海灯子出神地想着自己的事,没留心前面的人忽然停下,差点一头撞了上去。

  “小糸同学?”她顺着女孩的视线往前看,发现一楼书架前站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生尖脸黄发,正在翻阅一本装帧书,女生戴着一顶灰色的针织帽,闻声抬起头,与七海灯子对上了眼。

  下一秒,两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你……”七海下意识地看了看侑,发现后者也是一脸惊讶。书架之间的棕发女生大喊了一声,吓得身旁的尖脸男人弄掉了手里的书。

  “——七海灯子!”

  简·格雷德一把抽出魔杖,指着她嚷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Down the Rabbit Hole(3)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简·格雷德以杖尖直指七海灯子,面部肌肉绷得泛白。这声喝斥宛如一道突如其来的休止符,将室内的空气连同时间一道凝固。

  片刻后,怜率先发声:“那个,这是什么情况?”

  格雷德依然没放下魔杖:“抱歉吓到你了,怜姐,只是一点私人纠纷——七海,回答我,你来侑家里干什么?我应该警告过你不要对赫奇帕奇的人打主意了吧?”

  她的面容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刺得侑心下一痛。她下意识地攥住斯莱特林级长垂在身侧的左手,向前一步道:“格雷德,别这样,是我邀请七海前辈来玩的。”

  她的前辈体温真的很低,手心凉得发紧。侑情不自禁地思考起是不是应该再多裹她几层。今天的气温是多少来着?十一、二度?

  然而七海灯子使劲挣开了她。

  她侧头,看见斯莱特林的级长微仰下颌,神情冷淡地说:“放下你的魔杖,格雷德。需要我提醒你‘未成年人在校外不得使用魔法’吗?”

  格雷德眯起了眼。半晌,她从鼻尖呼出一口气,垂下了手。

  “侑,”她转向一旁的女孩,“你说的是真的?是你请她过来的?”

  得到女孩肯定的回答后,她将魔杖收回怀里,心不甘情不愿地微倾了倾身:“如此,是我误会了。向你道歉,斯莱特林。”

  七海为道歉后跟着的那个称谓皱了下眉,但还是缓和了语气:“没关系。小糸同学性子软,你有心护她,我能理解。”

  “说什么呢你?我哪里性子软……”侑嘀咕了一声,有点笑不出来。七海扬起嘴角,宽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背:“我可是在夸你哟,小糸同学。”

  两人这几句耳语和先前牵手的动作一点不漏地落在了格雷德眼里,她皱着眉上前,硬邦邦地甩了句“失礼了”,然后将小糸侑拉到一边,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怜似乎并不打算插手几人间的微妙气氛,早就提前溜回了收银台,只有些好奇地频频朝这边张望;书架间只剩下爱德华·卢平和七海灯子面对面站着。

  “哟,七海,”卢平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抱歉啊,格雷德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我习惯了。”七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和格雷德……是来玩彩蛋游戏的?”

  “啊呀,被你看出来了……因为格雷德戴着帽子吗?”卢平揉了下头发,“这么说来,你和小糸也是?”

  “是。”七海点了点头。

  在这个游戏里,兔子和猎犬之间存在某种感应机制,既然侑没有预料到格雷德和卢平的出现,那么对面一定也是兔子而非猎犬。基于这一思路,七海做出了“告诉他也无妨”的判断。

  卢平似乎也做出了一样的推断:“哎呀!哈哈,我们是正好经过这里,想说进来打声招呼——没想到七海你也会来麻瓜的地盘玩啊!”

  爱德华·卢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言语之间却毫不客气。这种笑面虎作派七海已见得太多,她耸耸肩答道:“我与卢平先生一样,只不过是来拜访朋友家,哪来什么地盘不地盘的呢?”

  卢平嘻嘻一笑,没说话,看向了格雷德和侑的方向。那两人此时已结束谈话,正穿过书架往这边走来。走在前面的格雷德一脸不快,跟在后面的侑则面露难色,在小声嘟哝什么。

  七海很快就明白了小糸侑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格雷德几步跨到她面前,抱着胳膊大声道:“七海,我们今天要跟你和侑一起行动。”

  “……为什么?”

  “你也是级长,”格雷德一点也不客气地说,“应该知道我们有义务监护低年级学生、也有义务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梅林的胡子——格雷德,我都说了七海前辈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侑捂着脸转向卢平,“爱德华你也说点什么啊!”

  卢平的微笑迅速转为苦笑:“对不起,小糸,我……已经不想让我的扫帚再长一丛波斯菊出来了……”

  侑这才想起他扫帚上那丛粉色波斯菊至今也没消除掉。

  她无力地望向七海,却发现对方宽慰地冲她眨了眨眼,意外地气定神闲。

  “好啊,那就一起走吧。”

  黑发女人答应得太过干脆,以至于提出要求的人都傻了眼:“呃?你…怎么……”

  “就算我说‘不要’,你也会跟上来的吧?”七海走过她,非常自然地牵起了侑的手,“你们赫奇帕奇的倔脾气,我可是早有领教。”

  忽略眼睛都快瞪掉的格雷德,七海灯子对看着她发怔的侑莞尔一笑:“话说回来,小糸同学,我有个地方想要你陪我去呢。”

  ※ ※ ※

  七海灯子在一家叫做TKMatt的百货商场前停住之后,格雷德差点没把头顶的针织帽揪出线头来。

  她烦躁地扯着毛边,紧盯着七海的一举一动——这女人神情自若,好像完全不在意身后有两个甩不掉的“尾行者”。小糸侑都比她更有自觉,频频回头不说,目光里也流露出非常明显的尴尬与歉意,弄得格雷德越来越恼火,恨不能抽出魔杖给七海灯子来个锁舌咒。

  一路上问这问那,连自动门、自助售货机和人家停在路边的电瓶车都要研究半天也就罢了,还次次都和侑靠那么近讲话!格雷德愤愤然想着,越发怀疑起前段时间听到的那个传闻是真的。

  还有什么能够解释七海灯子对他们找球手产生的兴趣呢?这女人的手还伸不到魁地奇这块来,也不可能仅仅因为与诺特不合就联合外院来打压自家球队,更不会是真的在身体力行她那套“学院友好”的鬼理论——她非常希望小糸侑没有被这女人装模作样的外表迷惑。

  即使脱了校服,即使不在霍格沃茨,斯莱特林也还是斯莱特林。

  “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去?”爱德华·卢平打开刚买的罐装可乐,“我看她俩关系还挺好的,你既然讨厌七海,又干嘛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格雷德白了他一眼:“就是关系好才不对劲啊!侑说她这学期才认识七海,还跟我说什么七海人很好会帮她补课叫我不要担心?不担心才有鬼了!你看她哪里像这么好心的人了?接近侑还不是别有目的?”

  爱德华一屁股坐在旁边标价280镑的电脑扶手椅上,干巴巴地说:“能有什么目的啊,小糸除了魁地奇上小有名气,还有什么……呃,等等。”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斜着眼道:“你该不会——把他们传七海的那些话当真了吧?”

  “——是啊,”格雷德抱起胳膊,“你也知道的吧,‘那个’最近传得这么厉害。”

  “那种小道消息你也信啊,”爱德华瘪嘴,“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放出来的。要真有那种事,怎么现在才爆出来?”

  “捕风捉影也得有风让你捕才行,”格雷德不以为然,“放这消息的人肯定不怀好意,但是事情本身就未必没有了。”

  爱德华盯了她片刻,然后往七海灯子和小糸侑的方向看去。

  那两个人在柜台前挑选手机。侑左手一台索尼Zeperia Z1,右手一台iPhond 5S,正向七海解释着什么,后者则含笑俯身,指了指女孩挂在左耳的耳机。两人本就站得近,再加上角度问题,这一幕在旁人眼里就成了不折不扣的调戏——那不是在摸耳朵是什么?

  爱德华“噗嗤”一声捏瘪了易拉罐。

  七海灯子闻声抬头,扫了眼他手上还在往外冒气的可乐,又看了眼表情僵硬的格雷德,脸上掠过一抹疑虑,随即又想通了似地扬起了嘴角。

  “前辈?怎么了?”

  侑扯下耳机回头看,七海却忽然矮下腰,阻挡似地扶住了她的左颌。

  “没什么,不用在意,”七海轻声细语地说,“这款耳机……你觉得如何呢?”

  ——我觉得如何?我觉得你靠太近了!

  这句话卡在小糸侑的喉咙里翻了一翻,最后被对方带着带着狡黠笑意的那双蓝眼睛吸走了。

  ——睫毛……好长。

  她心里模模糊糊闪过这么一个念头,然后别扭地挪了挪头,瞥见了自家两位级长阴云密布的脸。

  她忽然理解了七海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出。

  “……前辈,”她无奈地推开那只手,“不要拿我来捉弄人啊。”

  七海不无遗憾地直起身:“小糸同学,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不要这么聪明。”

  “——哦?是吗?”

  格雷德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人旁边。

  “我倒希望她聪明一点,这样才不会被人用花言巧语骗得团团转。”

  “看来格雷德小姐与我有所分歧,”七海笑容可掬,“小糸同学是我所见过最聪敏的人之一,她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她的目光轻飘飘地从侑的面上扫过,慰叹似地说:“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份洞察力与最纯粹的善意相伴——我信任她,也会信任她所信任的人。”

  格雷德怔了怔。方才七海看向侑的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的欲语还休,而女孩因夸赞而泛红的脸似乎也印证着七海灯子并不是在投机取巧——这两人之间的联系比她所想的要深。

  格雷德的胸中忽然涌上深深的挫败感。她何尝不知道小糸侑内敛着过人的聪慧?可她并不认为自己对七海灯子看走了眼:掌控欲、野心勃勃、不择手段,七海灯子是一个再彻底不过的斯莱特林。

  而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她自己、卢平、以及那么多她知道或不知道的人,都有至亲在十六年前的那场战争中牺牲。阴阳两隔的父母与孩子、兄长与弟妹、丈夫与妻子……斯莱特林出身的黑魔头与他的食死徒们在魔法史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创痕,沉重得大概再十六年也难以翻篇。

  “那个,格雷德……”

  “怎么?”格雷德无奈地看了眼出声唤她的找球手,心下只道对方又来劝架,却不料小糸侑表情微妙地压着帽檐,面上说不出的困窘。

  “那个,总觉得耳朵在动……”她蠕动嘴唇,小声说道。

  “什么!”格雷德摁紧头上的针织帽,这才发现兔耳的确在轻微地晃动。“见鬼,怎么商场里面也有猎犬混进来!”

  她当即返身朝卢平招手示意:“爱德华!”

  “怎么了?”卢平赶忙跑过来;侑则拉起七海,奔去旁边的柜台给手机结账——兔耳会晃动就代表着已经有猎犬玩家进入半径五十米内,这种时候,尽快撤退才是上策。

  “有猎犬在附近,你把魔杖准备好。喂——侑!你们快点!”格雷德看着那两人还在柜台前排队,不禁急得直跺脚——小糸侑的三颗彩蛋都还完好无损,她可是只有一颗了!

  然而格雷德万万没想到,自家找球手打的是另一个算盘。

  “不急,”侑踮脚耳语,“等下越乱越好,正好趁这个机会跟他们分开。”

  似乎是对自己的“随机应变”很满意,侑一脸掩不住的自得,看得七海灯子忍不住抬手戳她的鼻尖:“你就这样对赫奇帕奇的前辈啊,嗯?”

  “什么嘛,”侑气鼓鼓地挥开她的手,“还不是因为你。”

  “好啦、好啦,对不起。”七海嘴上道歉,内里却心花怒放,她很想大笑两声,又下意识觉得不妥,只好边努力憋回去边把头转了个方向。

  这一转,让她瞄见了远处一个在人群里高出一大截的壮实男人。他头上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帽子也没有头发——只有忠实反射着的商城顶端的白炽灯光,巧克力色的皮肤光滑似绸,脸型微方、颌骨厚重,一副憨厚老实的面相。

  她认识这个人。阿隆·沙克尔,拉文克劳五年级男级长,也是拉文克劳魁地奇球队的守门员,同时还有另一层让人瞩目的身份:现任魔法部部长金斯莱·沙克尔的侄子。

  “小糸同学,”她即刻回身拉起侑的手,后者刚接过收银员包好的手机,“我看到阿隆·沙克尔了。他八成就是你们感应到的‘猎犬’,我们快走——卢平、格雷德!”

  她带着女孩费力穿过人流,却没想到两位赫奇帕奇级长已经在与一名肤色黝黑的老妇人对峙了——卢平以一种怪异的姿势伸着右臂,看起来是将魔杖藏在衣袖里;格雷德则朝她们手舞足蹈地做着口型,像是被施了消声咒。

  七海与侑停在距离那三人十五、六米的地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他们两个人都是猎犬吗?”侑情不自禁地攥紧七海的袖子,后者回首去找阿隆·沙克尔的身影,与对方视线撞了个正着。大个头男生愣了一下,随即开始往这边拨开人群移动。

  “……好一个前后夹击!”七海脑海里下意识地闪过无数咒语,手也搭在了魔杖上,却悲哀地想起自己不能在校外使用魔法。

  “前辈,”侑拉了拉她的袖子,“你能不能给我施个——啊,你还没成年?”

  七海铁青着脸点了点头。

  “爱德华!”侑扯开喉咙,向友方唯一满17岁的人求助,“给我施个扩音咒!”

  卢平一脸莫名,但还是朝她挥了下右手,小声念道:“声如洪钟!”

  小糸侑在几人的注视下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

  被扩音咒扩大的软糯女声回荡在整个楼层,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大楼烟雾报警器已启动,听到广播后请立即从最近的逃生出口离开。请不要乘坐电梯。重复一遍——”

  人群哗地沸腾了。尽管这类火警警报十之八九是烟雾报警器过于敏感而造成的误判,在场的顾客和工作人员都还是把手里物事丢到一边,迅速地朝楼梯口蜂拥而去——毫无反应的只有在场的几位巫师:格雷德和卢平虽然不像七海那样对麻瓜社会几乎一无所知,但也只是偶尔会过来逛逛的程度,压根不知道小糸侑话里一连串的名词是什么玩意,竟然有如此之大的“杀伤力”。

  那名老妇人到底年纪大些,立刻就意识到了侑想做什么,可惜她和格雷德、卢平正巧站在楼梯口不远处,人流在她有所行动前就将他们冲走了。侑和七海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样被推掇着挤向同一个楼梯口,而阿隆·沙克尔浮沉在人头之中,流向了另一端。

  “前辈——!”

  尽管小糸侑使劲浑身力气握着七海灯子的手,她还是低估了商场的人流究竟有多大——她们在挤入楼梯口的瞬间被冲散了。她堪堪冲出重围、跳上向上的楼梯,而七海灯子被一路带着往下走,踉踉跄跄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倒。

  “侑!”七海微弱地喊了一声,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无助。她拔不出魔杖,即使拔出来了也不能施法。离开魔法的她是如此无力,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向楼梯那端的女孩伸出手——然后眼睁睁看着距离越来越大,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自己跌跌撞撞地抵达拐角,不得不正过身子继续向下走。

  七海灯子在拥挤的人潮里抱紧手臂,离开对角巷后一直压抑着的恐惧和不安终于爆发,令人窒息地紧掐脖颈,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围吵闹极了,她却觉得很安静。安静得好像自己又回到了五年前的深夜,独自一人裹着被子,难受却哭不出来。

  幼时她不爱练习魔咒,总是忘记怎么在入夜后点亮火烛;爷爷不许别人帮她,于是她的房间总是很暗、很静。

  现在的她可以使用无声咒完成绝大部分日常魔法,可她却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那间暗屋——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回到过去,好好练习每一个作业,这样是不是就能得到家人的认可、也能分到以钻研学术为傲的拉文克劳学院呢?

  可是这一切已经不可能了。她绝望地想着,轻轻将门带上。她已经不可能再得到任何人的承认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强硬地把住了门。

  “——前辈!抓住我的手!”

  她顺着声源恍惚地向上看,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小糸侑在踩着阶梯扶手往下滑,已经抵达不过数尺远的地方。叫喊声滚上七海灯子的喉头,却因惊吓过度而吐不出口——明明做着这样危险的举动,那女孩却在看到她之后露出了释然又明快的笑容。

  七海眼眶一热,在侑滑过她身侧的时候握住了对方的手。

  “——‘掉进兔子窝(Down the Rabbit Hole)’!”

  拉住对方后,小糸侑在自己落入人群的瞬间念出了这句在彩蛋游戏里充作“门钥匙”的话。

  一道“砰”声过后,她们消失在空气里。

  Down the Rabbit Hole(4)

  因为没用过几次门钥匙,小糸侑忘记了自己和七海会在半空出现——她胡乱地挥了几下手,以一种极不雅观的姿势摔到了地上。

  七海灯子比她好些,但也只是好在以四肢着地而非摔倒。直起身后,她赶紧把地上哼哼的侑扶起来,连声发问:“小糸同学,你还好吗?”

  “我没事……”侑借着她的力气站起来,“前辈才是,刚刚在人群里有没有被挤到踩到?对不起,我——”

  “——你为什么要道歉?”七海又好气又好笑地打断她,“大家都是往下走,我能出什么事?你到一楼跟我汇合就好了,为什么非得做那么危险的举动?”

  “我,”侑尴尬地摸着脖子,“我也……我只是觉得不能把前辈你一个人丢下……”她越说声音越弱,“你看,是我请你来的,也是我要玩彩蛋游戏的,引发骚动的也是我……怎么说也不能……”

  见七海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侑讷讷地住了口。

  其实她当时没有想那么多。事发就在一瞬间,哪里有机会权衡这些利弊?她只是下意识觉得,不能将对方一个人留在那种境地中——尤其是七海灯子看向她的那一眼,让她懊恼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烧起来。

  她的前辈那么不安、那么慌乱。那种明明害怕到了极致、却还小心翼翼掩饰着放不开的眼神——七海灯子在逞强,她早该察觉到的。

  而她不希望她逞强。小糸侑希望七海灯子能说出来。不能用魔法,我很不习惯;第一次这样深入麻瓜社会,我很不安;怎么说也不被理解,我很难过……

  她希望她能好好地说出来。如果在别人面前逞强是没有办法的话,至少在她面前,她想要七海灯子做回自己。

  所以她必须要做些什么。心门总是合易开难,如果那时她什么也不做、让七海被人群裹挟着离开,她大概也会失去被对方依赖的资格了吧。

  “话说回来,我们这是到哪儿了?”磕巴半天后,侑转移了话题。七海没揭穿她,因为她也很好奇——她们眼下置身于一个日式风格的亭样建筑中,四周被绿荫植被环绕,还有溪流淌过,仿佛是某种人造景观。

  “唔……”侑往前走了一点,四下打量起来,“这里,没猜错的话,大概是邱园……?”

  “邱园?”

  “英国皇家植物园。简单来说,就是一处麻瓜的植物博览馆,离我们之前在的地方很有些距离。”

  七海若有所思地走到亭子边缘。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蒙蒙细雨,笼罩在雨雾之中的人造景观便也添了几分自然气息。在没有旁人的当下,七海也觉得舒适了许多,不禁开始饶有趣味地观察起周遭来:“明明都是不会动、也没有魔用价值的植物,却还要放在一处观赏呢。静止的植物,看点在哪里呢?”

  “这个嘛……有很多啊。这里栽培了很多英国本土没有的植物——这些来自其他土地的居民,即使不会说话,也能向游客传达一种别样的异国风情,不是吗?”

  七海注视着女孩被微风吹拂的发梢,以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温柔语气开口:“有时候,我会觉得小糸同学也很有‘异国风情’呢。”

  “哈?那是什么?”

  “明明在一样的学校、学一样的东西、也跟我一样是巫师,却知道这么多对我而言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七海浅笑着歪头,“小糸同学在我看来非常不可思议喔。”

  侑爽朗地笑了。

  “前辈,之前跟你提过,霍格沃茨是我自己坚持要读的,对不对?”

  “嗯。你说伯父希望你像你姐姐一样作为麻瓜生活。”

  “是啊。可是,虽然是我自己选择要去霍格沃茨读书的,刚去到以后却超级后悔的啊。”

  仿佛是想起了那时候的自己,侑咧着嘴笑起来。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小说、没有垒球,甚至没有热水器、冰箱、电灯……虽然我父亲是巫师,但他从没告诉过我和小怜这件事;在拿到通知书以前,我对魔法世界根本一无所知。对这样的我来说,新鲜感过去后就开始觉得,霍格沃茨根本就不是什么梦幻的魔法世界,充斥着各种科技的麻瓜社会反倒更五光十色些。”

  侑顿了顿,亮晶晶的眸子看着远方。

  “很幼稚,对不对?自己吵着要来的,可是来了以后又反悔。”

  ——不幼稚,很可爱。

  七海在心里默念着,有种想要揉揉女孩头发的冲动。

  “来霍格沃茨的第五个星期,我借了同学的猫头鹰,跟我爸说我想回去。我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串,他只回了一句话。他说,‘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啊……”

  “这是一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话,所以前辈,当我知道你选择了怎样的一条路后,我真的非常敬佩你。”

  侑转向她。

  “当初我的反悔不过是小孩子的幼稚气上头,很快就找到了魔法的乐趣,也开始享受于探索一个未知的世界;但是前辈你却连后悔的余地也没有给自己留下。”

  她牵起七海灯子的手,稍微用力地捏住。

  “我并不是、也不会劝你放弃,前辈。但是我希望,你能适当地让自己休息一下。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也不要总是竭力逞强。”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了内心盘旋已久的那句话:

  “——如果可以的话,也请稍微依赖一下我吧?”

  七海微微睁大了眼。

  她知道这个“依赖”并非是物理上的、实质性的,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精神上的东西。

  七海灯子从没想过小糸侑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就像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如此渴求谁能对她说出这句话。

  她觉得鼻子发酸,于是赶紧将手抽出,转了个身。

  “说这种话,也太狡猾了吧。”她微弱地抗议,惹得女孩一阵手足无措:“那,对…对不起?不过,我是说真的,前辈……我什么也不会,所以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没有那种事,”七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给我足够的动力了。”

  她深深地端详自己倒映在女孩澄黄瞳孔里的倒影,有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抱紧对方的冲动。这份冲动是如此具体,以至于察觉到之后,她匆忙向后退了两步。

  侑的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但她还未来得及问出口,手机就响了——是小糸怜打来的。

  “喂?”

  侑接起电话,听到的却是简·格雷德的声音。

  “侑——我是拜托怜姐打电话给你,你现在在哪里?七海跟你在一起吗?”

  侑对问题逐个回答,电话那头的格雷德一声惊呼:“你说什么,被传送到邱园?邱园这种早就被摸清是‘兔子窝’出口之一的地方,每天都有猎犬巡逻的!”

  ——敢情这传送出口不是完全意义上的随机啊!侑腹诽着将电话换了只耳朵,当即开始打量四周。

  这一看还真叫她看出了些什么来。因为邱园的游客通常都络绎不绝、即使下雨也不会出现这种完全没有其他人的情况,所以侑早已认定自己和七海落进了邱园的整修区;但远处的雨幕中此刻出现了一个摇晃的黑影,正朝亭子疾速驶来。

  七海也注意到了那个黑点:“小糸同学,那边好像有人来了。”

  “……喂?侑,你在听吗?”格雷德还在着急地念叨着什么,侑却已经没心思听了:“格雷德,我好像已经看到猎犬了——有什么事我们之后再说吧!”

  “啊?”格雷德的声音又放大了一倍,“你——你撑住,我这就找地图让卢平带我幻影移形过来!撑住啊!”

  她话音还未落,远处的那个黑影就倏然来到了身前——那是一个踩着滑板的小男孩。七海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操作的,只见对方的滑板一翘一动就绕过了自己,一双手直朝身旁女孩头上的棒球帽袭去——侑即刻挥臂去挡,那男孩一击落空,驭着滑板在亭内座椅上着陆,不无遗憾地赞了声:“大姐姐反应真快!”

  “多谢夸奖!”侑回了句嘴,挂了电话揣回兜里,拔腿就跑。七海急忙跟上,边奔跑边回头观察:

  那男孩年纪虽小,耍滑板却是一把好手,亭子阶梯造成的时间差顷刻就被他在平地追上。他一面追一面哈哈笑着,似乎非常享受这种追逐战——七海猜测他刚刚那种“瞬移”的技巧大概来自于滑板上施加的某种魔法,而此种魔法具有冷却期,所以他眼下没有再用。

  但即便如此,两腿也难敌四轮,光跑肯定是跑不赢的;七海捏了下侑的手,示意她拐上旁边贯穿草坪的鹅卵石步行带。

  这一招很奏效:石子路上没法骑滑板,男孩不得不卸了板背着跑,一会就被甩开了距离。

  甩开了一个、又来了一群。兴许是滑板男孩用了什么方法通知其他人,猎犬一个接一个地幻影显形在草坪上,四、五个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向侑的方向跑来。

  七海焦虑地发问:“小糸同学,你能再用一次那个‘兔子窝’吗?”

  “先逃一下看看吧!”侑眯着眼喊,“掉兔子窝的机会只有两次,而且都是随机传送,万一下一次也掉到有猎犬把守的地方——”

  ——那就完了。

  她的后半句话没能说出口,因为两人面前的空气忽然一阵扭曲——一个大个头男人幻影显形了。

  黝黑的皮肤、光秃秃的头顶、憨厚老实的面相——阿隆·沙克尔呲出一口雪白的牙,笑道:“好久不见啊,小糸!原来刚刚商场里是你和七海在一起?好有趣的搭档!”

  冷汗从侑的额上渗出。她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先前与格雷德和卢平对峙的老妇人也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幻影显形了。

  “通报说的兔子在哪里?”那老妇人刚落地就大声嚷嚷起来。她瞪着眼珠子看了一圈,定睛在侑的身上:“啊哈——是你这小鬼!害我吃苦头!”

  面对着横眉竖目的老妇人,侑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糟了!”

  “小兔崽子别想跑——统统石化!”

  老妇人的石化咒精确无比地冲着侑的身体打来,女孩急忙向旁一扑才堪堪躲过。那道石化咒打在草地上,连累了一大片无辜的花花草草——阿隆·沙克尔心疼地嚎了一声:“梅林的胡子!这花多漂亮啊,您怎么能——”

  趁着这声嚎叫让老妇人分心的当儿,侑从地上爬起来,拉过七海就跑。待老妇人回过神,两人已经跑出了距离。她往前冲了几步,愤慨地用魔杖打了一下阿隆·沙克尔的头:“瞧你干的好事!还愣着干嘛,快给我追!”

  大个儿浑身哆嗦了一下:“是,奶奶!”

  “——奶、奶奶?”尽管已经跑远,这声称谓还是入了七海的耳。她喘着气,跟在侑身后拐进了一个挂着“果园”牌子的温室,“那老太太是魔法部部长的母亲?”

  “看起来是的,阿隆是沙克尔的侄子,他叫奶奶,应该没错了。”侑抓着七海躲到一个有树荫遮蔽的角落里,拉过旁边的一袋百香果,急急地说:“前辈你是不是有储物的地方,快帮我收一些进去!”

  “你要这些干什么?”虽然疑问满腹,七海还是半点不含糊地照办了;她的小包施了空间咒,内里连接着家中的一个储藏室。借着将百香果倒进去的空隙,她将先前放进去的魔杖也顺手拿了出来——即便不能施咒,当成棍子耍耍也好过赤手空拳。

  侑没说话,只是透过叶子间隙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进来的猎犬分了三路人开始搜索,有两个年轻人已经接近了她们的藏身之处。

  两手各捉起一个百香果,侑压低声音道:“前辈,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跑。”女孩简洁地说,“等下我会向他们掷果子,你赶紧往那边的门出去,直线跑不要停,上那个‘树顶步道’,过了步道以后就出邱园的整修区了,会开始有路人。”

  七海屏着气点了点头。侑开始倒数:“一、二、三——”

  说时迟那时快,她迅速地从树荫里钻出,将果子一手甩去。女孩的准头和气力叫人吃惊:百香果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两个人的头。得手后,侑一刻没停,往七海的方向追过去,借着树影的掩护往后边的出口跑。

  “你是打哪儿学的那一手?”七海边跑边问,“我只知道找球手要练接球,没想到还要练投球!”

  “不——不是魁地奇的训练,”侑有些尴尬,“是垒球,一种麻瓜的运动——我小学的时候是垒球队的。”

  说话间,树顶步道已经遥遥可见了。这是邱园十分自得的一项游览项目,在拔地而起的桩柱之上铺出一条细窄的树顶通道,好让游客在半空饱览皇家植物园的风景。

  此刻身后的追兵还没追上来,侑不禁松了口气,减缓了些速度,重又拿出手机拨给小糸怜,仍然是格雷德接的——他们暂时借走了怜的手机,已经在数分钟前幻影移形到了邱园。

  放下手机后,侑精神大振,回身道:“前辈,他们就在通路的那边——咱们快走吧!”

  七海平日极少锻炼身体,方才一通猛跑早已叫她气喘吁吁。艰难爬上树顶步道的盘旋楼梯后,她精疲力尽地趴在了栏杆上:“等等,小糸同学,歇、歇会儿……”

  “啊……”侑这才注意到七海已经满头大汗,赶紧上前扶了她一把,“抱歉,前辈……”

  七海摇摇头表示没事。女孩的脖颈上也布满了晶莹的汗珠,但呼吸并没有自己那么急促——她盯着后辈微微开合的嘴唇入神地看了会,似乎被那种健康的色泽吸引了。

  侑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前辈的异样,只是不断观察着四周。这条过道十分狭窄,最多只能两人并肩而行,这一特征很是易守难攻。她从七海手中接过小包,掏出百香果摩挲着,防备追兵的出现。

  两人没休息多久,沙克尔夫人与她的孙子阿隆很快就打头出现在视野里,身后跟着两三个其他的猎犬玩家,数量仅是先前的三分之一,似乎有一部分去了其他方向搜查。

  七海直起身,迅速跟着侑往后撤退,惊喜地发现格雷德和卢平很是时候地出现在了步道的另一端。

  侑不敢大声喊叫,只能兴奋地朝他们挥手,幅度稍稍有些大,在收回的时候擦到了一旁的树枝——

  然后——那根被擦到的树枝忽然挥舞起来,用力卷住了小糸侑的右臂。

  “什——?!”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有另一根枝条也毫不留情地挥来。七海忙不迭地伸手去挡,自己的左臂也被缠了个结实。沙克尔夫人不知何时已登上步道,见此情景,大笑起来:“哎呀,被我逮着了吧?看你们这下往哪儿跑!”

  话音未落,更多的枝条肆虐着袭来,竟在数秒内将女孩整个浮空托起!

  “小糸——!”远处的卢平连射了几个咒语,都因为跑动而失了准头。被枝条牢牢固定的七海眼睁睁看着沙克尔夫人走到侑旁边,摘下帽子,向那对随着主人一起奋力挣扎的耳朵摸去——

  ——她摸到了。一粒彩蛋从耳环上消失,转而挂上了沙克尔夫人的手环,与其他七、八粒夺来的彩蛋成了同伴。

  也在这时,一个清洁工人垂着头登上了旋转梯。沙克尔夫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这一抖不仅身体,也连带抖动了仍然控制着树枝的魔杖——缠绕着女孩的枝条迅速退却,大半个身体位于栏杆之外的侑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就直直地坠了下去。

  “——侑!!”七海脑中一片空白,手先于脑地拔出了魔杖:“网立织——”

  在清洁工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树枝再次舞动起来,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小糸侑被那张网牢牢接住,然后一路上升、被送回了坚实的步道上。

  在场的人都呆住了。清洁工也好、沙克尔夫人也好、将将赶到的格雷德与卢平、还有瘫坐在地上的小糸侑也好,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七海灯子的身上。

  身为视线焦点的人面色惨白,手中依然捏着魔杖。

  “你……”格雷德最先反应过来。她往前踏了一步,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了小糸侑,这个在她眼里总是虚伪做作的女人居然违反了《未成年巫师约束法》。

  七海垂下魔杖,默默不语地走到侑身边蹲下,温言问道:“小糸同学,你没受伤吧?”

  那个清洁工人早已哇哇鬼叫着逃下了步道,而侑的脸色也没有比他好多少:“前辈,你怎么——明明你不用出手也——”

  是的,有两个成年巫师在场的情况下,即使七海灯子不出手,小糸侑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我知道,但是,”七海笑得也很无奈,“看到你掉下去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

  侑直视着女人湛蓝的双眸。海浪中卷带着熟悉的不安和无措,却没有半分懊悔——想必她的前辈就算再来一次,也无法对她的坠落袖手旁观哪怕一秒吧。

  “谢谢你,前辈。”

  最后,她只能这么说。

  ※ ※ ※

  小糸侑一行人回到破釜酒吧的时候,时针稳稳地指向下午五点。因为在邱园发生被麻瓜目击使用魔法的意外,禁止滥用魔法司的魔法部人员介入了调查与善后处理,今日的彩蛋游戏也被勒令停止。全部玩家都依次返回破釜酒吧,以移除身上的兔耳及彩蛋手环等游戏“道具”。

  小糸侑甩甩头,心里对告别兔耳居然有了一丝微妙的不舍。在最后即将被沙克尔夫人碰到的时候,那对兔耳有过一阵剧烈而不甘心的挣扎,这让同样心有不甘的侑对这对自己没正视过的耳朵好感飙升——简·格雷德对此表示无法理解,但七海却似乎深有同感——理由是“我还没摸过呢。”

  早知如此,该让她摸一摸的吧。侑偷偷地看了眼坐在身边的前辈,心里想着。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七海为她违反了《国际保密法》和《未成年巫师约束法》,吃了禁止滥用魔法司的传票。虽然因为沙克尔夫人从中协调而免去了魔杖管制,但必须要在复活节假期的倒数第二天去魔法部受审,根据受审结果来决定是否执行强制退学或休学。

  小糸侑闷闷地喝了口饮料,只觉得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地堵了团棉花。

  正兀自难受着,一只手忽然抚上了她的背。

  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七海。她的前辈笑得一如既往,轻声道:“小糸同学,没关系的。”

  “可是……”

  “没关系的,我使用魔法的情况符合《约束法》的第七条规定,‘在场的其他巫师生命受到威胁’时,可以在校外及麻瓜面前使用魔法,现场也有证人。沙克尔夫人也说了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毕竟原委上她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不要怕,没有事的。”

  七海轻拍着她的背,如此安慰道。

  小糸侑垂着眼看她,片刻后将背上的手捉下来,握在了手心。

  那只手十分冰凉,却隐隐渗着汗,还在轻微发颤。

  “前辈,不要逞强了,你自己也很害怕,不是吗?”

  “……”七海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没了笑意遮挡,眼底的忧虑终于彻底浮上水面。

  任由手被女孩握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迟疑地说:“嗯……我是在害怕。我不知道,如果我被退学的话……”

  侑抿嘴道:“前辈,听审的那天,我会陪你去的。”

  “……真的?”

  “嗯!”女孩坚定地点头,“如果他们敢退你学,那我就给他们每人施一个恶咒,让他们把我也一起退了吧!”

  “……噗,”七海噗嗤一笑,“小糸同学,你真可爱。”

  她知道这不过是一句夸大的安慰,但暖意却开始奇迹般地从被女孩握着的手上升起,一路丝丝渗进胸腔,将慌乱不留情面地逐出心室。

  ——我真的开始依赖她了。她想。

  没错,她是很害怕。她不知道如果被退学,自己该何去何从。

  但是,她也很清楚另一件事——她更害怕眼前的女孩有任何闪失。

  悄悄回握住那双温暖的手,她的思绪逐渐从庭审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害怕归害怕,她还是很有把握自己不会被判退学;但简·格雷德在告别前向她透露的那个信息令她十分在意。

  “七海,”格雷德当时依旧皱眉抱臂,看上去不怎么客气,“你最好留意一点——我不知道斯莱特林内部怎么样,但是外面最近传你和佐伯沙弥香传得很厉害。”

  “……我知道了,谢谢。不过——为什么要告诉我?我想,你应该很不喜欢我吧。”

  赫奇帕奇的级长给出了这样的回答:“你说得对,我的确很讨厌你,但是,我更讨厌那些在背后做小动作的家伙。”

  末了,她用力拍了下斯莱特林级长的肩,神色微微和缓:“谢谢你,七海,为你救了侑。”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简·格雷德在她面前收起敌意;而她莫名觉得,只要小糸侑还在,这就不会是最后一次。

  “啊,”小糸侑的低呼将她拉回现实,“六点了……前辈,回家吃饭吧?”

  望着女孩征询的眸子,七海仰起头,报以灿烂的微笑。

  “……好,回去吧。”

  ——回到一个让她能心宁神静的地方,待在这个能让她心宁神静的人身边。

  Down the Rabbit Hole(5)

  七海灯子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踏出后,一眼就看到小糸侑在床上抱着手机打字。

  “啊——前辈,”见到她出来,女孩放下手机,“你洗好了?”

  “……嗯。”七海点点头,回想起自己方才因为不会用热水器而在后辈面前犯糗,白皙脖颈上浮起一抹微红。

  “你是在传……呃,那个、‘信息’吗?”她岔开了话题。

  小糸侑笑道:“是,我刚刚在跟我妈传信息。之前不是跟前辈提过,他们在芬兰那边寻访藏书家;本来说是晚几天回来,现在好像干脆整个假期都在北欧那边周游了。”

  “真好呢。”

  “是啊,真好啊——丢下女儿看家,自己两个人潇洒,”侑嘟着嘴,“来,前辈,坐这边,我给你吹头发。”

  说话间,小糸侑已经插上了电吹风。

  “这是什么?”七海有些别扭地扭着身子,以疑惑的目光盯着女孩手里的机器。侑轻轻将她的脸别回去,道:“是一种能产生热风的机器,麻瓜们用来代替烘干咒的东西。”

  说着,她打开了吹风。机器运作所发出的低沉嗡声吓了七海一跳,但很快她就因为女孩轻柔的触碰而放松了下来,感叹道:“麻瓜的智慧也是无穷无尽啊。”

  “是啊,”侑以手指梳着女人湿漉漉的头发,“而且他们还在不断地进步。相比起来,如今的魔法世界几乎已经没有新魔咒现世了。”

  “我开始能理解从事麻瓜研究的价值了,”七海赞同,“等我就任主席,一定要为麻瓜研究相关的结社和活动争取多些利益——创新精神正是现在的我们所缺乏的。”

  “那我可代替所有混血与麻瓜出身的巫师谢谢您了。”侑老神在在地调侃了一句。

  “唔!”七海似乎很不满女孩的这句话,向后伸手袭击女孩的腰;侑“哇”地一声向后弹,和下意识关掉的吹风一同倒在了床上。

  七海大笑起来:“原来小糸同学的腰这么敏感啊!”

  “什么——我才没有!明明是你搞突然袭击!”侑愤慨地丢掉吹风,起身扑过去:“‘挠人者就要做好被挠的觉悟’——看我的!”

  “咿呀——!”

  “嘿!!”

  七海奋力抵抗,而侑不依不饶地非要讨回来——两人嬉闹着,从坐在床上到站起来到一起倒下去——年轻的找球手最终占领了“制空权”,撑在自己前辈的身上,不间断地“上下其手”;而七海不停扭动身体,不能自已地笑着:“哈哈哈哈——停手,不要——哈哈哈——”

  她一个挣扎,将浴袍的领子扯松了些。小糸侑这才住手,边重新帮她压好领子、边得意洋洋地宣告胜利:“怎么样,还要再来吗!”

  “不、不要了!”七海眼泪都笑出来了,“小糸同学,你太过分了!”

  “哼,还不是前辈你先挑起来的——”

  就在这“战后交涉”的当口,房门被推开了。小糸怜端着托盘站在门口,高声道:“侑、小七海!我拿芝士蛋糕来——”

  看清眼前景象后,她突然住了口。

  她的妹妹一身鹅黄色睡衣,压在只穿了浴袍的前辈身上,手放在人家的胸口;而七海灯子眼角挂泪,一副被蹂躏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

  “……呃,”小糸怜木着脸后退了一步,“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继续。”

  门被“砰”地一声合上,片刻后又被推开——小糸怜飞也似地将托盘放到茶几上,然后以非人的速度闪出了房间。

  侑:“……”

  七海:“……小糸同学,我觉得你姐姐大概误会了什么。”

  “她就是这样子……我已经跟她说了很多次进来之前先敲门,还是学不会!”侑不满地咕哝着捡起吹风,“别管她了,我们来吃蛋糕吧!”

  女孩两眼放光地盘腿坐下,将叉子递给七海后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

  七海叉了块蛋糕进口,的确十分松软可口。

  “小糸同学,你很喜欢芝士蛋糕?”

  “嗯!”女孩咬着叉子点头,盘中蛋糕已经去了一半,“但是小怜平时不大爱做,除非宏君——她男朋友——过来。”她又咬了一口,“今天大概是因为前辈你来了才会做的!超幸运!”

  七海含笑看她大快朵颐,眼神柔和不已:“说起来,小糸同学……”

  “嗯?”侑正好把最后一叉子送进嘴里。

  “其实也许不应该问你这个问题,不过我果然还是很在意……”女人歪头,“嗯、就是,复活节之前的那个早上,你看到了多少我的记忆?”

  这句话的威力非同小可。小糸侑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什——咳、咳咳——”

  她赶紧猛灌了一大口水才没让自己被噎死。

  “……前辈!”女孩放下杯子,尴尬地抹着下巴的水珠,“你、你为什么会——”

  七海充满歉意地说:“我很抱歉,小糸同学。你那天进入的记忆是我前一晚提取的,那时候我正因为论文焦头烂额——不过也说不定是因为复活节将近的关系——我不小心将一些无关的记忆也截取进去了。”

  叹了口气,她接着说:“这件事我也是第二天早上撞见你使用冥想盆才知道的。当时我潜了进去,想叫你出来,但是……看到你在我很久以前的回忆里。”

  “对不起!”侑向前猛一弓身,险些打翻水杯,“前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不要慌,小糸同学,”七海走过去,将她身体板直,“我只是想知道你看到了多少而已。”

  要说她不在意,那一定是假的。没有多少人能在不愿回忆的过去被他人看到时还能保持镇定自若,七海灯子也不例外。

  所以,那会儿她的第一反应是揪住小糸侑扔出冥想盆,而她也的确抽出魔杖,打算这么做了——

  ——阻止她的是那个拥抱。

  她看到小糸侑对着回忆里的自己伸出手,然后用力俯身,仿佛要将她整个包覆。

  过分的震惊会损害人的感知,因此七海已经无法准确命名自己当时的感情。她只知道,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立刻逃离冥想盆,一定会无法控制地哭出声来。

  “小糸同学……看着我。”

  对面的女孩坦白完之后就紧闭着双眼,一副听任发落的模样。

  “不要害怕。我并不生气。我反而,大概……很高兴你看到了。”

  “诶?”

  “对于我来说,那是很难诉诸于口的过去。我早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让那些事情烂在肚子里,永远也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可是直到我看到你——我看到你伸手,想要抱住过去的我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原来我打从心底希望有一个人能听我说、能安慰我、能……给我一个拥抱,告诉我一切不是我的错。”

  她动容地看着女孩。

  “谢谢你,小糸同学。那个拥抱也好、之后的邀请也好、还有现在你坐在我对面的事实也好——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能与你相识。”

  小糸侑微张着口,眼底第一次浮现了感伤。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前辈,”女孩的声音轻渺渺地环绕在她的身侧,“我能……抱抱你吗?”

  ——小糸侑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

  但是埋头在她怀里,放松地、全身心地依赖着她的七海灯子,让她不再觉得那么无能为力。

  她以不紧不松的力道圈着对方,下颌枕在女人柔顺的黑发上,曼妙的薰衣草香气钻入鼻中。

  她的前辈是这样的柔软。看似强硬的外表不过是一层伪装,内里裹着一个容易受伤的孩子,懵懵懂懂地在迷宫中徘徊,处处碰壁却又怎么也不肯放弃——这份倔强与柔软糅合在一起,最终塑出了这个让她无法弃之不顾的人。

  “前辈,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在。”

  “……嗯。”

  七海灯子从鼻腔发出应声,听上去闷闷的,不知是因为隔着布料、还是因为带上了鼻音。

  侑忍不住又紧了紧手:“前辈……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这是那个她在永无止境的情人节中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

  七海灯子在她怀中动了动,埋得更深了些。

  “请……不要离开我。”

  ——如若你要将浮板抽走,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溺水者希望。

  “……好。”

  “也不要讨厌我。”

  ——其实我不像你想的那么好,我是一个很过分、很过分的人。

  “好。”

  “能……再多抱我一会儿吗?”

  ——也许未来的某天,我也会像伤害她一样伤害你。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放弃这份唾手可得的温度。

  “好……”

  “真温柔呢,小糸同学。”

  “……哪有,这很普通。”

  不同于七海灯子,小糸侑并不满足于对方的回答。

  她下意识地希望能够实质上地帮到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要怎么做。

  ——那么,就先履行这些要求吧。她想。这是现在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

  而之后……她们还有很多时间。

  这份在心中翻涌的冲动,她总有一天会明白。

  獾与蛇·Chapter 3·完

  间章·4月25日

  滴答、滴答、滴答。

  小糸侑死死地盯着腕表的秒针,焦虑地咬着下唇。

  她现在坐在魔法部地下十层的审判室外面,等待七海灯子的听审会结束。自她的前辈进入那扇巨大的木门起,已经过了四十分钟有余,等待的时间预计还有十分钟左右。

  即使知道七海灯子不会有事,她心中还是难免焦躁不安;地下十层阴森森的石头走廊、摇晃的火把和粗糙的长椅更是加深了这种不适——走廊也好、审判室内部也好,都是故意修建成这样的,旨在给予受审者精神压力。

  小糸侑偷偷瞥了眼走道尽头站着的两名守卫,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面部大部分都被帽子投下的阴影所遮挡,看不清表情;若不是偶尔动上一两下,真叫人怀疑是石化的两个雕塑站在那里。

  “如果前辈真的被判退学的话,我就冲进去给他们一人一个恶咒”——数日前、事发的那天,她好像的确是对七海灯子这么说过,但现在来看,她大概会在举起魔杖前就被这两名担任守卫的巫师撂倒吧。

  她正不着边际地想着,远处的电梯忽然咔咔响了起来。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巫从中走出。她裹着一袭深蓝色长袍,黑发成髻,五官小巧、灵动,是少见的亚裔面相。

  小糸侑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这张脸她认识——正是她在回忆中见到的、七海灯子的姐姐。

  七海澪往两边的过道看了看,朝小糸侑所在的那边走来。她边走边数着审判室号码,最后在侑的身边停下。

  “1006……”

  确认号码无误后,她好奇地偏过头,打量起侑来:“这位小姐,你看起来不像是魔法部的员工,莫非是在等人么?”

  “啊、是的。”侑忐忑不安地应道。

  “是在等谁呢?”七海澪进一步追问。

  “是……是在等受审的朋友。”

  “嗯?你是灯子的朋友?”七海澪将身子彻底转过来,侑这才看清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水蓝色眼睛。

  “是的,我是霍格沃茨五年级的小糸侑,请多指教。”侑内心暗自抹了把汗,伸出手。

  “斯莱特林?”澪微笑着与她握了手,“我是灯子的姐姐,七海澪。”

  “不,我在赫奇帕奇学院就读。”

  澪一瞬间露出了相当惊讶的表情,随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赫奇帕奇啊,抱歉,灯子是斯莱特林的,所以下意识就……”

  “没关系。”侑极快地回答。

  澪颔首,没说话。片刻后,她发问:“恕我失礼,小糸小姐就是灯子这次出手搭救的人吗?”

  ——果然还是问到了这个。

  侑抿嘴道:“是……我很抱歉。”

  与她的沉重不同,七海澪轻松地笑了起来:“啊!真的是呢,没关系,你不用道歉——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前辈没有跟……呃,跟七海小姐提过这次受审的详情吗?”

  “没有呢,我是今天才知道她居然要受审。同事看到来访者登记有她的名字,过来告诉我的。”七海澪仍然笑着,却隐隐能从脸上读出一点落寞来。

  “……七海小姐是魔法部的员工?”侑转了个话题。

  “对,我在错误信息办公室工作,负责处理涉及到麻瓜社会的严重魔法事故。”

  “是魔法事故和灾害司吗?”

  “不,是神奇动物管理司。”七海澪笑道:“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都会在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弄错,因为通常来说,很容易认为只有巫师才会造成魔法事故——事实上由神奇动物和鬼魂造成的魔法事故也是数不胜数。康沃尔郡前天有一个幽灵,在从电视机里钻出来的时候吓昏了沙发上的一家三口,因为他们好像正好在看一部内容相似的恐怖电影。”

  “是在看《午夜凶铃》吗……!”

  “原来那部电影叫这个名字?”

  澪呵呵地笑着,饶有兴趣地与侑交谈起了麻瓜电影的种类。

  谈话内容变得轻松起来以后,侑总算能够好好观察对方。七海澪的长相也很秀丽,但与她的妹妹不甚相似;眉目之间不见柔媚,更多地是朗朗笑意,这使得她与妹妹不一样,给人以很好接近的印象。

  侑再度抬腕看了看手表,发现方才看起来无比漫长的十分钟已经走到了尽头。她开始耐不住地以脚尖划着地面,嘟囔道:“好慢……”

  “放心吧,没事的,”澪看上去完全不担心,“要是不顺利的话,早就传唤你这个最关键的证人进去了。”

  “话是这么说的啦……”

  侑的咕哝刚到一半,走道那头的守卫忽然有了动作。只见他们整齐划一地走过来,用魔杖点了点腰间悬挂的一大串钥匙;一把古旧斑驳的钥匙飞出来,插进了锁孔。站在门口的巫师拧动钥匙,然后与旁边的另一位一起拉开了沉重的木门。

  门开了。零零散散先出来的是书记员、听审员等工作人员,然后是陪审团和证人。沙克尔夫人与七海澪握了握手,说了几句客套话,为自己造成这起事故而道歉,而侑则伸长脖子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七海灯子面带倦意,走在最后,看见她后拾起微笑,安抚地挥了挥手。

  侑松了口气,而七海灯子的眼睛却在看到澪之后微微地睁大了。

  “姐姐,你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侑的错觉,她的前辈看起来有点紧张与扭捏。

  “嗯,你没事吧?”澪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感觉到她颤抖了一下,“真是的,要受审,怎么不告诉我呢?”

  “只是小事而已……”七海移开目光,看到小糸侑此时已非常贴心地站到了远处,“不想让你担心。”

  “真的是小事,我又怎么会担心?”澪淡淡地笑,“被瞒着才更让姐姐难过啊。”

  “对不起。”七海低下头。

  “没什么好道歉的,”澪叹了口气,“你有你的考量,我知道。灯子已经是大人了呢。”紧接着,她话锋一转,“话说……那孩子是叫小糸侑吧?感觉挺不错啊。”

  “嗯,她很好。”

  提起小糸侑,七海的面部表情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原本平静的水面漾起圈圈波涟漪,被难以名状的情绪充满。

  这种变化自是一点不落地落入澪眼底。她细细端详了妹妹片刻,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那就好。姐姐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的朋友,知道你有人照顾,我就放心了。”

  七海扬起头看澪的脸。尽管已经好久没见,姐姐的笑容和手上的力度还是那么熟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与澪拥抱了一下,笑道:“我没事的,姐姐去忙吧。”

  澪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有事记得写信给我,地址还是老样子。”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不舍地叮咛了一句:“虽然朋友要好好珍惜,但是也不能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中,好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才快步离去。与侑擦肩而过时,她又停下来与对方握了握手,轻声道:“小糸小姐,我这个妹妹爱逞强又死脑筋,还请你多担待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侑对徐徐走来的七海说道:“前辈,你姐姐很关心你呢。”

  女孩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是说自己不该瞒着澪。七海咳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我姐是什么时候来的?你们有说什么吗?”

  “是十分钟前来的,只是简单说了下话而已。七海小姐问我是不是在等你。”

  “你怎么说?”

  “承认了嘛。七海小姐说是同事在来访列表上看到你的名字……前辈,为什么不告诉你姐姐关于听审会的事情呢?”

  七海在背后绞起手来:“这、我不知道该怎么……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望着她窘迫的模样,侑叹了口气,在认知中为“七海前辈不擅长的事情”加上了一项“与家人相处”。

  ——是因为姐姐也无法完全摒弃学院偏见、还是因为长期与家人聚少离多呢?

  不管怎样,似乎都不是她能插手的问题。

  ※ ※ ※

  没有可燃物、也没有凭依,一簇小小的青色火焰在镂空的蛇颈瓶中窜动。

  蛇颈瓶的设计很精巧。若将瓶子放在桌面,然后平行地看向弯曲的蛇头,会发现这簇火焰装点出了一对蛇眼。

  佐伯沙弥香将瓶子缓缓倾倒,那簇火焰也随之滑动,从蛇口吐出,落在了她的手心。

  这簇火焰被施了魔咒,温度适宜、不涨不灭,是绝佳的冬季伴侣与夜间照明,也是她最珍爱的礼物,由七海灯子在去年圣诞送给她。

  她不知道七海是有意还是无意;“火”也好、“灯”也好,都是她们的东洋母语中“七海灯子”一名所含有的汉字。

  觉察到这一点后,佐伯就不再只让这簇火苗蜷缩在蛇肚里,而是不时取出来把玩,尤其是在这样的、漫长的、见不到她的假日之中。

  火焰在她的掌心跳动。唯恐它从指缝溜走,佐伯不敢用力去握,只是轻轻抚摸火苗,让温温热的火舌舔舐自己的指尖。

  燃而不灭的火焰,一如那个求而不得的人。

  ——不,准确来说,她连求都未曾求过。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

  想到这里,她胸中顿生一股无来由的烦躁,不禁长叹一口气,让火焰滚落回了瓶中。

  火焰落进蛇肚的当口,她的房门也被叩响了。三声不紧不慢的咚声过后,一名金发贵妇步态优雅地走进屋,道:“沙弥香,下午茶好了。”

  “谢谢您,母亲。”沙弥香从佐伯夫人的手上接过红茶和布朗尼,将蛇颈瓶收进了抽屉。

  “怎么样,作业还顺利吗?”佐伯夫人有些心疼地看着女儿面前摊了一桌的课本,“你也该休息一下、出去玩玩了,假期都要结束了。”

  沙弥香笑了笑:“其实明天约了埃弗里小姐一起去对角巷,还没来得及告诉您。”

  “那敢情好,”佐伯夫人绽开笑容,“埃弗里家的大儿子最近也进了魔法部工作,就在你爸的手下,我上回见着了,挺不错的一个小伙子……”

  沙弥香一阵头痛:“母亲,您又来了。”

  “我怎么了?”佐伯夫人有些不乐意,“现在又不谈结婚,只是订婚而已。血统纯正的家族如今还有几支?你不早些想,被别家姑娘抢光了怎么办?不过埃弗里家的小子我也觉得配不上你,罗齐尔家的倒还不错。”

  沙弥香手一抖,险些将茶洒出来:“塔夫斯·罗齐尔?”

  “不,不是那个大儿子。是罗齐尔的二儿子——西奥多·罗齐尔,他在德姆斯特朗上学,不过很快就要回来参加他哥哥的毕业典礼。”

  “是吗,”沙弥香喝了口茶,“但愿他能比他哥哥成器一点。塔夫斯·罗齐尔在霍格沃茨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还老是骚扰我的朋友——说到这个,”她假作无意地提起来,“我那位朋友——七海灯子,她的听审会怎么样了?”

  “噢,那个啊,”佐伯夫人摸了摸下巴,“她没事,那个听审会证据很充分,你爸之前还特意嘱咐过一些人,一个都没用上。”

  沙弥香松了口气:“那就好。”

  “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为外人向你爸开口呢,”佐伯夫人敏锐地盯着她,“你这个朋友是什么来头?七海,好像是拉文克劳的卢瑟福德的分家?”

  “嗯,”沙弥香含糊地应了声,“她成绩很好,在古代魔文上帮了我很多——我不擅长这类科目,您知道的。”

  “那是,你可要好好复习啊,再有一个月就期末了吧。”

  “是……所以您就先回去吧,我要写论文了……”

  费劲心思将千叮万嘱的佐伯夫人送走后,佐伯沙弥香瘫倒在扶手椅上,长吐了口气。

  ——一个还没解决,又来另一个。这个西奥多·罗齐尔又要用什么理由来打发呢?

  她重新从抽屉里翻出那只小巧的蛇颈瓶来,对着晶亮的蛇眼看了许久,然后颓唐地陷进扶手椅,闭上了眼睛。

  间章·4月25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