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路伊并没有睡着。
这个房间很小,小到不仅连床都只能放下一张,甚至两个人躺在上面翻身都显得困难。
在这种条件下也不指望着能够泡上一个舒适的浴缸,但路伊没有想到的是,这里的条件之恶劣甚至已经到了她洗澡洗到一半连热水都没有的地步。
“……”
路伊察觉的身体上的水温逐渐变得冰凉,已经记不清这是她来这里后的第几次黑脸了。
她才旋开开关不到十分钟!
好在军校里向来有要求效率,她又是短发,收拾起来自然比别人快。
接下来的三分钟内路伊干净利索地身上的泡沫冲下去,拿毛巾擦干了身体,把贴身的白衬衫粗粗一系,下摆刚好盖住大腿根部,露出以下流畅而紧致的线条。
在选择穿不穿外裤的时候,路伊是有点纠结的。
她虽然不缺乏在野外作战时穿着血衣草草睡去的经验,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还是尽可能地保证睡眠质量。
路伊晚上睡眠时长一向不多,自然是费尽心血地延长自己的睡眠质量和体验度——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好的睡眠会让她在面对任何危险的时候失去了先手。
但是一想到外面的安格尔,路伊就有些头疼。
不得不睡一张床也就算了,按照安格尔时不时发疯的程度,她真的不想浪费时间在防御和戒备中。
权衡再三,路伊觉得大不了把安格尔用绷带固定在床上——既然打不了架,这点程度应该是可以的吧。
于是当她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映入安格尔眼帘的就是一双笔直的大长腿。
安格尔甚至还故意地把目光从路伊由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最后落在双腿之间,轻浮地吹了声口哨,勾起一抹熟悉的魅惑笑容,“身材不错。”
路伊:“……”
她一言不发地挤上床,无视掉安格尔刻意做作的眼神,控制自己的音量稳定下来,“好好睡觉。”
安格尔那不合身的宽大“囚服”已经被她重新套上。
之前路伊重新缠好的绷带卷再次散落了一地,一路从床的这头滚到的门边,颇有艺术感地滑出了一道蛇形的痕迹。
真不知道只是换个绷带而已,安格尔是如何做到破坏力这么大的行为。
刚刚把血止住的安格尔听了这话笑嘻嘻地又凑了过来,手伸出,用路伊肉眼都很难分辨的速度再度缠到了她的脑后。
路伊下意识地把头往后一仰,压住安格尔那双蠢蠢欲动的手。
她的目光和头顶上布满黄黑污渍的灯管明晃晃地对上,一瞬间,觉得双眼被灼烧得厉害。
明亮的视线突然一黑,是安格尔顺势扑到了她面前,扒在她的身上,低头俯视着路伊的眼睛。
光源从安格尔的后面射来,在视网膜上打上一片明亮到黝黑,清晰到模糊的轮廓。
路伊仰头注视着安格尔,仿佛一个献祭的羔羊在看着一个高高在上刚刚显灵的神。
这是不对的。
她失神了一瞬,瞬间从思绪里抽了回来,腾出的双臂毫不犹豫地把安格尔从身上扒下来,甩出去,眉头微皱,“好好睡觉。”
动作幅度太大,军校出身的人手劲根本就不知道小是什么力道。
安格尔被路伊重重地甩到背靠着白墙的床头,猛地咳嗽了一声,刚刚凝结的血再度崩裂,一丝殷红的血从嘴角溢出。
或许是真的承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创,安格尔斜靠在床头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一点活气。
她抹开嘴角的鲜血,盯着路伊口齿不清地说了句,“遵命……中将。”
安格尔说“中将”的时候尾音微微翘起,带着千回百转的强调,几乎都能酥到人骨子里面去!
如果是别人恐怕早就把持不住了,但路伊只是眼皮子跳了一下,嘴角紧紧抿着,声音低沉,“别这样叫我。”
“睡觉。”
“啪——”的一声,这栋小房间里唯一的灯管被人关掉,房间里又没有一丝可以透光的窗户,瞬时间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
视觉的消失让两人的其他感官都更加敏锐。
衣料的摩擦声,平稳的呼吸声,喷在脸颊上温热的气息,鼻尖里纠缠不清的血液和沐浴露的香味……
“安然,这是我的最后一次警告。”
路伊的耳朵捕捉到大幅度的衣料与床单摩擦的声音,逐渐逼近的气息让她本能地戒备安格尔可能作死的各种行为,忍不住出声警告。
她是真的很想睡上一觉!
“如果你不想被我绑在床上的话就——”
路伊还没说完,就察觉到自己的指尖被安格尔悄悄攥住。
手背被一双温暖的手心覆盖住。
“嘘——”路伊似乎看见了安格尔另一只手伸出食指竖在嘴唇边上做的噤声动作。
“我好痛啊……路伊……”安格尔的声音又变成了暗夜的妖精,几乎是苦苦地哀求,“让我抱抱好不好?我平时睡觉都会抱着玩偶的,要不然我睡不着。”
言外之意就是不让她睡着谁也别想睡。
路伊僵硬着脊背,沉默了半晌,最终什么动作都没有。
安格尔得寸进尺。
路伊可以感觉到安格尔主动伸过来的手指,一根又一根,带着圆润的指甲,后面跟着光滑的指尖,十指相扣的时候有种触电般的战栗,神经末梢连同着浑身脊柱被电流随着交缠的指尖而反复被电流滑过。
热度上升,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肾上激素在燃烧,血管里的血液发出噼里啪啦的沸腾声。
安格尔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环到了路伊的腰间,分别在路伊的脊柱和一只手的手心了有一搭没一搭地画着圈。
紧致的肌肤惊起一片战栗。
路伊浑身紧绷,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让她心神不宁。
她几乎和安格尔同样的姿势——连接中枢神经的脊梁骨被她有分寸地拿捏着,随时以备不时之需。
路伊静静地数着对方的心跳,以便在第一刻发现异样。
和路伊的小心谨慎不同,安格尔似乎真的只是把路伊当成了一个大型抱枕。
安格尔在路伊怀里磨磨蹭蹭地找到了一个最为舒适的位置,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一下,两下,三下。
两个人的心跳都平稳到了熟睡的频率。
路伊几乎一只手枕在安格尔脖子下面,随时可以结束对方的生命。
她闭眼,又睁开,双眼没有焦距地盯着虚无的前方,心里有些苦恼,知道今晚注定是睡不着了。
黑暗静谧得可怕,连时间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很久以后,路伊觉得可能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已经进入深夜的时段,她突然听见安格尔迷迷糊糊的一声呓语,轻得像是幼猫的声音,“路伊,你睡了吗?”
路伊没有回答。
咚、咚、咚。
心跳与呼吸依旧正常。
如果不是路伊对自己的判断足够自信,她真的以为刚才那是自己的幻听。
安格尔在那一声呓语之后似乎再度陷入了梦境,时不时发出一段没有意义的对话,往往止步于问题而没有答案,听起来做了个不错的美梦。
今夜无人安眠。
安格尔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场景。
她也是这样睡在菲尼的怀里,大概五六岁的大小,最是晚上调皮睡不着觉的时候。
那时候菲尼就会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不知道哪个星球哪个时代的诗集,轻柔地读给她当睡前故事听。
而其中菲尼最喜欢读的一首诗就是古地球时的一个名叫阿多尼斯诗人的作品。
“为什么你要读这首诗?”
年幼的安格尔总是忍不住问那个人。
而对方总是温和地笑笑,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不觉得这首诗和你现在的状态很像吗?”
回忆像拉开闸的洪水,瞬间冲破紧闭的口齿,汇聚成不自觉的呓语,断了音节,没了声线。
“一个人有两个我……”
声音在这里截然而止。
路伊则整个人为之一震——她控制心跳的神经差点都为此松懈了一瞬。
这首诗……她背过。
在地球上的时候,孤儿院经常会受到各界的“爱心捐赠”,其中有很多别人家里不要的古物——这其中自然包括没有收藏价值的平装垫桌脚的书。
她当时不爱融入人群,向来都独来独往,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翻了个遍——于是也就记了个七七八八。
路伊记得读这首诗的时候她靠在一个桌角,如水的夜色从破旧的窗户里洒了进来,把文字都照得格外温柔。
“一个人有两个我。”
“一个在黑暗里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
“我是烈火,我也是枯枝。”
“一部分的我消耗了另一部分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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