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以为那天听到的声音是自己的错觉。
死白的灯光与球体型封闭式建筑让他彻底丧失了对时间和空间的判断。
第一天的时候, 他还能勉强地通过定时营养液来判断时间过去了多久。
乔治知道, 营养液使用得如此频繁,并不是让他保持生命特征,如果只是为了让他活下去的话, 那些恶魔大可以一次性注入浓缩版的药剂, 这样至少可以保证他一个月不用进食。
可是这群恶魔并没有。
三个小时, 两个小时,一个小时,一天,七分钟, 五十六秒……
乔治试图记录喂食的时间, 可是他惊讶地发现,每一次的注射都不是固定频率。
更可怕的是, 伴随着“营养液”的注射, 他并没有增加任何饱腹感,饥饿反而蓄势待发。
第二次的注射, 冰凉的液体扎入血管, 随之而来的却是与身体感知截然相反的感觉。
柔软, 轻和, 乔治似乎听见了儿时和伙伴一起做祷告伴随着的钟声。
扑鼻的香气,不知名的野花, 五彩斑斓的天空,呼啸的风,绮丽的雨, 在云端飞驰的畅快,甚至还有持枪扫射时硝烟的快感……
这是他前面十余年的苦修生活中完全没有的体验,或者说,把所有美好的体验都集中在了同一时刻。
做梦吗?
或许吧。
梦里的欢愉可以让他彻底忘记身体上的饥饿与痛苦,没当自己勉勉强强从梦里挣扎清醒过来后,乔治又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对的。
毒品。
他听教堂里的牧师说过这种外面流传的邪物。
这种东西可以轻易摧毁人的意志,把人变成一具没有信仰的行尸走肉,让人臣服于恶魔和异教徒的脚下……
可是每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等待他的却是下一轮剂量更大更强的注射。
偶尔那两只恶魔会出现,但她们出现从来不问任何问题,甚至让他连咆哮的机会都没有,每一次的出现就意味着更加惨无人道的肉体折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第一次注射,乔治还会愧疚。
但到了第二次,第三次……
不知什么时候,乔治开始期待着这个美妙的梦境永远不要醒来。
……他是不会向恶魔屈服的……但是至少,让他能够得到片刻的喘息……
***
“过了几天了?”
餐桌上,安格尔正吃着报社读者“捐赠”而来的上好小羊排,慢条斯理地把嘴里的嫩羊肉吞入腹中,惬意地端起手边的红酒,敲了敲装酒的玻璃杯,发出几声清脆的弹响。
“……是在跟我说话吗?”
跑腿的霍文有点茫然,他正在帮忙整理最近的新闻消息。
宗时礼和越戈一大早上匆匆离开,冬阳被带上跑腿,安格尔理所当然地霸占了主编的座位,成功地实现了她在餐桌上吃饭的梦想。
至于路伊……
霍文就不明白了,就他们这么小的报社,偏僻又没有人,她是怎么接连几天都饶有兴致地在一堆报刊面前转悠,几乎每个角落都转了不下三趟,就差没有顺带拿抹布顺手做清洁了。
“这里就你一个人,你说我在和谁说话?”
安格尔把吃剩的羊骨整齐地摆在餐盘上,大块切成小块,努力试图将其摆成一副艺术品,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三天。”
霍文把刚刚传到设备里的消息按照条目分门别类地整理,看了眼时间,肯定地说:“距离你霸占了我们剧场,已经有三天的时间了。”
安格尔掐着手指头算:“呀,三天了,那人连续注射了三天的‘冰茶’竟然还没死?”
“冰茶”是行话,是目前黑市里传说药效最猛的品种之一,据说注射一次就得缓上一个多月才能进行下一次注射。
兴奋当然是成倍增加的,但对身体心脏,尤其是精神的摧残也是之最,所以很少有人敢尝试这个级别的东西。
“小伙子年纪轻轻,体力不错嘛!”安格尔由衷地称赞道。
霍文从小到大不是没见过心狠手辣的,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把人放在眼里的人物。
察觉到男孩“敢怒不敢言”的异样,安格尔笑眯眯地用叉子往前慢悠悠地推动着一小块羊骨:“别这样看着我,我可没说我是好人。”
羊骨被放在了理想的位置。
“……不过我也没说我是个坏人。”
安格尔歪着脑袋,认真给自己做出了中肯的评价:“不过我可善解人意啦! 一般而言,只要我顺手的话,非常愿意乐于助人。”
霍文:“……”他信这句话才有鬼!
“好了,是时候了。”安格尔放下手里的刀叉,在瓷盘上碰撞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再不出场,我们的小可爱就要真的疯了。”
安格尔一边说着,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
木椅被她往后挪了一段距离,发出轻微的划拉声,路伊在门外听见响动,果断地推门进来:“你要去?”
“我喜欢近距离欣赏小可爱的表情。”
安格尔露出了天真无害的笑容:“没有人对自己的艺术品不会感到兴趣。”
她的视线转移到一旁的角落的投影上。
那里一直都实时转播着审讯室内的具体情况。
被绑在椅子上的人已经看不出人形了,碍事的衣服早就被剥开,大块大块被鞭笞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破布娃娃。
原本精致的五官在干涸的血泊里散发着致命的残破美感。
乔治的头颅微微低着,看上去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既没有狂吼狂叫,也没有轻微响动。
如果不是植入他体内的纳米检测实时转播他的心率,没有人会认为这样的肉体还具有生命力。
“被绑在椅子上的祈祷者。”
安格尔用咏叹调似地唱了出来,反问道:“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是不是太长了点?需要我再想个短一点的吗?”
路伊轻轻咳嗽一声,不置可否。
她把衣架上的外套取下来,披在安格尔身上:“出去的话,小心着凉。”
安格尔的笑容有着一丝危险的冰凉:“人准备好了吗?”
有了上次的经验,霍文立即抬头应道:“找、找好了。”
小男孩有些犹豫,看像安格尔的表情有点害怕:“按你说的,从林云街找的,她叫——”
“很好。”安格尔夸赞地揉了揉霍文的脑袋,打断了他的话,“名字不重要。你第一次去这种地方吧?不过以后你会习惯的。”
她上下打量着即将跨入青春期少年的身体,笑道:“美好的肉体,谁会不爱呢?”
林云街,超空间港口最大的红灯区。
***
乔治再一次被注射“冰茶”的时候,已经平心静气的接受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飞快流逝,自己的精神也变得迟钝不已。
可他仍然迫切地需要有这么一种东西让自己来逃避现实。
冰凉的液体缓缓在血管里流淌,很快,他就感到了一丝和以往微妙的区别。
似乎这一次的注射内容更加的……
狂躁?
血液开始以可怕的速度翻涌,乔治只觉得浑身上下燃起了一股无名之火,许久没有动弹的身体很快按捺不住,他双目赤红,这股陌生而暴躁的力量在他身体里迫切的需要找到一个宣泄口。
从小的苦修,让他对这种力量陌生不已。
如果是“冰茶”之类的效果之前在课堂上还略有耳闻,但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关于这方面的知识。
陌生造就不安,不安促成惶恐。
他本能地在椅子上挣扎,却发现之前束缚自己的锁链已经全部消失。
乔治不安的同时心中大喜,他“刷”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太久没有动作,肌肉僵硬得可怕,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向前跪在地上。
他看见了一双赤脚。
雪白,干净,没有一丝杂色。
懵懂而茫然的圣骑缓缓抬头,看到了一张惊心动魄的脸。
最可怕的是,她的身上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仿佛体内所有奔腾的力量都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是梦?还是现实?
现实里只会有恶魔的存在,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天使吧?
难道说……神终于听到了自己的祈祷,而这是对他死前尽忠的奖励吗?
他下意识地去触摸眼前的存在,果然,甚至比预想中的美好还要动人。
如果这是死前的救赎,那么他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
“啧,所以我说小伙子的身体还挺好的。”
安格尔冷冷地看着屏幕里男人正在对女人进行最为原始的发泄。
片刻,她就把视线移开:“算了,男人和女人没什么好看的。”
安格尔笑嘻嘻地把路伊一推,把路伊半推半就地推到灰色的墙壁上:“比起那些,我还是更喜欢看你……”
她的语气挑逗而自然,视线似针,直接挑起藏匿在布料下所有秘密。
路伊没有理她,但也没有制止,态度称得上是纵容。
“这就是你的方法?”
“人类是需要仪式的,仪式感让自己清醒,强大,自律。譬如吃饭,睡觉,都是仪式的一种。宗教尤甚。”安格尔细细地吻上路伊的唇角,吮吸着她的唇畔,舌尖慢慢地在边缘打转,语气含糊不清,“这也是。”
路伊后揽着安格尔的腰,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我只做了一件事,就让我那个朋友看清了事实。”
安格尔的声音细碎响起,像是散落在地上的珠子,又像是将落未落的滴蜡:“那就是,打破仪式。”
路伊搂着她的腰,猛地转身,把安格尔反压在墙上。
“对,就像这样。”安格尔称赞地笑道。
“你给我吃了什么?”路伊的呼吸有些急促。
安格尔的声音像是舔舐的火苗,又像是某种幼兽,在轻轻挠着手心。
“那个药很有名的,也不伤身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其看别人做,不如自己也试试?”
路伊有些恼恨地扶着安格尔的脑袋,身体往下压,每一寸肌肤都贴在了一起。
手指,唇畔,胸口,双腿。
几乎溶成了一滩水。
安格尔从换气间隙猛地在路伊耳边低语了什么,但路伊已经彻底不想管了。
“我只是打破了她的仪式,然后,亲手杀了她。”
安格尔的手在路伊后背上抓出一道深深的血印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是我的。”安格尔咬在路伊的脖颈,“西洛伊斯不忠于任何人,我们只忠于自己,取悦自己,拥有自己……你是我的,路伊,你是我的。”
路伊只是沉默,没有说话。
而你忠于我,取悦我,拥有我。
语言在此刻显得无比苍白,肉体的碰撞上把所有的东西都撞得支离破碎。
包括理智,信仰,残存的人性,模糊的道德。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挑战审阅人阅读水平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