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谭雨清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头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外面的景色。

  “国外,怎么样?”裴熙忽然开口。

  “唔,刚开始有点不适应,现在感觉还行。”谭雨清说完,偷偷瞄了裴熙一眼,见她脸色如常不禁松了口气。

  刚刚的一瞬间,她还以为裴熙是来兴师问罪的。

  毕竟四个月前,她突然不告而别,不仅毫无征兆,甚至还私自换了手机号码。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她,还真是畜生。

  “你呢,国内如何?”

  谭雨清本是随口一问,裴熙却回答得郑重其事,一双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谭雨清,似乎想要将话语传达到她的灵魂深处:“吃不好睡不好,烦心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偏偏这个关头,你不在。”

  她眼里翻涌的情绪过于浓重,谭雨清没敢细看,慌乱地别开眼,碰巧已经是绿灯,推辞说:“看好路,该走了。”

  裴熙眼底闪过一抹失望,收回视线:“嗯。”

  一路上,两人都心不在焉,没再开口,气氛显得有些浓重。

  车子驶入上云岗,迎面一辆黄褐色的垃圾车从垃圾站出来,谭雨清看着熟悉的景色忽然想起从前的一幕。

  “呐,看那辆车。”

  “嗯?”裴熙双眉微拢,似乎在问然后呢。

  谭雨清怀念地看着那辆车,目光却穿越时空,看向不远的过去。

  “你还记得上次平安夜吗?”

  十二月二十四日,谭雨清送给裴熙一枚平安果,还把一个漂亮的耳坠藏到其中。

  可惜裴熙嫌弃天冷,竟然连包装都没拆开就趁她不注意将苹果扔掉。

  那枚耳坠,也理所应当地落入垃圾站中。

  似乎是想起那将往事,裴熙清冷如旧的脸上多了几分尴尬。相比之下,谭雨清却觉得有趣又怀念,甚至还觉得有些想笑。

  “你那天竟然会把苹果扔掉。”谭雨清掩唇轻笑,“你可知道我伤心了一夜?”

  虽然第二天她就没出息地回去了,但那种酸涩伤心的感觉,至今她都能回想一二。

  裴熙被她说得有些局促,紧了紧方向盘,道歉:“抱歉。”

  其实那天夜里,裴熙也不好受,自责愧疚不断纠缠,她在客厅等了谭雨清一整晚。可惜直到天亮也没能等到,反而把自己冻感冒了。

  实在狼狈。

  “没事没事。”谭雨清摆手,忽然想到什么似得,瞥向裴熙的耳垂。

  在那里,一枚漂亮的蓝宝石在黑暗中反射着幽暗的光。微弱,却不容忽视。

  谭雨清微微屏住呼吸,捏紧双手,心脏也沉浸在这份惊讶中而漏了一拍。

  “原来你还带着。”

  裴熙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耳坠,微凉的温度让她繁复的心绪也随之平复不少:“嗯,一直都带着。”

  说这话的时候,裴熙的目光柔软了下来,眉间满满都是温情。谭雨清怔怔地看着,一瞬间仿佛又回到热恋的那段时间。

  温暖又幸福。

  “果然,我逃不掉了。”谭雨清无意识地小声嗫嚅。

  “什么?”裴熙问。

  “没事。”谭雨清低下头,将嘴角未曾压下的笑意埋藏在深邃的黑夜中。

  逃不掉,自从看到你的第一眼之后,我的心里便再容不下她人,身陷囹圄。

  *

  “箱子放哪?”

  走进熟悉的别墅,裴熙习惯性地换上黑色熊猫的拖鞋,然后顺手将另一双白色兔耳的放到了谭雨清身前。

  “啊……”谭雨清被她的毫不疏离的动作怔了一下,看着两双情侣拖鞋,心里莫名有些尴尬羞怯。

  “嗯?箱子放哪?”裴熙见她分神,往前凑近一些,墨黑的发丝轻轻刮过,谭雨清蓦地一惊,快速拉开距离。

  “啊,箱子啊,箱子就放在客厅就好,里面也没什么急用的东西……”

  匆匆说完话,谭雨清的心还跳得厉害,一下一下,躁乱而紧张。

  “你的脸……有些红,”裴熙下意识伸手去碰,“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谭雨清慌乱躲开,“没有没有,就是……嗯,有点累!对,有点累了!”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累是正常的。但相比之下,更多的是心跳过快,精神紧绷带来的倦累。

  “这样。”裴熙退开,拉着箱子往里走,若无其事地说,“今天你睡哪里?”

  还不等对方回答,她又补充:“你房间我擅自收拾了,床铺被子什么的拿去洗了,还没弄好。”

  实际上,那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如今床铺被褥之类的全部都整整齐齐地放在衣柜收容箱等地方。

  “啊……”谭雨清皱眉,有些苦恼。

  若是往常,甚至不需要裴熙询问,她也一定会跟她睡一个房间。

  可现在她们之间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如常的亲昵早不像之前一样顺手拈来。

  似乎是明白她的顾虑,又似是苦心积虑的算计,裴熙主动退让:“不如这样吧,你睡我的房间,我找些东西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话刚说完,谭雨清立马反驳:“这怎么能行!你的睡眠本就差,在沙发怎么会睡好?”

  裴熙摆手:“无碍,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加班的时候,连书桌都睡过,又何况是沙发。”

  说着裴熙便走到沙发旁,将上面的杂物收拾干净,腾出狭窄的宽度。

  她坐在上面,按了按沙发,扭过头来对着谭雨清露出安抚的笑:“其实还不错,挺软的。”

  谭雨清被这样逞强的笑刺痛了双眼,忽而回想起除夕夜那天,她也是这么把裴熙“赶走”的。心里的愧疚又多了几分。

  “抱歉……”谭雨清攥着手咬住下唇,“今天晚上,我们还是睡一起吧。”

  裴熙微微睁大双眼,脸上的笑意真诚不少:“好,一起睡。”

  *

  裴熙的房间还是老样子,极简的黑白灰,宽大柔软的双人床,以及衣柜桌子。简单又毫无新意,就好像某工厂批量生产的衬衫一般。

  谭雨清进来的后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的垃圾桶,果不其然在里面发现了安眠药。

  裴熙的睡眠质量很差,经常性失眠,虽然白天看起来都是精神满满的模样,但谭雨清知道,那张若无其事的脸下是怎样疲惫的逞强。

  刚开始她们交往那段时间有了改善,可从她妈妈病逝那件事开始,裴熙的病症就再次反弹。

  出国之后,谭雨清曾多次想到这个问题,但却每次都狠心逃避。尽管不可能,也幻想着她会安好。

  可如今看着垃圾桶里的药盒,最后一丝期待也破灭了。

  裴熙发现她的不对劲,顺着视线往垃圾桶看去,一瞬了然,心里有些暖暖的。

  “其实也没那么难受。”裴熙笑了笑,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谭雨清的枕头,“每天的工作的挺累的,回来再吃点药,大多数情况下都要不了多久就能睡着。”

  “偶尔失眠,第二日也可以稍微偷懒些,习惯就好。”

  裴熙说得不以为意,但越是这样,谭雨清越觉得自责。

  有些东西,无力改变的时候并不难受,反倒是有能力却不愿意改变更让人难堪。

  出国绝不是意气使然,谭雨清有自己的考虑,可现在看着遭受折磨的裴熙,她忽然有些动摇了。

  “裴……”

  “不要说。”

  谭雨清刚张开嘴,就被裴熙打断。

  “答应我不要继续说下去。”裴熙垂着头,身形狼狈却仍挺直,似乎在坚守着最后一份倔强。

  “我知道你心软,意志也很容易动摇,但答应我,不要在这个时候说回国。”

  裴熙紧抱着枕头,银灰色的月光照射在她身上,将单薄的身影勾勒得越发摇摇欲坠。长发飘飘,仿佛轻轻一吹就会将面前的人吹散一般。

  “我的确过得不好,也很想让你尽快回来,继续呆在我身边,但……不要怜悯我。”裴熙抬起头,幽深的眼眸让人不敢直视,谭雨清只看了一秒就别开视线。

  “我……没有怜悯你。”她小声狡辩。

  裴熙淡然一笑,没有揭穿她:“不管如何,既然你选择离开,那么便要认真对待。我们之间的问题还存在,不管是你那边,还是我这边,所以适当的分离……或许也挺好。”

  “我希望你能遵循内心,再次回来的时候,一定是已经抛弃了杂念,带着你的答案的回来。”

  谭雨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多说,只是静静地应下。

  答案吗?

  可惜,我至今也不知道它在哪里。

  谭雨清瞥了一眼药盒,摇头苦笑。

  躺在床上,谭雨清和裴熙之间隔了大约一个人的距离。这并不是哪一边刻意拉开的,而是像是心照不宣的约定一般,由彼此共同遵守,仿佛这样就不会打搅到对方似的。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睡不着吗?”裴熙听着身边的细小动作,轻声发问。

  “抱歉,吵到你了?”谭雨清本能地退缩,又拉开一点距离。如果说刚刚两人的间隔只能勉强躺下一个人的话,现在那人便可以躺得舒服而不约束了。

  空荡的距离让人心慌,裴熙眼皮微阖,忽而凑近过去,精准地抓住谭雨清的手腕:“讨厌我?”

  谭雨清愣了一下,对于近在咫尺的气息感到异常压迫,连连摇头:“没有,只是……”

  只是怕你厌恶。

  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她便被裴熙不容置喙地环住,近乎叹息地说:“那就近些,别离我太远。我怕某天我一回头,你却又不在了。”

  这样直白又脆弱的语气让谭雨清心尖猛地颤动,想要义无反顾地立下誓言,可事到临头却只是一声含糊不清的“嗯”。

  誓言有多不可靠,她从自己身上就有了解。既然不能保证做到,便不要擅自给他人期待。

  谭雨清觉得自己的做法并无不可,心里却还是像扎了根刺般痛楚。因为她发现,裴熙不信任她,更可悲的是,她也同样不信任裴熙。

  床榻上,两人的身体紧紧相拥,可彼此的心却尤隔天涯。亦或者说,正因为心的距离太远,才会自暴自弃、自欺欺人地紧紧相拥。