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布兹赫特。
黎明第一次知道这个杀死自己父母凶手的全名。
“别叫我这个名字。”洛克厌恶地皱皱眉， “恶心死了。”
“毕竟是您生身父母的姓氏， 可以理解。”
弗兰克微微颔首，“我对于13号的事情不太理解，但我也知道一手资料大多都是由您记录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恭敬：“您的数据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 我欣赏您的才华已经很久了。”
洛克讽刺地笑了一声， 事到如今， 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13号星球不过是个大型关于精神网研究的人体实验基地，洛克一直以来都以为是自己和齐永方面达成的谈判，成为帮凶，进而从事自己钟爱的研究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的结果。
他挤走了原有的医生， 成为了一个新的记录者。
每一个从他手上解刨过的尸体， 数据，不仅仅是他研究的材料， 同时上交给齐永的备份也会被同步传送到阿尔米星以供这群人进行研究。
洛克自以为他通过谈判和技能获得了有限的自由， 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别人的提线木偶。
研究人员可以接受自己的视为珍宝的原始数据和结果在成为别人更进一步的工具。
但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这是在不经过自己的同意的条件下进行的。
“让我来猜猜。”
弗兰克看着即将被带到刑场的三个人，饶有兴致地猜测：“庸医洛克， 教授何往宾， 我猜得没错吧？”
“你他妈的！”
洛克赤红着眼， 越想越气， 愤怒让他不知道从哪里积蓄的力量竟然挣脱了士兵的束缚，一拳砸在了弗兰克脸上。
“莫兰所长！”
士兵一脚踹在洛克后腰， 几乎要把他的尾椎骨给踢碎。
洛克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脸上因为骨裂的疼痛而扭曲无比。
虽然不合时宜，黎明还是第一次见到洛克如此愤怒以及虚弱的样子， 她忍不住恶意地笑了起来，在愉悦面前，甚至即将迎来的死亡威胁似乎也可以往后放一放。
“我没事。”
弗兰克伸手正了正自己的衣领，在黎明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揉了揉小鬼头凌乱的短发：“你是……在13号出生的孩子吧？”
“黎明，是吗？”
黎明嘴角一闪而过的恶劣笑意猛然压下，她敌视地看着弗兰克：“你要做什么？”
“我想带你走。”
虽然弗兰克对待洛克客客气气的，可他想要保的人，却是黎明。
“能把老师带走吗？”黎明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竟然得到了对方如此大的青睐。
“恐怕不行。”弗兰克的语气微冷，哪怕是在询问和请求，他也是那副禁欲的扑克脸，语气都是不容商量的样子，“我的职权没有那么大，但是你——我可以尽力通融一下。”
“为什么？”
“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
弗兰克的手还搭在黎明的脑袋上，两人的发色很相近，黎明银白色的短发看上去就像是银灰的退阶版，黎明在对方深灰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独一无二。
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当初没有被洛克杀死，从而获得生命。
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在13号可以肆意游离于体制之外，从而获得力量。
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在逃离的时候凭借价值而登上方舟。
而现在，又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才在死局中最先窥见生机。
可也是因为这份独一无二，让黎明失去了正常的童年，整日与仇恨为伍，过早地窥见残酷。
她得到的，永远是被剥夺的，残缺的东西。
黎明眼角的余光发现其他人正在盯着自己，她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露出纯良无害的笑容：“好吧，我跟你走。”
只要我能活下去。
弗兰克牵起她的手，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左右为难的士兵拦住。
“莫兰上将……”士兵连军衔都喊出来了，“这样做不太好吧？”
“谁下的命令？”弗兰克头也没回。
“……菲尔比少将。”
“她算个什么东西。”弗兰克的语气谈不上轻蔑，仿佛只是在客观陈述一个事实。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扣扣索索摸出两根棒棒糖出来，递了一个给黎明，剩下的那根撕了包装放到自己嘴里，还是最近市面上最畅销的跳跳糖款。
“大统领有说要杀了她吗？”弗兰克指着黎明，无所谓问道。
“没、没有。”
虽然没有，但根据法律，都是早晚的事情，至于命令，谁下都是一样的。
“那不就行了。”
弗兰克细心地把黎明扯下来的包装叠成小方块放回衣兜：“整个宇宙里，我只服从阿尔米的亲令。”
*
从研究所到行刑广场的距离相当长，羁押的士兵们不得不乘车把两个入侵者带到目的地。
“呵，没想到我们没死在13号，却死在了这个鬼地方。”
洛克坐在后座上，轻蔑地笑出声：“也真够讽刺的。”
反正都的已经是木已成舟的事实了，也没有明文规定让入侵者之间不要交流，士兵也没有阻拦。
“弗兰克为什么想要黎明？”
何往宾揉了揉眉心，看向窗外，却因为黑色的车贴而无从观察。
从密封的房间到密封的车内，任何企图窥视这颗星球的举动都显得滑稽。
“黎明的精神网有特殊性吗？”何往宾追问。
“不知道。”
洛克摇摇头，“我们在密室里看到的那些数据我只能记个大概。之前我反复在脑内推演这些数据的可能性，终于能够确定这和精神网的研究有关。黎明当初能够留下，他们跟我说是因为他们想观察在13号环境里的成长出来的生命体，所以经过商议才留下了这条新生命。”
“生命科学关于精神网是不是有一个环境与精神网的议题？”何往宾插话问道。
“环境，基因……什么都能扯上去。”
洛克点头：“现在想来，如果只是想观察一个受环境影响的样本，多送几个刚出生的小孩子进来就行，犯不着留下黎明。”
“也许只是为了省事？”
“不对。”洛克肯定道，“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接受过‘13号治疗’的后代。”
“先天遗传方面的样本？”
洛克用沉默来回答何往宾的疑问。
许多实验是需要长久的时间来验证的，一代，下一代，再下一代……
洛克不知道13号这个巨型实验基地具体是为了什么课题而存在，但如果真的让持续遭到“治疗”的孩子们一代代繁衍下去——
又会培养出什么样的怪物呢？
“你记得密室里有类似于12或11之类数字吗？”何往宾冷不丁地问道。
“嗯？”洛克不明所以。
“路伊她们在逃离13号的时候进入了类似的密室。”何往宾把两件事串联到一起，“既然是实验的话，培养皿不会只有一个吧？”
在13号星球时候看到的标记有1-12号的文件，本身就具有数字意义的星球名称。
“不会吧。”
洛克愣了一下，不敢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包下13颗星图上根本不存在的星球？还发动这么多资源来做研究？就算是军校校长也没有这么大的职权吧？”
“阿尔米的确没有。”
何往宾沉吟道：“可是联邦政府呢？”
《星图》是由联邦政府统一发行的，从第一版的星图上就不存在这些星球，而所有扫描星球的仪器设备都会在生产的时候接受军方和政府统一的检测，如果说真的存在这么多影子培养皿，那么只有一股力量能遮掩。
而且还遮掩了接近三千年。
“可是……”
洛克还想说些什么，旁边的车门就已经被打开。
一把枪稳稳地对着他的太阳穴，士兵例行公事的声音传来：“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车子已经停稳了。
今夜的夜风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洛克下车，因为之前的暴打，他走路一瘸一瘸的。
天空中偶尔爆发一星点的火光，他忍不住讽刺：“那是什么？为庆祝行刑的焰火吗？”
士兵没有回答。
“是主校园的方向？”
何往宾记得之前在仓库里看到的阿尔米星地图，他记忆力好得惊人，很快就辨识出来这个方向。
如果他脑子里有更详细的地图，一定能发现那正是阿尔米的办公室。
那在黑夜中迸发的点点星光不是别的，正是在和狄凡科提激战的路伊。
*
“该死！”
一点寒芒切开凌冽的风，在路伊的脖颈下留下一道不浅的刀口。
所幸没有伤到大动脉。
她手起刀落，尽管在努力忽视掉战斗给自己带来的痛疼感，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迟钝和颤抖。
路伊审视着狄凡科提，这个黑色怪物丝毫不惧死亡，哪怕她已经切断了他的左臂，速度却依旧没有丝毫减弱。
人类会死亡被劝服，机器人会能源耗尽篡改数据，只要是存在，就会有弱点。
可是狄凡科提介乎于两者之前，路伊忍不住走神地想到，如果人类进化真的有方向的话，那一定是朝这种方向前进的。
进化成一个超越平衡的怪物。
她在空中喘着粗气，维持机甲的能量早已告罄，指示灯一闪一闪地发出红色的警告。
机甲一点点碎成块状掉落在地，狄凡科提近在咫尺，路伊拼死用仅剩的精神网把碎成齑粉的机甲材料重新聚集在面前企图抵挡这致命一击。
庞大的精神力海啸般输出——
噗通。
噗通。
路伊的头顶突然闪烁着巨大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